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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彦作为客人,不好挑嘴,况且也没有心情在吃喝上挑剔,于是笑着回道:“婶子的手艺,不拘做什么都是好吃的!”
舒予抿唇直笑。
瞧,这话说的她都忍不住替自家娘亲开心。
张猎户对此无所谓。
夫妻二十来年,他早就养成了习惯,妻子做什么他都能吃,不挑的。
不过,既然一会儿家里要来客,那自然还是丰盛些准备。
第007章 不服()
“来个红烧兔肉、山菇炖獾子肉、蒸腊肉、山葱煎野鸡蛋……”张猎户一口气报了十来个菜名,末了又叮嘱一句,“记得多烫两壶酒,一会儿有你许多叔伯兄弟要来呢!”
大雪封山,就适合大家伙儿一起围着火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舒予看着自家老爹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期待,想着在灶房里忙得脚不沾地儿的张李氏,默默地叹息一声。
自家老爹勤劳仗义、率真耿直,什么都好,就是不会疼媳妇。
每次他自己倒是和老兄弟们吃喝的畅快了,可怜娘一个人饭前饭后的忙碌操劳,有时连口热饭都顾不上吃一口。
不过,山野人家似乎家家如此。
像韩路生那样疼媳妇的,反而是个异数。
舒予嘀咕两声,转身去灶房忙碌去了。
韩勇来得很快,一手提着两只冻得将脑袋缩进脖子的野山鸡,一手拎着两壶老酒,在院门口高声叫门。
张猎户听得人声,忙迎了出去。
韩彦自是不好倨坐怠慢,忙将睡着的小望之放到西间的炕床上,盖好了被子,随张猎户一起出门迎接。
韩勇只见一个年轻人跟在张猎户身后,身姿挺拔,容颜清俊,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既谦逊有礼,又没有因寄人篱下而感激卑怯,不卑不亢,顿时心生好感。
“这位就是京城里来的大先生吧!”韩勇未等院门打开,就爽朗地笑着招呼道,“有幸有幸,咱们还是本家嘞!”
张猎户开门迎人接东西。
韩彦则连忙站定,颔首还礼,谦虚推辞:“不敢当,不敢当!在下韩彦。”
双方一边寒暄,一边相让着进了屋子。
坐定之后,韩勇热情地笑道:“寨子里难得来一位韩先生这样有学问的人,这是咱们的福气!还请韩先生不要客气拘束,只管放心地住下去!吃的喝的用的,咱们一定会尽最大的能力不委屈了先生的。”
韩彦连忙起身致谢:“不敢当得前辈如此厚爱。在下携子投奔,给各位添麻烦了。”。。
“啥麻烦不麻烦的!”张猎户一瞪眼,起身拍着韩彦的肩头,扬眉道,“你要是再说这话,可就太外气了!”
韩彦闻言爽然一笑,也不再忸怩推辞,抱拳笑谢道:“如此,在下就多谢诸位前辈的盛情款待了!”
张猎户哈哈大笑,拍着韩彦的肩头点头道:“这才像话嘛!”
三人重新坐下,喝茶畅叙。
不多时,附近的人陆陆续续的都来了。
张猎户便“白大叔”“李大叔”地介绍起来,眉眼飞扬,语气自豪,就像是韩彦是他的自家子侄一般。
韩彦并不以为意,跟在张猎户身后,温和有礼地和众人一一问好。
“有些人离得远,赶不上午饭,下晌再来拜访你!”韩勇笑着解释一句。
韩彦连忙谦逊道:“实在是愧不敢当。原应是在下去拜访各位长辈才是。无奈稚儿缠身,实在是无暇分身,还诸位长辈请莫怪。”
“前辈”成了“长辈”,这番话听得韩勇心里极为熨帖。
韩勇连连点头,捋须亲切笑道:“既然你我同姓,那就都是一家人!咱们獾子寨一向团结友爱,亲如一家,你就不必如此客气拘礼了!”
韩彦自然是连番应承致谢。
人来齐了,张李氏和舒予母女便开始上菜。
一张大大的方桌支在地坑上,满满当当地摆了碗碟,有荤有素,有菜有酒。
众人推杯换盏高声说笑行酒令。
韩彦得宜地应酬着,却不免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往里间看一眼,生怕外间的欢声笑语会将小望之给吵醒了。
然而一顿饭终了,都没有听到小望之的哭闹。
等收拾了杯盘碗盏,上了热茶,众人都已微醺,说起话来也更少拘束。
“听说孩子他娘不幸早逝,留下你们爷俩儿相依为命,真是命苦啊……”韩勇拍着韩彦的肩膀,一脸同情关切,叹息道,“不知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孩子还那么小,可不能没有娘!”
竟是要劝他再给小望之找个母亲!
韩彦一怔,旋即有些不悦。
长姐为了救子而焚宫身亡,要让小望之忘记慈爱的长姐称呼别人为“母亲”,他是万万不愿意的。
然而转念一想这些山户的热情款待,又慢慢地松弛下来。
别人也不过是爽直关心,并不知其中缘由,他要是为此而生气,倒是显得“恩将仇报”了。
“多谢韩大叔关心。”韩彦依旧温和有礼,脸上却笼上一层感伤。虽然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拒绝的意思却很明显。
韩勇察言观色,知道韩彦心中排斥,便不再多言,拿其他的话笑呵呵地岔开了。
心里却不免惋惜。
要是能说服韩彦娶了獾子寨的姑娘为妻,将他留在寨子里,教孩子们识文断字的该多好啊……
西间里正在抱着小望之轻声哄着的舒予,闻言不由地撇撇嘴。
这韩大叔也是精明过头了,韩彦才丧妻多久,他就敢暗示别人为了孩子续弦?
韩彦要是真的顺势答应了,那才让人心寒呢!
正在出神,只听得有人叫门。
不消片刻,便听见外间白起拿腔拿调地挑衅:“听闻獾子寨来了位京城的大先生,起慕名而来,不知是哪位贵客?还请一见。”
舒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外间也都哄笑起来。
“到底是读过书认过字的人,说起话来就是和咱们大老粗不一样!”张猎户倒是真心赞叹,一面关门,一面笑呵呵地说道。
白起的父亲白明站起身来,脸色窘迫涨红,言语间却又难免自豪,明贬实褒地谦逊道:“张大哥你就别夸他!下山没认几个字儿,人就飘了起来!就是东家有意栽培你,你也不能忘本咯!”
最后一句,是冲着白起去的,也是说给众人听的。
有人不免多问了几句。
“哟!你小子有本事啊!”
“东家打算提拔你做账房了?”
……
白起忍不住得意,却又极力绷住脸色,淡淡地回道:“哪里有这么快就做账房的?不过是跟着师傅开始做账罢了。要完全接手自己做,最快也得明年年底呢!”
“厉害厉害!”
“明年底就能做账房先生啦!”
“就知道你小子有出息!”
……
一片夸赞声中,白起兴奋得涨红了脸,趁势朝屋子里唯一的陌生人韩彦拱拱手,自矜自持地招呼一句:“京城里来的韩先生,可就是阁下?”
第008章 起疑()
韩彦早先在宴席间就听说了白起的大名,大家言谈之间都觉得他是獾子寨的异数,将来必然是这一辈的佼佼者,颇多欣羡。
又见白起一进屋就直冲他而来,便趁着众人和白起寒暄的工夫,上下认真打量了他几眼。
少年身材高大,也许是识文断字不继祖业的缘由,比旁人少了一分剽悍粗犷,倒是多了几分文雅。只是言行举止故作姿态,不免有些招人发笑。
韩彦当然没有笑。
像白起这样意气风发、胸怀远大的少年人,他前世见得多了,便不知不觉间存了几分宽和。
眼下听得白起又将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韩彦便上前两步,拱手笑应道:“在下正是韩彦,不知有何指教?”
虽不过是一句简短的客气寒暄,可从容淡静的俊雅风姿却远胜口若悬河、自矜自持的白起。
到底是京城里来的大先生,一举一动,皆不同凡俗。
众人心中赞叹。
白明赞叹之余却难免窘迫,悄悄丢给儿子一个眼神,让他收敛一点,免得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白起却是少年心性,最是不愿意服输,只当做没有看见自家老爹的暗示,上前一步,颇有些显摆地请教道:“韩先生既然来自京都,那肯定听说前些日子京城发生的一件大事了吧?”。。
大事?
“什么大事?”
韩彦未曾开口应答,其他人倒是都纷纷打探起来。
獾子寨地僻偏远,拥有南北东西交错的两条大街的秀水河子镇对于他们这些山户来说,已经是平生所见的最为繁华之地了。
至于县府,几乎没有人去过。
所以京城里的大事,听起来就挠人心肺。
韩彦下意识就觉得这件“大事”或许不妙,然而面对兴致勃勃的众人,他也不好阻止白起开口。
更何况,白起有意以此挑衅他,就算是他开口阻止,也未必能够阻止得了。
在众人的追问声中,白起难掩得意,瞥了沉默不语的韩彦一眼,压低着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前些日子,皇宫里走水了!……”
韩彦心头一凛,瞬间挺直了脊背,双拳在袖间紧握,目光也变得幽深暗沉。
他倒要听一听,宫里头,或者说是赵贵妃怎么对外宣扬延嘉殿那场大火的缘由的!
见韩彦神色也郑重起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白起心底得意,不待众人开口追问,便绘声绘色地说起书来:“走水的是延嘉殿,听说住的是一位失宠的娘娘……”
失宠?
韩彦冷哼一声。
元嘉帝自登基以来一直独宠赵贵妃,偌大的大周后宫里,又有谁敢说自己得宠?
就算是长姐初入宫时,也不过是因为学识风华矩度得元嘉帝一分尊重而已。
也就是这一分尊重,让长姐成了赵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自古以来失宠的娘娘多了去了,偏偏延嘉殿的这位娘娘心气儿高,不服气,想要放火引得皇帝的注意,重获帝王恩宠……”白起唉声叹气,又怜悯又嘲谑。
韩彦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他知道赵珍儿为人歹毒,却不料她连枉死的人都要这般污蔑,不留口德!
长姐心性端方,与人为善,为了亲子,才不得不放火焚宫争取那一线生机,哪里是那些哀哀戚戚绞尽脑汁夺取恩宠的女子能相比的?!
“……可惜啊可惜,风助火势,延嘉殿瞬间成了火海,那位娘娘也硬生生地赔了性命……还有那一宫的宫人,也因此葬身火海啧啧……”白起摇头晃脑,感叹复感叹。
众人亦是唏嘘感慨,议论纷纷。
韩彦垂下眼睑,遮挡眼底的滔天怒火和锥心之痛,藏在袖子里的双拳骨节泛白。
延嘉殿的宫人,早在长姐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被她以各种借口支开了,葬身火海的,除了长姐,就只有誓死追随她的心腹嬷嬷和宫女……
“……听说整个延嘉殿都烧成了灰烬不说,还牵连了相邻的宫室呢!”白起见众人都被他的故事吸引了,愈发地得意了,面上却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感叹道,“水火无情啊,那位娘娘还真是糊涂……
得亏天子圣明恩慈,非但没有追究那位娘娘的罪过,还体恤岳丈的丧女之痛,特地与了他半年的长假休整,薪俸还照领呢……”
韩彦震惊抬头。
什么叫天子圣明恩慈,特地与了父亲半年的长假休整?
分明是元嘉帝听信了赵珍儿的谗言,借机褫夺了父亲的职权!
韩彦青白着一张脸,抿了抿下唇,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现在不再是太常寺卿韩迁的少子,端妃韩琬的幼弟了,而是丧妻携子讨生活的一介布衣。天家如何纷乱,又与他一介小小的布衣有何干系?
他能做的,不过是像其他人一样唏嘘感叹议论,遮掩身份罢了……
韩彦挤出一个笑脸来,听着白起在那里滔滔不绝,然而从心底涌起的寒意却让他四肢冰冷麻木,身子微颤。
西间里,舒予放下被撩起一条缝隙的毡帘,眉头紧锁。
方才众人议论纷说之时,韩彦恰恰好面西而立,是以他的神色变幻全都落在了舒予的眼底。
虽然不知道韩彦和那位纵火博怜的娘娘有什么关系,但是她可以确定,韩彦的那番神色变化绝对不该是一个普通的看客该有的。
舒予低头看着眯着眼睛张着小嘴儿打着小呵欠又要入睡的小望之,心头沉沉。
韩彦说他是避祸出京,可是到底避的是什么祸,却一直隐而不说。他们所知道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