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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翡翠点了点头,旋即见玛瑙略有些不以为然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劝道,“我知你觉得她往日里待你不算好,可你怎的不想想,当初咱们八个,如今还剩下几个?玻璃是被大老爷打出去的,听说去年冬日里就没了。碧玺倒是有点儿小聪明,听说是跟了赖嬷嬷的儿子,倒是让她能的。珍珠姐姐成了赵姨娘,琥珀姐姐去了大房。咱们八个,也就只剩下了我俩和鸳鸯、鹦鹉了。”
流水的丫鬟铁打的名儿,贾母跟前的丫鬟去了一茬又来一茬,可惜就算名字没变,人却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些人了。
这先前碧玺和玻璃的离开倒是问题不大,她俩虽也是一等大丫鬟,可真正把持着贾母身边活计的却是珍珠和琥珀。可随着珍珠和琥珀也相继离开荣庆堂,自然就轮到剩下的那四个了。至于顶替上来的人,则会在原本的二十来个二等丫鬟里挑选,只是因着最近事情多,一直不曾完全定下。
“别提鸳鸯和鹦鹉了,这先前赵姨娘霸着老太太不放,可好赖她年岁比我们都大,人长得好看不说,嘴儿甜,做事儿也利索,我虽是有些嫉妒的,可到底还算福气。可鸳鸯和鹦鹉算甚么?咱俩哪里比不得她们了?”玛瑙鼓着腮帮子恨恨的道,“就说今个儿这事,她俩怎的不来?偏使唤我俩,要说情分,她俩都是家生女儿,往日里跟赵姨娘不是更要好吗?”
“琥珀都没来,你能指望她俩?”翡翠忽的拉了拉玛瑙,却是大厨房里的两个大铁锅都烧开了,这要是大厨房的好处了,若是搁在梨香院里的茶水间,怕是再烧半个时辰,才能将水烧开,且烧一次的份量也没那么多。
因着水都烧开了,大厨房的管事嬷嬷忙唤了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水倒入一早就备下的瓮子里,又因份量重且烫,得两人才能抬得了一个瓮子。就这般,由翡翠和玛瑙领着往梨香院而去。
这一来一去的,又是小半个时辰。
然而,虽说一下子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可梨香院里却一如她们方才离开时的模样。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照样忙碌着,产房里头赵姨娘的哭喊声也依旧存在,只是仔细听来,却能依稀分辨出,赵姨娘的声音已不如方才那般中气十足了。
翡翠一脸担忧的望向了产房方向,回过头来时,正好对上了同样忧心忡忡的玛瑙,登时就心安了。看来,甭管玛瑙嘴上说的怎么刻薄,到底还是在担心赵姨娘的。说白了,她们几个之间虽有竞争却无仇怨,终究是打小一道儿长大的姐妹呀……
“你们往荣庆堂跑一趟罢,告诉老太太,赵姨娘这头无事的,方才稳婆说了,孩子已经隐隐看到头了,她年轻身子骨也好,不会有事儿的。”赖嬷嬷忽的走过来道。
“嗯,好的。”翡翠一听这话,立马笑开了,轻轻推了玛瑙一把,拉过她一道儿往回跑,“赶紧告诉老太太去,省得老太太总提着一颗心。”
荣庆堂里,贾母得了消息,略放下了点儿心,盘算着赵姨娘应当能在今个儿傍晚之前把孩子生下来,这样的话,那她正好趁机好生归整一下防礼,明个儿一早就去保龄侯府拜访。
想法很美好,然而现实跟想法总归是有些差距的。有时候差距极小,可更多时候却是表面上看着没甚么区别,实际上差别却是大了去了。
赵姨娘难产了。
谁也没有料到,看似身子骨极为康健的赵姨娘,竟然在隐隐看到了孩子头的时候,忽的就难产了。莫说一直待在荣庆堂里的贾母感到愕然了,就连始终守在梨香院的赖嬷嬷都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在命人将情况告知贾母后,赖嬷嬷索性亲自进了产房,她是已经生过两个儿子两个闺女的人了,就算产房略晦气了一点儿,影响也不大。
赖嬷嬷思量着,大概是赵姨娘年岁太轻不知晓往哪里使劲儿,这才难了一些,可等她真的进了产房,才知道自己猜想的实在是太美好了。
稳婆顶着一头一脸的汗水,明确的告知赖嬷嬷,赵姨娘之所以难产,跟她的身子骨没有半分原因,而是因着孩子太大了。
在生产的过程里,稳婆最怕的情况有三。
其一,产妇身子骨不好,压根就没力气生孩子。
其二,胎位不正,先出来的是孩子的手或者脚,而非正常情况下的头。
其三,孩子太大。
如今这种情况,就是第三种。真要说起来,这三种情况,甭管哪一种都是极难解决的。若是产妇没力气,猛灌汤药或许能逼着产妇用力。若是胎位不正,则死命揉着产妇肚子,看能不能碰运气让孩子倒过来。而最后一种,则是最有可能出现孩子被闷死在里头,或者孩子勉强出来,产妇却大出血而亡的情况。更严重的话,一尸两命也未必没有可能。
得知孩子个头可能太大后,赖嬷嬷一下子面无血色。
如今的荣国府,当家太太那拉淑娴并不在府上,而本该在此坐镇的二房太太王夫人也回了娘家,且这俩人临走前都带了她们素日里最看重的嬷嬷和丫鬟,以至于赵姨娘生产时,不得不由赖嬷嬷来镇着。问题是,就是因着两位太太都不在府上,一旦赵姨娘出了甚么意外,这后果却是不得不由赖嬷嬷来承担的。
不由她担着,难不成还指望贾母背这个锅吗?
赖嬷嬷急疯了,要知道如今不单是两位太太不在府上,两位老爷也不在啊!等贾政从扬州回来,若是发现自己的爱妾和孩子没了,那还不活撕了她?为今之计,最最紧要的就是先保住孩子!
“有备下汤药吗?一定要保住孩子,必须保住孩子!”赖嬷嬷一叠声的命令道。
不想,赖嬷嬷话音刚落,就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因着先前毫无任何防备,赖嬷嬷只一个踉跄,重重的仰面摔倒在地,扶着腰身半响都没能起身。
“哎哟我的小祖宗哟!你撞她作甚?赖嬷嬷,赖嬷嬷您无事罢?来来,快扶着赖嬷嬷出去歇着,快些!”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面容姣好的妇人将赖嬷嬷强行从地上拉了起来,痛得赖嬷嬷不由的高声呼痛,饶是如此,那妇人也没有半分迟疑,硬生生的将人从产房里连拉带拽的弄了出去。
直到离了产房,赖嬷嬷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半响,她才隐约想起方才撞她的该是一个不算高的小身影,再仔细想想,仿佛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儿。
当然是女娃儿,产房里要是能出现伢子,那才叫见了鬼了!
“该死的赵老婆子!你给我等着!”赖嬷嬷终于缓过了气来,一手扶着腰身,一手则扒住路过的丫鬟,极为勉强的在产房门口立住了身形,“是谁让那赵老婆子进来的?还有那小丫头,是赵老婆子家的小闺女?”
跟一直守在那拉淑娴跟前伺候的容嬷嬷不同,赖嬷嬷虽也是管事嬷嬷,可她却是完全不伺候主子的,她跟她那口子管着荣国府里里外外一大堆的事儿,可以说那拉淑娴管的事儿都是她经受归整过的,而那拉淑娴不管的一些琐碎事儿,可干脆全是她一手包揽了去的。自然,对于荣国府上下所有的人,包括庄子铺子上的人,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方才在产房里将她轰出来的,是东庄那一带,某个叫老赵头的媳妇儿,而那小丫头,她没看真切,不过听老赵头家的口吻,估摸着应该是她的闺女。
“赖嬷嬷,那是赵姨娘特地托了人拨到她身边伺候的,唤赵嬷嬷。”被赖嬷嬷当成人形拐杖的丫鬟艰难的稳住了身形,一面努力换成个稳当舒坦的姿势,一面还不忘解释道,“至于那小丫鬟,原本唤作小妹子,不过赵姨娘赐名叫了金玉。”
“一个小丫头片子,叫金玉?”赖嬷嬷瞪眼,旋即忽的醒悟过来,“我想起来了,赵姨娘就是老赵头家的大闺女,当初还是托了我给教养了好些日子,才给拨到了荣庆堂里。哼,好些日子没见了,她倒是能耐了。走,扶我去老太太那儿,这事儿我不管了!”
赖嬷嬷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梨香院,说实话,在愤怒的外表下,她真的很是庆幸。就赵姨娘方才那情况,能保住孩子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最怕的是大小都没保住。退一步说,就算两个都保住了又能如何?赖嬷嬷家里头是世代伺候贾家人的,这几十年下来,功劳苦劳一大堆,压根就不贪图这么一桩子事儿。况且,这能算是好事儿吗?若是出了意外,她定然讨不了好。就算赵姨娘顺畅的把孩子生下来了,回头等王夫人回来了,她不是还一样会落埋怨吗?索性趁早抽身了事,她还要谢谢赵老婆子!
话是这么说的,可等赖嬷嬷被搀扶到了荣庆堂后,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豁出去命哭诉在梨香院里遭遇的不公。在她的嘴里,她成了那个费尽心血也要保住贾家血脉的功勋老奴,偏赵姨娘不知趣,愣是让赵老婆子和赵家小妹子将她打了出来。
“……老太太,我心里苦啊!”赖嬷嬷扶着老腰,哭得肝肠寸断。
贾母沉着脸捏着缠在手腕上的念珠,半响都没吭声,最后也只向赖嬷嬷点了点头,示意她先退下休息去罢,旁的甚么都没说。
见贾母这般做派,赖嬷嬷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得劲儿,可到底还是没敢再作幺,老老实实的退了出去。只不过,等退到了外头穿堂时,从袖口摸出了个光面粗银镯子,塞到了站在廊下伺候的玛瑙手中:“好姑娘,这是碧玺让我给你带的。先前的喜酒也没能请你吃到,回头我拿了红鸡蛋予你。”
“红鸡蛋?碧玺姐姐生了?”玛瑙先还有些犹豫接不接这银镯子,待听得赖嬷嬷这话后,才惊讶的叫了起来。不过旋即,她就急急的捂住了嘴,示意赖嬷嬷跟着她过来。
要说赖嬷嬷在荣国府的身份地位定是比玛瑙高出许多的,可这身边人到底是有着自个儿的便利的,赖嬷嬷素来会做人,自不会在贾母跟前的一等大丫鬟跟前败家子。
待跟着玛瑙进了她和翡翠的屋里时,赖嬷嬷才笑着道:“你碧玺姐姐正月里就查出有身子了,这离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也是姑娘你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实在是没空出来,要不然我领你去瞧瞧她,她一准乐呵。”
碧玺跟玛瑙等人一样,都曾是贾母跟前的大丫鬟。不过,说是一样又有些不大一样。碧玺这人,论样貌在八个丫鬟之中最多只能算是中等,论身条论嘴甜论能耐,就没有一样是格外出挑的。可若真论起来,她也不差,唯独一点在诸人里头都是垫底的。
那就是,胆子小。
这碧玺的胆子小到甚么地步呢?是那种一片树叶落下来,她都担心砸到自己脑门的。偏去年间,贾母将她予了贾政开脸当通房,可她哪里敢呢?躲还来不及,更妄论往上爬了。这不,先是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弄伤了,还偏选在了额头上,落了一小块疤不说,等伤好后还装傻充愣。也就是贾政素来不好勉强人,而王夫人则更是乐得如此。碧玺干脆扯出各式各样的由头,避了一日又一日,一月再一月,还真叫她寻到了机会,趁着去年王夫人娘家来人时,麻溜儿的讨饶闪人了。这光跑还不算本事,偏她前脚走人,后脚就扒上了赖嬷嬷。正巧,赖嬷嬷俩儿子都没娶妻,碧玺便成了赖大家的。
也是她该得的,玛瑙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倘若她侥幸成了贾政的通房,才不会这么干。这由贾母赏赐开脸的,作甚怕成那样?不过,即便瞧见了碧玺的近况,玛瑙还是奢望另一种生活,像赵姨娘那样的。
“劳赖嬷嬷和碧玺姐姐惦记了,要是嬷嬷和姐姐有甚么事儿要我帮衬,我一定二话不说给您办了。”玛瑙定了定神,笑容满面的道。
“那就有劳了。”
俩人凑在屋里说了一会子话,待赖嬷嬷要走时,还是玛瑙给搀出去的。回来时,正好碰到了翡翠,翡翠一脸诧异的跟她耳语道:“你怎的跟她混一道儿了?对了,老太太方才说人了,让去查查谁将赵姨娘的亲娘、妹子放进府里的。”
“说人”的另一种解释就是骂人,这贾母乃是侯府千金、国公夫人,就算要骂人,也不能直接这么说出来,这才有了极为委婉的说人一词。玛瑙自是听懂了,先示意按着贾母的吩咐做事,一直等到掌灯后,贾母用了晚膳,略洗漱后歇息了,玛瑙才将赖嬷嬷塞予她的银镯子给翡翠瞧。
翡翠很是纳罕,作为贾母跟前的大丫鬟,莫说银镯子了,金头面都没少见。这先前珍珠,就是如今的赵姨娘,从贾母手里头得到的赏赐多不胜数。哪怕是像她们这样的,逢年过节都能拿到贾母给的赏赐,或多或少,或好或坏,这些年来积攒在了一起,可算是不老少了。因此,翡翠才愈发的诧异起来,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