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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妆长长吁了一口气,垂着头道:“我梦到了……父亲战死沙场……”
容妆抬头,望他,泪眼朦胧,回想起那一幕,容妆惊魂未定,万般酸涩攀上心头,让她眼睛酸的不行,仿佛只有流出泪来才能得以解脱。
静默片刻,乔钺猛地拉起容妆的胳膊,着力向里边拽,直接把她推到龙床上,旋即自己上去,把她推到里面。
绘着山河锦绣的锦被扔过一半给她,容妆怔怔的看着他黑暗中的身影,没有说话,而是在他身边躺下来。
他能给她安全感。
她不会去拒绝。
这时,乔钺低声道:“你安心睡吧。”
声音咫尺传入耳际,在静默大殿里显得空朦,但低沉有力。
他是天子,有他在身边,能镇一切不安,容妆不再怕,不再惧。
不会再做恶梦。
容妆侧身面对他,见他面容冲上的睡着,微微起伏的胸膛隔着被子依稀可见。
而她和他,盖着一个被子,这山河锦绣被,是阑廷帝王御用,旁人哪里沾染得。
乔钺与她之间保持着距离,没有碰她一丝一毫。
容妆闭上眼睛,心里出奇的安稳沉静。
一夜好眠,再无梦扰。
夜里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天光初明时,天色铅白却无风,轻雾如烟绕空,疏雪点点落。
阑廷历来三日一朝,自乔钺登基后更为两日一朝,今日并不是上朝之日,乔钺尚未醒来。
容妆早醒惯了的,轻巧下了床。
说来她也觉得怪异,原本换了地方她是睡不踏实的,但昨晚却是整夜安眠,直到早晨惯性醒来。
回了寝阁盥洗过后,回到宣裕殿,彼时乔钺已起身,端坐在床边。
容妆施礼后,召来在外等待的众宫人,伺候乔钺巾栉着衣。
容妆特别佩服乔钺与自己,她和他是那样默契,默契到无论发生怎样非同寻常的事情,她与乔钺都能够若无其事的坦然以对。
就仿佛发生过的事情都是幻觉,不存在一般。
那两次突如其来的吻是如此,如今莫名而来的关心亦是如此。
事情过后便沉寂在流逝的时光里,谁都不会去主动提及分毫。
近日朝务冗杂,乔钺在宣宸殿呆了一整日,接见诸多外臣,容妆便只能在内殿外守着。
一整日下来已是疲乏倦怠,回到寝阁以后,忙坐在椅上小憩。
目光落到桌上的流年酒,还是昨日剩下的,如果再这样放置下去,怕就不能入口了。
容妆拿起酒壶倒了一杯,凝着酒液流淌,神思渐渐悠远。
回想起昨夜那一梦,心下还是一惊,那样残甲埋骨的屠戮疆场,她从没见过真实的场景,却梦的那样入骨三分。
落到容策身上那一箭,血光四溅,容妆后怕,喝酒镇定是不错的办法,容妆执酒杯至唇边,猛地饮下。
再倒,一杯,两杯。
她止住了手,突然想到不能再耽搁了,今日还要继续守夜,于是匆忙起身,从壁橱里拿出一件深蓝披风,抵着一路绒雪翩飞来到宣裕殿。
细玉丝边画屏在灯火下闪着光点,乔钺坐在青玉案前,手中握着暗色折子,那是军情奏折。
乔钺抬眸唤道:“你过来。”
容妆依言走至案边,乔钺道:“有所思方有所梦,你是太惦记容策。”
说罢,乔钺将手里的折子一掷在旁,道:“这是边关传来的折子,我阑廷大军顺利夺回沧国占据的边城,歼敌万计。”
容妆冁然而笑,对乔钺道:“谢皇上告知。”
乔钺扫了她一眼道:“免得你整日悬心,守个夜都做不好。”
容妆轻笑,正想答言,腹中疼痛来的突兀,让她站稳不住,一个趔趄摔到地上。
乔钺见状,两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唤道:“容妆,容妆!”
容妆只觉得腹中绞痛越来越重,她此生从未如此痛过,哪怕那次中箭,都未曾如此痛的让她几近窒息。
容妆再也忍不住,口中溢出了声音,由尖细到低沉,一声声唤着痛。
乔钺的心惊颤,扯着容妆的胳膊,让她靠在他的腿上,大喊道:“传御医!传御医!”
乔钺打横抱起容妆,在她的嘶喊声中,将她放在了里侧龙床之上,容妆极力忍住,不想喊出口,可是那股痛意却怎么也不允她消停片刻,不出一会儿,容妆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一层的薄汗,嘴唇早由最初的红润变得苍白。
乔钺攥着她的手,试图让她不要乱动,容妆已经喊得声嘶力竭,再也没有力气说话。
容妆心中却浮上一片苦涩,腹痛的严重时她胡乱的踢着,哪怕是乔钺抱起她时都不曾停住半分。
她的容颜亦因痛而纠在一起的扭曲模样,尽数被乔钺看在眼里。
想必这么多年来,他也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女人这幅容态尽失的画面吧。
而乔钺紧蹙的眉头似不悦似,忧色。
第27章 诛杀宫人()
叶羽铮来的很快,他到来的时候,见容妆躺在龙床之上,不由暗暗吃惊,但旋即按下心绪,急忙给容妆把脉。
而后跪地道:“皇上,此乃中毒之象。”
“中毒?”乔钺眉头紧紧的皱起,语气不可置信的问。
“正是。”
“救她,立刻!”乔钺突然大喊,叶羽铮连连称“是”。
许诣原还在养病,被此事一惊动说什么也稳不住了,一边也挺惦着容妆,便赶着就回了宣裕殿伺候。
乔钺站立在床边,许诣守在一旁,劝慰道:“皇上,您可别着急,有叶御医在容妆一定没事。”
乔钺强定心神,沉声道:“你立刻给朕查,她怎么会中毒。”
半个时辰以后,许诣回到宣裕殿,一众宫人在外守候。
许诣将莲纹酒壶呈上,并道:“皇上,奴才带人去容妆寝房里检验过,用银片试过,这酒有毒!”
“快!给叶羽铮看看!”乔钺急促道。
“是。”许诣匆匆将酒壶递过去,叶羽铮接过去检查后蹙眉道:“已与酒融合,虽知道有毒,但已经检查不出到底是何毒。”
“她如何?”乔钺盯着床上安静下来的容妆。
“微臣已施针让容妆失去意识。”叶羽铮将酒壶放到许诣端着的托盘中,“下毒之人何其恶毒,这毒吃下去并不会直接要人命,而是一点点散进五脏六腑,让人全身疼痛窒息,最后才毙命。”
“宫中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乔钺阴沉着脸问道。
“这毒药必不是宫里的,是由外面带进来的,幸好溶入酒中药性已随着散发,而容妆所食分量又不多,微臣可施以银针将毒素顺出,而后以药材与食物细细调养滋补,当无大碍。”
“你确定?”
“微臣确定。”
乔钺暗暗舒了一口气,冷道:“从今以后你就负责她,给朕治好了则无事,否则朕饶不了你。”
“是,哪怕皇上不吩咐,微臣也必尽全力救治容妆。”
听他如此说,乔钺方仔细回忆起,叶羽铮与容妆乃是青梅竹马之谊,怎会不尽心,如此也更能安心,遂道:“去做你的事。”
“是。”
叶羽铮去亲自督促着宫人煎药,一丝一毫不敢懈怠,细致如斯。
容妆面白如纸,安静的躺在里面,闭紧的双眼眼角还似有水润,苍白的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长发散乱的披散在身下,脸颊旁的鬓发已有几缕湿润,紧贴在苍白的容颜上。
乔钺坐在床边,触碰的纱帐轻轻颤动着,就那么静静的凝视着她,许诣在旁道:“皇上,容妆在这里实在不妥……可要移回她的寝房?”
“不必。”乔钺当即打断,声音毫无起伏,仿佛无力倦怠,“你出去,带人四处查查。”
乔钺虽然如此说着,但他很明白,既然能够做到在容妆的酒中下毒,那么此人必是可在玄景宫里畅行无阻的宫人,且既然受人指使必然是有些头脑之人,哪里还寻得到蛛丝马迹。
殿内静寂死沉,只听得许诣离去的脚步声,乔钺盯着容妆病态的面容,面色沉冷,他的确从未看过任何一个女人这幅颓然模样。
但无论如何,她是容妆,是跟了他五年的容妆,一切都不再重要。
***
容妆醒来的时候,已经深夜了,腹中的疼痛感已经大大减轻,却还未尽数褪去。
乔钺和衣睡在她身畔,大殿内灯火竟未熄灭,一室红彤。
容妆微微讶异,从前乔钺入眠时最厌恶有火光掩映,如今这般,大抵是怕她再次病发。
夜阑更深,就着灯火色,容妆见乔钺沉睡时的眉头依然紧紧的蹙起。
乔钺担忧的神色闪过她的脑海,容妆心里泛起涟漪,而眼里的湿润越发浓重,有水光覆在眼瞳上,看不清事物。
容妆重新躺回去,侧身面对乔钺,素白的指尖抬起,想抚上他紧蹙的眉心,而最终却停留在离他咫尺的空气中,只是以指尖描绘着他的眉目,仿佛想为他舒展开颜,但始终不曾真正落下。
***
漏声断,夜尽天明。
容妆便被噪杂的声音惊醒。
容妆已经能够下地,但脚底虚浮,身上绵软没有力气,有宫婢上前扶着她,坐到殿侧椅子上。
乔钺早已醒来,此刻负手立于窗边,殿内有浓重晦涩的药气。
叶羽铮已在偏殿守了一夜,如今容妆醒来,乔钺便差人传召再次入殿,给容妆把脉。
容妆气色已好多了,此刻面对叶羽铮笑道:“辛苦你了。”
叶羽铮舒了一口气,安慰的笑道:“不要怕,已经没事了,虽然尚有余毒留在体内,但并无大碍,只要连着几日施以银针,再按时喝药,不出一月便会恢复如初。”
容妆莞尔轻笑道:“多亏你了羽铮。”
叶羽铮扬眉示意,容妆顺着抬头望向窗边乔钺的颀长身姿,脸色沉了沉,低柔道:“奴婢多谢皇上。”
乔钺临窗走来,颦眉沉吟许久,方询问道:“你可知是谁要杀你?”
容妆目含沉色,落到叶羽铮身上,神色犹疑。
乔钺了然,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说无妨。”
容妆自身当然信任叶羽铮,但她怕乔钺忌讳什么,此时一听乔钺答复,倒也释然,遂垂眸思量道:“总之……不会是太后……”
乔钺亦点头,沉思道:“她不会蠢到赶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制造是非。”
容妆疑道:“莫非是有人有意陷害太后,借此挑拨?”
“不无可能。”乔钺冷笑道:“只是朕倒是没去想过,朕这玄景宫里还有这等作为深重的宫人。”
容妆思量,玄景宫外重重守卫,外面宫人皆不得进入玄景宫,哪怕是有事来此,也必然有人跟后盯着,是断然不敢生事的。
由此看来,只能是玄景宫内的宫人所为,况且能进入寝阁,给自己酒中下毒,怎会是外人能够做到的。
容妆问道:“那皇上打算怎么办?”
“既然敢动朕的人,宁可错杀,决不放过。”乔钺冷道,音色冷漠笃定,端是不容质疑。
容妆缄默不言,心中五味杂陈,受过的剧痛仿佛还历历在目,单只是回想,尚令她浑身寒颤。
有稗官野史记载,承衍元年元月二十日。
承衍帝下令诛杀帝御宫上百宫人。
于册封嫔妃之鸢华台执行,阖宫观刑,以儆效尤。
时正午,唯闻哀嚎不绝,血泪漫洒,腥戾弥天,如置人间炼狱。
原华贵喜庆之台从此覆盖杀戮,阖宫惶然不止。
论至原因,却为秘辛,无迹可寻。
一时引起猜忌,为何竟是在鸢华台作屠杀之地。
有传闻说,是为了给嫔妃们警示。
但究竟是与否,无人得知。
众所周知的是,此事为承衍帝登基以来一贯仁德之治的盛名添了暴虐污点。
亦让朝野民间恐惧,猜不透这位年轻帝王,到底是何等性情。
***
后来,除去许诣未遭牵连,玄景宫宫人尽数革新重置。
此事为宫廷秘辛,起为风云,止于平静,无人敢流传出去,尽数被沉寂在深宫之中。
后宫仿佛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氛围。
容妆想,大抵就如同云妃一样。
这件事也会成为一个禁忌,没人会去提及,鸢华台从此也不会再是吉庆之地。
至于想要她命的人。
白寰与容策向来是政敌,白清嫱女承父业,自然以容家为恶,又生上元夜宴之辱。
容妆想来想去,最想让她死的人无非白清嫱莫属,但太后必蒙在鼓里,否则她不会任由白清嫱给她抹黑。
贤太妃一早便来过,安慰了容妆许久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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