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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眸光暗下来,冷笑道:“你非自愿,却不愿跟我走?”
他又改看向汲黯,“倘若右扶风想让小王当见证人,将事情传到我二弟耳中,这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第一,我不会将这事告诉他,张安世如此污秽,本王不嫌玷污了自己的嘴巴?第二,即便我二弟真知道,甚至亲见这一幕,他也不会怎样。他是我朝陛下亲封的代政太师,还愁没有女人?绝色倾城的有,才情聪慧的有,温柔贤淑的亦有!”他阴沉地将话撂下,转身便走。
赵杏几乎便要跟着他夺门而出,眼前这肖似刘去的背影她赶紧别过头,不敢再看。
汲黯却笑了,“戴王爷,你以为我把你叫来,为的只是看我和张安世亲热?我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
刘文冷笑一声,脚步不停,就在他迈出屋门之际,一句话却如惊雷般让他陡然停下来。
“若我愿意扶植你,你可愿当皇帝?”
这话让赵杏也大吃一惊。
刘文更是立刻转过身来,指着汲黯便道:“放屁!”
汲黯只是笑,“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那一霎,赵杏竟突然有种感觉:这汲黯并不是说笑,亦不是戏谑,甚至竟也不像是阴谋。
刘文眼中一点一点浮上笑意,“右扶风真是好计谋,刺杀不成,知我二弟不好对付,竟想到兄弟阋墙这一着!可惜,刘文早许下承诺,永世效忠刘去,绝不做你的傀儡皇帝。”他说着,猛然转身,迈开大步便走。
赵杏心里大声说了个“好”字。这争权夺位历史上从来就不曾消停过,多少皇帝踩着手足血肉坐在最高位置,睥睨众生。刘去无疑能耐,让刘文对他如此信服。
“好个兄友弟恭。”汲黯却忽而低低笑了起来。
赵杏只觉这声音刺耳,她冷冷看向汲黯,没有说话。既然他要让刘文误会他们,她成全他,她不知他怎么就知道了她和曼倩之间的不寻常不意,汲黯也正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末了,在刘文踏出门的一霎,他轻声笑道:“若你知道,刘去是怎样当上这个代政太师的,你也还拥护他,那你只管走吧。
“戴王爷,我并非要你当傀儡皇帝,这本就是你父亲的愿望。广川缪王遗诏,立的本来就是你,是夏侯十二弑父欺君,暗地里改了遗诏。”
“你说什么?”
赵杏仿佛被人在心口狠狠打了一拳,莫说她几乎站立不稳,刘文也生生停住脚步,猛地转过身来。
“不可能!”他盯着汲黯,目眦欲裂,“汲黯,你为了让我和十二少反目,竟连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也捏造出来!”
他蓦然大笑一声,赵杏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杀戮。他向二人步步逼近,赵杏突然想起:汲黯似乎不懂武功,她也只有三脚猫的功夫。
汲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她到底要不要救他?
正在惊惧关头、迟疑当口,刘文却没能再踏前一步,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在背后将他制住。
据说这人武功绝冠天下!
不消说,此人正是也秘密来此却突然消失了的卫青。卫青在边关没有战事的时候,不得轻离长安,要离长安,必须得天子朱笔御批,如今武帝令刘去代政,该当刘去允可才行,大汉此律,正是为了防止手握重兵的臣工突然发难谋逆。
刘文登时动弹不得,他狠狠地盯着汲黯,“怎么,挑拨不成,只好动武了?”
他又冷冷看向卫青,“我道李府那晚其中一个蒙面刺客武功为何如此厉害,直杀得我们毫无招架之力,原来是你。你可知擅离长安是重罪?”
卫青微微一笑,“抱歉,戴王爷。卫青只听大哥的命令。重罪只怕也治不到我,刘去见着我了吗?只要他没有当面看到我,便不能将我治罪!”
刘文冷笑,傲然地抬起下巴,盯着汲黯,“右扶风,本王劝你还是放人为妙。我出门前,曾与二弟言及,我是为找你而来。”
他眼中仍布满浓重的憎恨和杀意,仿如阴天里的浓雾,让人陡感战栗,这是赵杏在温雅如玉的刘文身上不曾看到过的。果然,王室子弟都有着与生俱来的狠辣。
汲黯却不惧不怕,只幽幽地叹了口气,那神色便似遇到一个顽劣的孩子,“可惜我没有刘去谋逆的证据。”
刘文眸中讽刺更甚。
汲黯忽而一掀下摆,对着刘文便跪了下去。
刘文一震,眉眼猛然一拧。
汲黯却眸光点点,神色沉稳,“戴王爷,我汲黯这双膝跪过三个人,一个是陛下,一个是刘去,一个便是你。便是见着皇后、太子,我也不必行此大礼。我跪陛下,是因为他对我有知遇之恩,他是这大汉之主;我跪刘去,是迫不得已;而我跪你,你觉得是为什么?”
赵杏浑身都颤抖起来,这人竟越发不像说笑,可他分明是想离间刘去兄弟,他这人本事,是以骄傲无比,更兼得身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乍一看,是不可能轻易跪任何人的,是以,如今他演得越像,便越可能让刘文相信。
权力是魔鬼。汲黯太聪明,刘去待刘文深信不疑,若刘文反,刘去防不胜防!
“戴王爷,切莫听他说,想想十二少是怎么待你和太子爷的,他怎么可能弑父欺君!他本就与你一脉连枝,同为繆王骨血,又是皇后娘娘一手抚养大的,你父亲因此立他,合情合理;至于陛下令其代政,这些年来他在各地的功绩你也是知晓的不是吗?”赵杏猝然出声,话音方落,便跃出去朝卫青身上猛力一撞。
本来按说卫青绝不可能让刘文逃脱,但他万没想到赵杏竟突然发难,刘文又是个武功不差的,卫青手上微松的间隙,刘文奔了出去。
汲黯几乎同时开口,“戴王爷,刘去生母为你母亲刘夏氏毒害而死,这是宫闱秘事,但心知肚明的人从来心知肚明。终有一天,待得刘去大权尽握,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母子!”
赵杏心头狂跳,仿佛也看到刘文的身影在微微颤动。
卫青要追,汲黯却淡淡一声止住,“卿弟,不必,他会来找我的!”
卫青应了声“是”,一跃跃到赵杏面前,狠狠盯着她。
眼看他便要出手教训赵杏,汲黯却伸手将他挡住了,“这是我的女人,你打不得。”
此言一出,卫青和赵杏都一震。
卫青欲言,却教汲黯再次止住,在他的示意下,出了屋子。
屋子再次空了,赵杏戒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的阴谋对我来说没用!是我自己方才犯傻,张曼倩是你师弟,你不会害他,可紧急关头,我还是被你唬住了,以致刘文如你所愿误会了我。”
汲黯伸手捏住她下颌,那眸中颜色深如湖潭,却分明又映着不相称的不羁和宠爱。
“但你和曼倩的事至少让我试出来了,不是吗?”他缓缓说道。
赵杏恨道:“你卑鄙!”
“刘去不知你和曼倩有私交,是以,你说你心上有人时,他没意识到是谁,我却想到了。”
“那又怎样?你妄想能离间他们兄弟!”赵杏目光更冷。
“他若未觊觎帝位,我如何离间?他若没有瞒天过海,我有何可离间?他若不是狼子野心,何来离间之说!”
“他不会!刘去他他是陛下亲”赵杏不能笃定他刘去就一定无觊觎帝位之心,故嘴上只极力辩道:“何况刘据他也一定不会、不会”
“不会反对?刘据就心甘情愿帝位拱手让人?还是你也不能笃定他刘去定无谋逆之心?”
赵杏被他逼问的一时无话,脸红耳赤。
“宝贝儿,”汲黯却嗤的一声笑开,“你以为我跟刘文说的都是假话?那只是你从不曾看清刘去的面目。他弑父夺嫡、偷天换日,所有人都被他骗了。你以为我是那个最危险的人?不,不是我,也不是这暗地里藏着的任何一个敌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正是今日的代政太师刘去。我不是好人,但我所做的一切却是要让大汉的历史回到它应有的轨道上去。”
“不”赵杏被汲黯那一句“要让大汉的历史回到它应有的轨道上去”所刺激,刘去是篡贼,而汲黯才是拨乱反正的一个?刘去他将来会、会谋朝篡位觊觎帝位吗?
仿佛所有信仰瞬间倾覆,那种感觉让她浑身冰冷,双脚仿如踩在湿漉漉的鞋子里面一般,赵杏咬牙道:“放开我,别以为你的一面之词我会相信。”
“我看你办事审案,所追求的是这世间大多数人认可的善恶之道。刘去弑父欺君,更有甚者,是弑君篡位,未央宫中那位陛下多年来可有谁真正见过?他这么做,已是违反了自然法则。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查,查一查我到底有没有说谎。兴许真能让你查出真相。”汲黯缓缓放开她,却依旧深深看着她,“我等你来找我。只是你我之间,公事以外,还多了一个‘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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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当天上星河转,我命已定盘(二)()
赵杏转身便走。她心情激荡,汲黯这几句话无疑戳中她的要害,但她怎能就此被他击倒?她转身笑道:“右扶风,你既知我身世,便该知我是为翻案而来,这世间公道与我有何关系?”
“若你心中无公道之心,你不会和刘去翻脸。你明知刘去的宠爱会让你事半功倍,但你不想卷入他的后宫斗争中去,你不想为了翻案,把自己的灵魂也出卖了。”
男人那双狭长眼眸微眯,如一只已历经世间所有风月的狐王一般,直探到她心中最深处去。
窗外明月清风,碧空如澄,他立于窗前,一袭白衣飞扬,目中的邪肆沉睿尽落在她身上。那是一种邀约,一起肩并肩的邀约。
她的心思,他竟看得这般明明白白。她一时仿佛被诱惑,竟上前一步。
汲黯睇着她,眸光深处,不禁难得现出一抹柔意,“你曾问我,敢不敢娶你当正妻,我当时说,只要你敢嫁。张安世,你敢吗?莫说嫁娶,若你肯真心相待,我将全力助你翻案。”
这仿佛是世间最美的情话。
赵杏却突然顿住脚步,问道:“无声大哥,你喜欢我什么?”
“也许是你足够胆识,足够古怪,一个女子也敢上长安赴考。”汲黯微微哑着声音,末了,两手一摊,“谁知道?世上情事无关风月,哪来这么多原因?”
“我不过是为势所迫,太师也说了,能做到这般的人很多,你看,石若嫣、陶望卿、昧小姐张曼倩就看得很明白。”赵杏忽而笑了,轻声道,“右扶风,待李勤寿的案子被这些姑娘了结后,你看看你的主意会不会改变。”
汲黯微微一怔,看着她快步走远。
卫青进来。
汲黯站在窗边,看赵杏的身影消失在长街上,淡淡出言,“无垢公子那边有消息过来了吗?”
卫青笑禀:“大哥神机妙算。刘去果如大哥所料,猜我必定跟你到此,也不戳穿,一直派人暗中监视我的情况。只是,紧要关头,看你将张安世带走,他的人还是跟了过来,就在这附近。我方才已顺利和无垢公子的人接洽过,还约在此处碰面,只等过两天无垢公子到,大哥便可和他结交商谈。他两个徒弟此次犯下大事,他虽有人质在手,但需要一个人去与太师斡旋牵线。大哥既和刘去争一日长短,又是大汉肱股大臣,他自然明白,大哥最为适合。而大哥若交了这朋友,得他相助,日后更是如虎添翼。
“这次大哥可谓一箭数雕,不仅让卫青可与那边的人顺利会面,还让这戴王爷撞破大哥和张安世一起,他焉能不告诉刘去?这二人之间是君臣也好,有情爱也罢,算是完了。而大哥此时面见戴王爷,不免让刘去怀疑,对戴王爷生出嫌隙;戴王爷亦然,刘去弑父谋逆,再加上此前拥护他的段将军被刘去判了全家抄斩,这新仇旧隙,他口上虽说不信,恨意却已扎根,假以时日,两人嫌隙一大,何愁他不来?”
“嗯。”
卫青看汲黯微微笑着,目光却深沉不明,似另有心事,他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大哥,张安世那里,你到底”
对她只是利用,还是确实动了心?
汲黯却打断了他,“她问,我到底喜欢她什么。卫青你说,若这次她无法破案,我会不会因此倒绝了这份心?”
卫青一怔,突然竟不知如何回答。
刘文回到驿馆的时候,仆役说太师去了嫣妃娘娘的屋子。他犹豫了一下,过去求见。
一些卫兵守在院门外,温泉去禀报,让他稍作等待。他站定看去,刘去似乎也是刚到,还没进去,和石若嫣在院中说话。他站得有些远,没听到两人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