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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浩然点点头:“是的,我见过。”
“爸爸那时候在高中执教。那天他刚好下课,看见体育老师在仓库里翻找东西。我爸是个热心人,就主动过去帮忙。搬运的东西里,有一个金属杆架。到了第二天,学校领导把他叫到办公室,说是那个金属杆架坏了,上面的螺栓不见了。”
谢浩然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拇指,眼角在微微颤动:“就因为这个,他们开除外公?”
方芮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仿佛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她满面悲怆,冷笑中饱含讥讽:“这样的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苏夜云用发红的眼睛盯着谢浩然,笑了:“小浩,二姑姑谢谢你今天买了这么多菜,又是鸡又是鱼的。不过……你应该买点儿酒,我很想喝,真的!”
她的表情有些癫狂,丝毫看不到刚进门时候的理智与清醒。那是把可怕悲伤记忆从黑暗深渊里再次打捞起来的结果。令人疯狂的原因很多,这只是其中之一。
“我爸不是那种被诬陷了就承认的人。他的骨头很硬。找学校领导吵过,然后去教育局反映问题,再然后上访……”
说到这里,苏夜云深深吸了口气,她用舌头舔着嘴唇,在略微背朝灯光的侧阴影下面,那个部位显得颜色诡异,如血般鲜艳:“我的好外甥,你知道外公都遇到了什么吗?”
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夹杂着怒意,非常尖锐,仿佛是撕破喉咙表面的那层薄膜,毫无阻挡将声音本源释放出来:“他被打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打得比一次狠。那些人肆无忌惮,下手的时候毫不留情。我爸的骨头被打断了好几根,肝脏也严重受损。等到我们把人送去医院,还没有进急诊室,就被那些人拦住。”
谢浩然仿佛雕像一样坐在那里。他理解苏夜云的愤怒。那是针对自己而来。想想也很正常:本该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却因为特殊原因被迫不能相见,还因为自己遭遇了种种不公平的待遇。就算身体里流淌着来自母亲的血液,就算外婆和姑姑知道这些事情与自己无关,就算她们能够原谅自己,可是埋藏于心底多年的仇怨恨意,仍然需要释放,需要像今天这种当着自己的面,痛痛快快说出来的机会。
“爸爸死了,他死了啊……”
“那些人连医院都不让他进,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没有用。我们试过报警,警察来了一次,很快就走了。再后来,报警也没人理。后来才知道,我们全家人的电话号码都被锁定了。你可以想想,他们的能力有多强?权力有多大?”
“我们想过找媒体公开这一切。约了很多记者,对方也很感兴趣。但是那些报答从未见报,也没有在网络上发布。其中有两个记者人很好,听说他们拿着稿子执意要求上报,但是他们后来很惨,一个被调到了乡下,另外一个……连人都找不到。”
谢浩然脸色阴沉,额头中间聚集着一道道因愤怒和痛苦产生的皮肤褶皱。
二姑姑和奶奶说的这些事情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她们没有撒谎,更不可能故意编造谎言欺骗自己。
“上位者”是一种很可怕的存在。没有真正执掌过权力的人,永远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随意把他人生死玩弄于股掌之中,并非停留在纸面上的空话。当然,民众是统治基础,是所有利益的来源。再白痴的上位者也不会主动摧毁民众群体,更不可能完全、彻底站在民众的对立面。统治阶层之所以要得到大部分民众的认可与支持,就是因为他们深深的明白:自己这个群体,其实人数很少,在社会群体当中不占数量优势。
身为上位者,肯定要想方设法取悦于大部分民众。
同样的道理,如果上位者想要对付极少数的民众,或者是民众当中某个特定对象,真的很容易,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
如果有一天,你忽然发现手机无法拨打电话,没有网络信号,肚子饿了去餐厅,经营者却告诉你“这里不对你开放”,甚至你在任何一个商店里都无法买到东西。
千万不要怀疑,这种事情完全有可能发生。更糟糕的是,无论你到任何政斧部门申诉,都不会有人过问,更不会有人主动站出来,帮助你解决困难。
苏夜云痛苦的声音仍在继续着:“妈妈也被开除了。那些人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要从经济方面影响我们的生活。我和大姐也一样,还有你的两个姑父,被迫离开了原单位。夜灵……就是你大姑姑,她的丈夫是个好人。呵呵,我这边的就不行了。小浩,你应该知道芷兰姓“苏”。没办法,她爸爸不要我们,我也不能怪他。”
“我们原本住在市区,但是连续遭遇了那么多事情,认识的朋友都不来往了,家里的情况越来越糟,银行存款也没了。”
谢浩然没有理解最后这句话的含义,他下意识认为是钱花光了,叹息着说:“是啊!没有工作,再多的积蓄也不够。”。。
苏夜云用力抹了一把脸,止住悲意,她长长呼了口气:“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们苏家在银行里还有十五万存款。那天,我和妈妈拿着存折到银行取钱,他们告诉我们,存折是假的。”
“你说什么?”这个消息太过突然,谢浩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算他听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仍然觉得这是彻底震撼,并且动摇自己内心的爆炸性消息。
“他们说,存折是假的。”
苏夜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说太多:“直到那个时候,我们才真正明白谢家的可怕。我和妈妈真的怕了,我们再也不想去昭明,不敢跟你有任何关联。”
第二百二五节 药瓶()
“但是人活着,总要吃饭。没有存款,没有工作,就只能把房子卖掉,至少先撑过一段时间再说。”
谢浩然拿起筷子,却不是为了吃东西。他握得很紧,仿佛这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依靠,声音里滚动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恐怖的东西:“那些人……不准你们卖房?”
这是他觉得正确的答案。
苏夜云变得十分平静,声音也很低沉:“我们找了一家中介,价钱标的很低,想要尽快出手。有了之前的事情,我们知道那些人不会放过我们。只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好了,刚在中介那里把卖房信息填完,回家以后,一大帮人就冲进来,把我们撵了出去。”
“他们对我们的一切都很清楚。领头的那个人,当时说过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浩然问:“他都说了些什么?”
苏夜云眼眸深处晃动着仇恨:“他把我和妈妈,还有大姐带到里屋,告诉我们:如果想要保住孩子,就立刻离开。除了身份证和户口本,他不准我们带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就连换洗衣服都不行。他们真正是心狠手辣,冷酷到了极点。无论我们怎么哀求,无论我们发誓保证绝对不会去昭明,他们全都不为所动。”
这番话让谢浩然不寒而栗。他在脑子里想象出一幅无比可怕的场景,紧咬着牙,手中筷子在巨大力量挤压下明显变形,竹质部分发出断裂声响。很多陌生又熟悉的影像重叠起来,有些是熟悉和蔼的顾钊,有些却无比狰狞,看不到脸,因为那里全是黑沉沉的阴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在颤抖:“……那段时间……你们……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些人制造了一个冷酷冰寒的社会牢笼。虽然没有把苏家人投进监狱,却收走了苏家人赖以为生,最基本的生活物资。“恶行”这种事情必须公开曝光,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形成舆论风暴。他们很聪明,牢牢控制着苏家人与外界接触的一切渠道,封锁了经济来源。现在这个社会,没有钱就寸步难行。很多人都会因为善良,给躺在街边要饭的乞丐碗里扔上少许零钱,但是大多数人不会相信乞丐摆在地上的求助信,更不会相信写在那张纸上的悲惨故事。
人们只会认为那是为了赢取更多同情心编造的谎言。毕竟只有眼睛看到的东西,才是真实。
“哈哈哈哈……”
苏夜云笑了,笑得无比张扬,整个人触电般剧烈抖动起来。她抬起手,擦抹着从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我们讨饭,睡马路,还在垃圾箱里找东西吃。那时候你的两个姑父还在,一大家子人,又是乞丐,走到哪里都惹人嫌弃。流落街头可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去,叫花子之间也有地盘。呵呵……我活了几十年,居然有人让我交保护费。你大姑父跟他们打起来,被一刀捅在肚子上。我们想把他送去医院,但是那些人一直跟在后面。我们只能躲进城东的垃圾场,你大姑父熬了两天,还是死了。”
她再次发出叹息:“他是个好男人,不像我丈夫。他当时就逃了,逃得远远的,再也没有回来。”
谢浩然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张口问道:“大姑姑呢?她在哪儿?”
苏夜云低着头,声音仿佛是从地底深层发出:“……你真想见她?”
谢浩然想也不想就说:“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当然要见。”
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苏夜云的脸。她明显是在挣扎,在种种念头里不断选择。过了很久,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谢浩然发现她脸上全是泪水,双眼通红。
“小浩,你是个好孩子,姑姑知道你跟谢家的人不一样。这么多年了,姑姑一直都在恨你……我……我真的是恨你啊!”
她把右手插进衣服口袋,拿出一个很小的玻璃瓶子,缓缓放在桌面上。
瓶子不高,五厘米左右,暗灰色的橡皮塞子封口,隔着透明瓶身,可以看到拇指粗细的空间里,装着一些白色粉末。
“这是氰化钾。”她的声音冷漠。
谢浩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苏夜云,又看看坐在旁边的外婆方芮,发现后者眼睛里一片浑浊,有液体在滚动。
苏夜云拿起装毒药的玻璃瓶,在手心里慢慢拈动着,很是感慨:“我换了很多份工作。在工地上搬砖、在餐厅里洗碗、在山上帮着人家看窑烧炭……每份工作都做不长,三个月,或者半年就得换。现在我做家政服务,帮别人打扫卫生,算是做得长久的,一年多了,就是工资很低,勉强够我们吃饭。”
“这东西我一直带在身上。另外,还有这个。”
说着,苏夜云掀开衣服,从后腰位置抽出一把刀。刀身很短,约莫三厘米,很锋利,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我已经看开了。大姐夫就是最好的榜样。如果再遇到那些人,我绝对不会跑。杀翻一个算一个,干掉两个还能赚一个。我不会被他们抓住,我要死得痛痛快快,不会落到他们手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我就不明白,我们苏家跟你们谢家到底有什么仇?就算我妹妹犯了错,不该认识你爸爸谢振国,也不该跟他结婚,但是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谢家为什么还要死抓着我们不放?难道要我们苏家全家死绝,你们谢家才开心吗?”
长时间沉默的外婆终于发话了:“夜云,不要这样。小浩不是那种人,这些事情与他无关。”
“我知道与他无关,可是这些事情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苏夜云双眼通红,大声咆哮,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不准我们离开泽州也就罢了,还把我们好好的生活扰得一团糟。工作没了,家也没了,人也死了,还有大姐……要不是大姐撑着,芷兰和小慎也不可能上学。我们苏家世世代代书香门第,到了现在,真正是家破人亡……真正是家破人亡啊!”
她站起来,浑身都在颤抖,握在手里的毒药瓶子随着胳膊晃动在空中摇摆,声嘶力竭:“我一直想把这个放在汤里,让你喝下去……小浩,不是姑姑我心狠,我实在是撑不住了,我做梦都想要得到安宁。你好好看看着院子里,楼上楼下这么多人,他们一个个装聋作哑,其实全都是你们谢家的人。”
仿佛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谢浩然感觉自己被震得晕晕乎乎。他不由得站起来,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说什么?他们……邻居……都是谢家的人?”
院子里的住户不多,林林总总,共计十六个。谢浩然历来对周围环境观察仔细,再加上敏锐的感知,自然清楚。
外婆站起来,拉住苏夜云的胳膊,苦苦劝道:“夜云,不要这样。小浩还是个孩子。你应该看得出来,他与谢家那些人不一样。”
苏夜云慢慢转过脸,麻木的脸上挂着泪痕。看着方芮充满恳切与哀求的眼睛,她突然间失去了力气,整个人浑身发软,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玻璃瓶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