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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世,大殿之上,岂容你放肆!”公孙弘怒斥。
倒是汲黯看着她,出言劝道:“公孙大人莫怒,这考生亦是一时急了。”
石庆目光一动,挥手招过御前两名侍卫,便要将赵杏拉下,莫让其扰了太师。
夏侯十一、夏侯十三相视一眼。夏侯十三略一犹豫,终是伸手一拦,“慢着,先莫动手。”
这间隙,赵杏已跪到刘去玉石枕木椅子下的阶梯前。
她双手高举考卷,道:“请太师批阅。”
“胡闹!”贾政经冷笑一声,高声喝道,“张安世,你好大的胆子!大殿之上,竟敢公然违反太师旨意!太师方方才明令,让我等阅卷选贤,你这岂非将太师的话当耳边风,更不将我等官员放在眼里!”
赵杏蓦然回头,缓缓眯眸,扬手一指,指向他,“你放屁!”
“你!”贾政经被她一骂,竟一时窒住,好一下,方才怒道:“你再说一遍!”
赵杏冷冷一笑,看向前面百官。
众人一时惊疑,却听得她朗声道:
“诸位大人,敢问此届帝聘走的是什么程序?
为示天下以公道,天子携权与太师,令其执行帝思,彰显帝尊,然则太师并非握权与手,凭己喜好批下甲乙丙三字冠员。
射策之前,有岁举,太师让权与诸位;
射策时,太师仍放权与诸位朝臣主持,可如今这是对策!
整个帝聘考核的最后一道关口!
太师对各位尊重,多次谦让,让众位举贤任能。
诸位呢?可曾对太师还以同等尊重?竟不曾再三还礼于太师便施施然接受!”
“张安世倒想反问诸位,你们将太师的颜面放在何处?将委任太师代政的天子放在何处!”
“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名是太师,言则是在座诸位。此势所趋,趋无可避。太师他确实并非天子,只是为天子‘代政’而已,在某些人的言语里,自然不顺。
然则临水照花,水照花,花亦照水,花毁水死。诸位大臣与太师同属为臣,效忠的是大汉王朝,若者心怀叵测,何以聚力?
力终不聚,各怀鬼胎,大汉安能稳乎?
大汉不稳,朝堂人皆存诡,一人之位,万人向之,国安能存乎?
届时,各位大人是明哲保身?亦或投奔权海?况乎,国之摇坠,焉存鄙之众人?存鄙何用?
太师代行帝思,你等效于天子,听于太师,执以策,此乃天道。如今堂堂对策竟由你等做主,岂非本末倒置?莫非,竟有人欲掀倒行逆施之祸?”
“张安世这试卷只能给刘太师检阅。若诸位认定安世有错,可将安世拖出大殿,或杖或杀,安世绝无怨言!“
“臣等有罪,太师恕罪!对策之选,请太师亲点!”
她话音方落,那琅琅余音还回荡在大殿四壁,满朝文武却竟已全数跪于阶前。
大殿顶端,一直沉静不语的刘去此时方缓缓站起,琥色双瞳微微眯起,长叹一声,方道:“各位同僚都先行起身。本王并不打算阅书读卷。自古以来,武无第二,文无第一,你认为这一位的文章好,我认为那一位的文笔妙。
能走到殿上的诸位学子,才气、才华、谋略自有过人之处,最后再以一纸文章来选贤任能,岂非失于空泛,纸上谈兵?再华美,又有何用?”
“甲字天冠之名,纵使文名甲天下,最终亦要入仕,为国为民,何况文采、学识早在各郡县以及射策中考察过,自是出众者方能来参加今日对策。
诸位同僚,一颗为民之心,难道不比这最后一纸文章来得更有意义?
是以,若由本王来批,最后一试,本王不看文采风流,只看心术。
若诸卿果要本王亲点,本王今日愿一破祖宗规矩,不以文采论风流。谁曾不惜冲撞本王之学生天子血脉金枝玉叶,拦下当时尚不该死的孩童,谁曾于楼兰国展销会上买米送赠底层百姓可怜人,谁便是今日本王钦点的甲字天冠!”
“太师英明,千岁千岁千千岁!微臣霍光愿拥!”
“臣刘文、本太子刘据愿拥!”
“臣公孙弘”
随着霍光出列,走到前面,一掀衣摆又毅然跪下去,殿上百官声音再次此起彼落。
官员一个个走出。
公孙弘之后,石庆目光一深,也出列。
最后是卫青和汲黯。
汲黯嘴角一抹轻笑微噙,掀衣轻轻跪下。
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赵杏心头扑通乱跳,汗湿三层重衫,包括里面那层自制的小文胸。
一双温暖的手握到她的双手上,头顶有声音含笑传来——
“张安世,前行路窄,深宫险恶,从此你可愿为本王尽命效忠?”
她猛地抬头,却瞬刻惊住,所有气血涌至咽喉!
眼前这个大汉权倾朝野的刘太师,广川惠王,是夏侯十二?!
怪不得,昨晚,魏领队在展销会上对大汉无礼,她无意去抓他手的一瞬,他会反握住她的手——那是当权者的怒意。
怪不得,夏侯十一和夏侯十三对他除去兄长的敬重外,还有着一分发自骨子的敬畏。
怪不得,霍光说他事情极多。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高大男子,脑子一片空白。
赵杏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自见面起就对这人有股害怕之感,原来这世上果真有宿命这东西。
兜了这么一大圈,历史中的阳成昭信终于还是要遇见这个其后在史册中遗臭万年的广川惠王刘去!
妈呀,幸亏现在自己是男的不然,难道一切真的都要顺着历史的轨迹而去,不可更改?
此时,这么近的距离,她亦清楚看到那丝自他眼尾缓缓蔓延出的近乎妖媚的阴冷。
这一刻,他不知与谁在暗处而峙,并没收敛,让它如花绽放。
“你怎么可以骗我?那一晚,我救了你我救的竟然是你!”
武帝,又或是他,杀了她一家,她却救了他!
亲手救了自己的仇人!
赵杏几要嘶哑着大声喊出来,最后却只能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发问。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42章 良禽择木()
一瞬,刘去双眉一拧,随之目光中缓缓流出几分犀睿,像是在审度什么。
赵杏觉得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嘴里满是咸味。
她一惊,怕被他看出什么,勉强吞下了口中淡淡血沫,方要开口。
她手上一热,他已握住她手,将她扶起。
“是,你是救了本王,所以本王还你之夙愿,难道不对吗?你不是一直想为民请命么?”
刘去声音低沉,彼时用仅他二人能听得见的力度在她耳边反问,语气中似乎夹带着一丝宠溺。
就好像,她只是一个他豢养的阿猫阿狗,它生气了,使出了爪子发脾气,他走上来宽和地摸摸头,以示安慰。
“是,安世想为民请命。安世谢谢太师。”
赵杏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使劲闭了闭眼,似乎这样便可以将那些过往一笔抹尽,刘去,为什么我最终还是要遇上你?
她睁开眼,原先眼中湿气已褪,她缓缓抬起头,仰视着她,唇上带笑。
刘去一愣,眼梢掠过掌中空空如也,方定了定神,负手踱了几步,朗声道,“即日起,传本王旨意,晋封乙字地冠张曼倩为太行令大鸿胪,丙字玄冠桑弘羊为中尉少府执金吾。”
他一顿,“至于今届帝聘夺魁者张安世则晋封为郎中令,另外加封为京畿廷尉。因近年来本朝冤狱案宗颇多,特命张安世先任命京畿廷尉一职,待明年再述郎中令其职。”
话音一落,赵杏明显感觉到,整个大殿弥漫出一种突兀诡异之感。
她亦是大惊。
刘去竟然一口气封了她两个官位?
本来按照西汉的官位排置,她这郎中令自然是要比张曼倩的太行令大鸿胪以及桑弘羊的中尉少府执金吾要大!
但是为什么偏偏先让她做这个京畿廷尉?
赵杏默想了一会,忽而想起来曾经阳成助对她说过,这个廷尉的职掌是管理天下邢狱。每年大汉断狱总数量最后都要汇总到廷尉。
甚至,州郡若有疑难案件,也要报请廷尉判处,同时,廷尉也常派员为地方处理某些重要案件。总之,廷尉的权力好像还蛮大的,甚至必要时可以驳回皇帝以及三公所提出的判决意见。
不过,大汉历来的帝聘夺魁者也没有这般一步登天的。远的不说,近的汲黯当年帝聘夺魁后也是一步步升到如今的右扶风之位。
可是今天,不仅是她,连张曼倩和桑弘羊也明显提了不少官阶。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还两个?赵杏眼珠子偷偷一动,心里沉思道:而且看上去还醉翁之意不在酒,很明显刘去看重的还是这个廷尉。似乎所谓郎中令只是为了照拂一下她头一名的面子罢了。
还有,对张曼倩和桑弘羊的安排又有何用意?
堂上文武百官亦是眼色飞错,暗涌波动。
赵杏脑核里嗡嗡嗡挤成一片,又惊又喜,又疑又惑,却又不敢在这风口浪尖上去察看旁人,只额头上微微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张曼倩,桑弘羊叩谢太师,太师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杏一怔,连忙跟在后面照葫芦画瓢大力喊了一嗓子,以掩饰脸上神情。
其后,刘去宣布此届帝聘圆满结束。
众人退,他点了她,带之宣德殿。
宣德殿中,
彼时,只剩下她、夏侯十一、夏侯十三、石庆以及当日客栈所见的那位老者。
赵杏眼下明白,这些人都是刘去的亲信,想来夏侯十一与十三也必是传闻中的广川戴王刘文和太子刘据了。
不过,最令其觉得坑爹的是,没想到这位老者就是刘去的舅父——汝阴侯夏侯颇!
想想当日,自己就是被他府上的人给赶出来的,还说她是碰瓷。唉。
进去之后,随之大家陆续落座。只有她惶惑不安,干干地杵在正中央,不敢乱动。
刘去往书桌后的紫檀木高椅上一坐,也未开口叫她坐或是其他,只是眼眸微眯,盯着她看。
看什么看,看你妹啊!
赵杏感觉像是被教导主任喊去了办公室训话一般。心里偷偷嘀咕:这个人既狡猾又阴险,而且还特么超级善于伪装,这叫什么简直就是集合了狐狸、野豹豺狼、变色龙爬山虎之大全。
对,他简直就是禽兽中的禽兽。
她与之对视,脑子里却在不断想着将这禽兽中的战斗兽如何抽皮剥骨,嗯,还有,阉割。
“张安世,你是不是又偷偷在心里骂本王了?”
她闻之一震,赶紧摇头,换上一副谦恭温良的模样,答,“微臣不敢,太师在微臣心中实乃神圣不可侵犯。”
是不可侵犯,只是可以生煎活剥,猛水下锅罢了,哼。
刘去眼尾长长一撩,嗤之以鼻,“就你这只小崽子那点鬼心思,本王还看不出来?怎么,给你封了大官儿,笑也不笑一个,是不是不愿意?”
赵杏心想:死蛐蛐,就你眼睛毒!老子今晚回家就开始对镜练习一种似笑非笑的帅哥专用表情!叫你看、叫你看!我便不信你还能看出什么来!
想罢,她赶忙祸水东引,道:“太师英明,微臣绝不是对太师有异议,就是心里有些感慨,当初若能早些在夏侯府相认,兴许便省下今日一番波折。”
汝阴候夏侯颇长笑一声,道:“甲字天冠这是在怪责老夫吧?可真是对不住了。太师是早就交代下来了,是老夫忘了吩咐管家。他以为你是骗子,便随口诳你,只因太师和霍侯虽都是老夫侄子,但他们身份尊贵、护卫之多、自身武功之好,怎么看也不像被你这样的后生救了一命。”
什么叫“像你这样的后生”?赵杏心里咒骂,嘴上自是说“无妨”。
刘去也懒得与她计较,让她坐下。
这时,刘据一拍胸口,道:“师父,你真是吓死我了。今儿这出好戏,是你早就和丑八怪串通好的吧?”
刘文则作抹汗状,笑道:“我才是被吓死的那个好不好?做了一晚上噩梦。你还记得之前二弟怎么说的么?若桑弘羊不能赢,便整死我。”
刘去道:“今天不过是一场侥幸,本王和甲字天冠并未约好,只让奇松带了几句话与他。”
众人闻言一怔,又听得刘去低低一笑,道:“张安世,你和右扶风似乎关系匪浅。”
他便这样随意拈来,赵杏却差点没被他惊得滑下椅子。
她连忙跪下,并无隐瞒,将与无声相交的经过说了。当然其中省去了她借醉行凶以及唱戏那段。实在太折损她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