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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眼,其实就是滇池水的源泉。”
第八节 夜叉之后()
早已知道答案的谢浩然并不觉得惊讶。只是他对老者的身份有些好奇:“您是修道中人,又常年呆在这里……怎么,您与湖眼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谢浩然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一点。《珍渺集》上只提到可以从此地“李”姓人家手里得到湖眼,却没有提及此人与湖眼之间的关联。但是彼此交谈下来,谢浩然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由老人之前就说过,这间“镇守之宅”是他爷爷建造。这就意味着,那是一个有着久远传承的修道家族。
火灰余烬里透出淡淡的香气,埋在里面的土豆已经焖熟了。老人用火钳熟练的将它们一个个拨出。看着他的动作,谢浩然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姓李!
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谢浩然颇为紧张地问:“对不起,您的祖上与李艮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老者的动作僵住了。
他抬起头,坐直坐正,眼眸深处闪烁着欣悦与自傲:“多少年了,终于有人知道我李家的真正来历……不错,东海巡海夜叉李艮,乃是我族先祖。”
谢浩然连忙从矮凳上站起,神情庄重朝着老者行了一礼。
传说中,小黄龙吞东海水化为滇池。
湖眼,是整个滇池的源泉。
再加上一个与李艮相同姓氏的守护者,所有的一切,全都完整串联起来。
老者坐在那里丝毫未动,受了这一礼。等到谢浩然坐下,老者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用力将挂件坠子抠出,递了过来。
那是一块大小如围棋子般的椭圆形晶石。淡蓝色浑然天成,入手微凉,色泽晶莹柔和,仿佛一汪凝固的池水。
这就是湖眼。外观形状与谢浩然在《珍渺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捏在手里,可以感受到从晶石内部源源不断释放出来的灵能。
握着这只淡蓝色的湖眼,谢浩然不由得怔住了。
成为修道者后,他对这个世界上隐藏的秘密,有了越发深刻的了解。像“湖眼”这种蕴含着丰富灵能的物件,叫做“灵器”。此类物品异常珍贵,价值远远超乎想象。
《珍渺集》只是提供了湖眼存在的信息,却没有告诉谢浩然如何从李姓守护者那里得到这种灵物。其实方法不外乎两种:买卖交换,或者强夺。
按照谢浩然最初的想法,是选择第一种:交换。
他虽然只是个刚刚入门的初级炼气士,却有着《珍渺集》这本记载着天下珍闻异录的宝书。对于修道者而言,某些特殊情报的珍贵程度,甚至超过了灵器。
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谢浩然,老者再一次笑了。
“拿着吧!这是我送给你的。”
谢浩然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带着疑惑和不解,陷入了沉默。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知道老人肯定有话要说。
老者从地上捡起一颗被火灰焖熟的土豆,又从旁边捡起一块竹篾,用力刮开土豆表面松皱的表皮,露出一片令人馋涎焦黄的同时,空气中也弥漫开令人舒服的浓香。
“我曾经痛恨我的爷爷。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成为守护者。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民国,解放以前。是他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修道者的存在,也是他教会了我修习吐纳的方法。我一直以为演义小说里那些故事都是编出来的,却没想到被哪吒打死的巡海夜叉李艮,居然是我的祖先。”
听到这里,谢浩然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难道,《封神演义》是真的?”
“假的。”
老者淡然道:“不过修道者是真的。他们存在的那个年代距离现在太久了。他们有着一整套属于他们自己的身份体系。功力高深的修道者,的确有着移山填海之能。功力浅薄的,就只能排在整个身份体系的末尾。巡海夜叉听起来不错,却没什么能力。否则的话,也不会在演义故事里被别人打死。”
“早就没人相信什么神仙鬼怪了。爷爷在世的时候告诉我:为人要心善。我知道我在修炼方面没有天赋,所以中途改学医术。以前村子里穷,大伙儿生病了没钱看病,我就只能代替医生。偏偏我又会点儿三脚猫的道术,对风水也多少知道些,别人婚丧嫁娶都会叫我过去帮忙,顺便帮衬一下,做点儿趋吉避凶的小法事。就因为这个,搞运动那些年我差点儿没被打死。后来总算是熬过来,但是我也怕了,不想再牵扯这些,谈论这些。”
“如果你不是修道中人,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我挺难找的对吧?这村里知道我姓“李”的老人没几个了。我给女儿找了个姓“寸”的女婿,孩子都跟着女婿姓。滇池算是东海的分支,巡海夜叉这一脉到我这里算是断了。后继无人,也没人会像我这样,永远守在这间老宅子里。”
“至于我给你的这枚湖眼,其实是真正湖眼的分身。滇池那么大,真正的泉眼到底在哪儿?恐怕谁也不知道。就连我爷爷也说不清楚。我们李家之所以成为巡海夜叉世世代代守在这里,就是因为每隔五十年,湖眼就会凝结出一个分身,而且只有呆在这间宅子里的守护者才能得到。”
谢浩然默默点头。
《珍渺集》上记载着关于湖眼的信息,与老者所说完全相同。那是一种珍贵程度超过了灵器,甚至应该被称之为“仙器”、“神器”的东西。也许已经被飞升的修道者带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也可能仍然埋藏在湖水深处的某个角落。它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联系,就在于每隔五十年产生一次的“湖眼”复制品。
“这东西放在我手上没什么用。”
老者注视着谢浩然手里的那块湖眼,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把它送给别人。”
谢浩然疑惑地问:“为什么?”
“因为它太贵重了,我根本就留不住。”
老者叹了口气:“严格来说,我其实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修道者。我只有巡海夜叉家族的血脉,却没先祖强大的实力。我连最基本的“炼气”阶段都没能进入,更不要说是什么修为。”
谢浩然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听懂了老者话里的真正含义。
只有修道者才能发挥出灵器的真正作用,灵器对修道者的帮助也不言而喻。然而,不是任何一个修道者都能拥有灵器。即便侥幸得到,仍然会有其他修道者觊觎,然后抢夺,甚至爆发不死不休的恶战。
“我只是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点点。我……连大运动时期那些揪斗我的人都打不过。”
老者脸上全是惨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懂。所以我从来就没想过湖眼这种宝贝能陪我一辈子。反正它每隔五十年就会出现一个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用来结交同道中人,也是很不错的礼物。”
“我资质愚钝,这辈子恐怕也不会突破。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女儿找个姓“寸”的女婿吗?这是一间“镇守之宅”,宝盖头在上面,加上一个“寸”字,就算是我死了,后继无人,只要这间房子还在,就能一直守护他们,保佑平安。”
谢浩然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自己站在篱笆外面叩门的时候,打开大门出迎的老者会是那样的激动?因为那根本不是看见同道中人产生的惊喜,而是困守在这里多年,期盼、担忧、恐惧、敬畏种种心理负担终于得到了解脱。
“湖眼是你的了。我只有一个请求:照看一下我的家人,如果他们在未来某个时候遇到了灾祸,还请道友记得今天的相赠之谊,出手帮帮他们。”
老者从矮凳上站起来,面对着谢浩然双膝跪倒,双手十指平抚地面,庄重行礼。
……
离开螺屿村后,谢浩然就一直在思考老者李由说过的那些话。
修道者的世界与普通人世界其实没什么两样,都很残酷。
谢浩然现在面临的问题甚至比李由还要严峻得多:有人在觊觎自己的钱,而且还想要自己的命。
他没有浪费时间。
第二天放学,谢浩然直接去了二手机交易市场,以相对低廉的价格,买了一台银灰色的“华为”旧手机。在商店里确认手机电池完好无损,电力充足后,谢浩然带着手机返回了三旗村的临时安置房,靠着墙,在二姨杨正菊家外面的走廊上屏息凝神默默站了十多分钟。
偶尔遇到熟人,谢浩然也只是笑笑,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
没有遇到马国昌和杨正菊。
做完这些事,谢浩然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关上门,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点开那部旧“华为”手机,屏幕上很快显示出诡异的录像。
湖眼是一种颇为奇异的灵器。《珍渺集》上记载:湖眼具有空间转移和复制的能力,甚至可以在特定场合令时间回溯,使已经发生过的场景重放。
第九节 时光录像()
谢浩然低着头,目不转睛注视着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的那段影像。
背景是杨正菊一家临时租住的那间房子。屋子里亮着灯,夫妻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从时间上判断应该是夜晚。
马国昌坐在沙发上,眼睛里闪烁着野兽捕食前的凶光:“我问过地产公司的那些人,拆迁补偿款就快下来了。小浩可以拿到八百三十多万。”
身材肥胖的杨正菊明显被这个数字震慑住了。她怔怔地看了马国昌两秒钟,猛然间醒悟过来,身子突然坐直,话音里全是不甘心的暴怒:“八百多万……这么多的钱,全部都归那个小杂种?”
马国昌点起一支香烟,面色阴沉地点点头:“那幢楼是小浩他妈当年活着的时候盖的。你那个妹妹前些年就病死了,她男人自卫反击战死在了南边。家里就只有小浩一个人。钱不归他,归谁?”
杨正菊那双胖乎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咬牙切齿的狰狞表情看上去活像饿鬼:“尼玛的,咱家那房子赔偿下来也才不到三百万,凭什么小兔崽子他一个人就有那么多?这不公平!不行……我得找找人,找找关系,必须得把钱分出来。那楼当年是我妹子盖的,拆迁补偿款也该有我的一份。”
“这事儿行不通。”
马国昌阴测测地说:“我已经问过,那幢楼的房本上只有小浩的名字,补偿款发下来也只会打到他的卡上。装进口袋里的钱,谁会傻乎乎的拿出来?你以为小浩是白痴吗?”
杨正菊在磨牙。
虽然听不见声音,却可以看见她肥厚的嘴唇紧抿着,两边腮帮随着一股力量在来回晃动。狂暴在她的眼睛里以仿佛具有实质的形态释放,眼眸在反射灯光的同时,也充满了疯狂到极点的凶悍与杀意。
“……弄死他吧!”
这句话显然是在杨正菊脑子里憋了很久,只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云淡风轻。
马国昌夹在右手指间的香烟一直没有动过,已经堆起了长达三厘米的一截烟灰。这句话使他为之震撼,也撬动了他心底那扇通往罪恶地狱的封闭之门。沉默片刻,他问道:“该怎么弄?你有计划了?”
杨正菊那双堪比狐狸的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小浩这段时间一直呆在老房子里。这就是咱们的机会!明天,或者后天,我找个时间确认他在,提前告诉拆迁公司的人进场。他们不是一直要求我们尽快搬出来吗?正好!反正那楼里只有小浩一个人,挖掘机开进去把楼推倒,就算是铁人也得活活压死。到时候咱们就说不知道,把所有责任往拆迁公司身上一推。他们想要解决问题,就肯定得息事宁人。到时候,小浩的补偿款都是咱们的。而且我们还是死者家属,说不定还能从拆迁公司那里再讹上一笔……”
整个场景回放时间长达四十多分钟。谢浩然冷静地看完了这一切,嘴角慢慢浮现出冷酷的笑。
如果没有湖眼,就没办法使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重现,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把事情经过全程用手机录下来。
拍摄视角是第三者角度。这个问题也可以得到解释:杨正菊夫妻俩在密谋杀人夺财的时候,把手机忘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也忘记关上手机的摄像头。正因为如此,谢浩然没有使用新手机,而是买了一台二手的旧货。
打开书桌旁的电脑,连接数据线,把手机里录制的图像拷贝了一份。
做完这一切,谢浩然带上那部旧手机,离开房间,把门锁上。
……
省公安厅宿舍区距离三旗村很远,在这座城市的另外一个方向。
顾钊今年四十一岁了。虽是中年,却没有发福。黑色制服与他安静的性格很配,平时说话待人都很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