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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大概是第一次被委任这么重要的任务,于是兴冲冲下了城墙,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跟战友们挥手致意。
城墙上的士兵都沉默地看着他,就算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都不行,他们冲他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
那是小兵最后一眼看到他们鲜活的样子。
两刻之后,小兵赶到长信宫门口,他有信兵的号牌,说明来意后很快便被迎了进去。
令他惊讶的是,召见他的不是将军也不是大官,却是族长和大巫。
小兵战战兢兢站在大殿上,他连头都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大巫呼牙温和的声音响起:“沾化门有何情况?”
小兵结结巴巴道:“回,回大巫,方才落日时分,突有大批人……很多人围在城门前,约有一万人众,属下来报之时正在击鼓。”
两方交战,击鼓以示将要进攻,他这个意思便是说突然有一万人围城马上就要打了。
听完这话,呼牙笑着道:“我们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辛苦了。”
小兵以为他马上便要派兵,顿时笑开了脸,高高兴兴下去了。
他走后,呼牙让宫人关上大殿的门。
大殿深广,关门之后里面黑漆漆一片,呼牙点亮宫灯,沉着脸看阿木尔。
他不高兴,阿木尔更是坐立不安,他猛地站起来,在御座前来回踱步:“怪不得丰宁和澧安两郡郡守都不听召不归朝,原来早就跟荣景瑄串通一气。”
“早知道先把他们打下来,就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阿木尔在那不停抱怨。
呼牙脸色更是难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现在勇武军兵临城下,我们手里却没有兵了!”
阿木尔粗粗喘着气:“要不然再去抓些百姓?”
呼牙猛地扭头看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以为城里还有那么多人可以抓吗?要知道沾化门可不比玖和与澹台,那边只有五百咱们的人,你往那派几百个百姓,是让他们帮助敌人还是逃跑?”
这两天呼牙对他的态度十分糟糕,阿木尔心里非常不高兴,可事到临头,他却离不开呼牙给他出谋划策。
阿木尔憋着一口气,寒声问:“这也不对,那也不行,那你说如何?”
呼哈回头往后面看去,好半天道:“我去把他叫来,我们去澹台门。”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叫他们坐在宫里更是度日如年,还不如亲临战场,倒要看看荣景瑄如何弑父。
两人这边说着,那边很快便吩咐两个亲兵去偏殿把荣礼贤压来,自从回到长信之后他就被关押在偏殿,脚上拴着长长的铁链,除了在那屋子里吃喝拉撒,哪里都不能去。
这个皇帝当的,可真是清闲。
荣礼贤自嘲一笑,他正在慢慢吃着晚膳,一口一口,吃得无比认真。乌鹤人可能是怕他死了,给的伙食比在乌鹤还要好一些,总归他能吃的舒服一些,不至于日日腹痛。
这里,总归曾经是他的家。
现在他回来了,名义上又登基为帝,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荣礼贤已经不想去想大褚的子民、他的儿女会如何看待他了,原本他们便瞧不上他这个软弱无能的父亲,现在只怕都不愿意他还活着。
那也无所谓了。
荣礼贤喝了一口汤,终于放下筷子。
只要每日阿笙还能来看他,便足够了。
他现在也只剩阿笙了。
大概是乌鹤族人管得严,阿笙每次来去都匆匆忙忙,跟他说不上两句话,□□礼贤还是觉得开心。曾经在乌鹤的时候他以为阿笙都是在骗他的,可是现在他还能来看他,让他黑暗的生命也有一丝亮光。
阿笙大概,是迫不得已吧。
他也不想这样对他的,但他身为乌鹤族人,也只能如此了。
荣礼贤这样想着,突然“牢房”的大门从外面猛然打开。
刺目的光从外面照进来,一下子点亮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他眯起眼睛,吃力地往门口望去。
只轻轻扫了一眼,他便立马满脸惊喜:“阿笙!今天怎么这么早?”
呼牙走进来,脸色难得和缓下来:“我求了族长同意,想要带你出去转转,回来这么久,你还没好好逛逛皇城吧?”
荣礼贤十分吃惊,差点打翻桌上的盘碗:“阿笙……你说真的?”
阿笙走过来帮他打开脚铐,扶着他缓缓站起身来。
“我说的自然都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阿笙轻笑道。
荣礼贤有些无措,又过分开心,他努力让自己走得顺当些,不要那么颤抖摇摆丢了阿笙面子。
阿笙也一直体贴地搀着他,说话轻声细语,与曾经他们在这里时没什么两样。
荣礼贤高兴得满面红光,他现在比在乌鹤时强了一些,看上去没那么骨瘦如柴,却还是十分单薄。
呼牙沉默地看着他,扶着他上了马车。
上了车后,荣礼贤仿佛想起来什么,问呼牙:“阿笙,你说过回到永安便让我见见你妹妹,什么时候见?”
呼牙突然低下头去,轻声道:“快了,过几天便送你去见她。”
荣礼贤笑笑,显得十分开心。
马车一路飞快往前驶去,一路上倒是十分平淡,一点都不颠簸。虽然宫中的马车定然比外面的强一些,但还是要路好才行。
在永安城里,只有贯穿东西和南北的两条主路最是平坦,都用大块的青石板路铺成,走起马车来自然十分顺畅。
荣礼贤虽然面上淡然,可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他在永安住了将近四十年,虽然鲜少出宫,但宫外面的世界他还是相当熟悉的。
他们走的这条路,自然是去澹台门的。
这个时候,为何带他出城?荣礼贤想问一问阿笙,可看到他半垂着的脸,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无论去哪里……都无所谓了。
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呼牙抬起头,突然道:“礼贤,待会儿要听话。”
荣礼贤一愣,他已经隐约听到城外的刀枪之音,阿笙叫他要听话……听谁的话呢?
呼牙根本不等他回答,直接下了马车。
荣礼贤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跟着下去了。
他刚一下去,便被两个雁卫挟住,推着往前走。
荣礼贤有些慌,这些雁卫高大威猛,一脸凶相,掐着他的手十分用力,让他分外疼痛。
而阿笙却头也不回走在前面,仿佛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处境。
荣礼贤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很快,他就被压上城楼。
冬日里的夕阳时分异常寒冷,城墙上冷风萧瑟,带来浓重的血味。
荣礼贤不小心被呛了一口,使劲咳嗽了两声。
身后的两个士兵便狠狠掐了他一把:“老实点。”
荣礼贤不敢再咳嗽,一张平素苍白的脸憋得通红。
他被直接带到了城墙边上,由于有掩体遮挡了视线,下面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是被压着的。
呼牙就站在他的边上。
荣礼贤往城墙下面一看,顿时惊得瞪大眼睛。
只见下面已经成了一片血海,原本泛黄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染红,无数士兵的残躯断肢横在地上,在城墙跟前晕成鲜红的花。
他依稀可以分辨,城墙下的是乌鹤的士兵,而跟他们打的……荣礼贤抬头望去,一眼就看到大褚那赤红的军旗。
霞光里,军旗上的金绣麒麟潇洒帅气,一个大大的褚字落在上面,彰显着大国无与伦比的威力。
军旗之下是主帅位的战车,荣礼贤眯起眼睛,很容易便在上面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
那是……那是他的儿子!
虽然他们一直就不亲,从小到大他甚至都没有抱过他,但他到底是个做父亲的,这么远的距离还是能认出儿子的身影。
认出来之后,荣礼贤的心彻底凉了。
他终于知道为何乌鹤愿意让他出来了,因为他还有最后一个作用。
荣礼贤手脚冰凉,他呆呆看向前方,少顷片刻扭头看向阿笙。
然而阿笙正一脸怨恨地看向远方,压根没有感受到他的视线。
下面的战事似乎停了下来,乌鹤这边已经没有多少士兵,而荣景瑄那边还有整齐的队伍。
荣礼贤这样浅浅一看,便知胜负已分。
乌鹤已经没有胜算了。
荣礼贤愣愣站在那里,在他过往四十年的人生里,这是第一次体会到心如死灰的感觉。
母后和父皇殡天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只是懵懵懂懂觉得失去了亲人,后来他的皇后也先他一步而去,他也不过是觉得痛心难过。
从没有像今天这样……
在他身边,阿笙正一脸严肃,大声喊道:“荣景瑄,你父皇就在这里,他才是大褚正统,是当今永延帝,你这样兵临城下,难道不是逼宫叛乱吗?”
荣礼贤觉得耳中翁翁直响,这个人似乎不是他认识的阿笙了,他是谁呢?
“荣景瑄,我要求你马上撤兵,否则我便杀了你的父亲。”
阿笙又喊:“荣景瑄,你怎么不出来?他要是死了,都是你逼的,你怎么敢谋逆弑父!?”
弑父?他的儿子什么时候弑父了?他还好好站在这里,他还活着!
荣礼贤僵硬地看着阿笙,他张了张嘴,一句话都出来了。
过往人生在他眼中一一闪现,有痛苦的,有快乐的,更多的都是这个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他为了他甘愿屈居人下,为了他不顾儿女,为了他连皇位都可以舍去,为了他几乎违背了荣氏列祖列宗的祖训。
他为了这个人活的连人都不像了,更何况他是九五之尊,大褚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喜欢这个人。
喜欢的落到这个田地,喜欢到活着还不如死了,喜欢到肝肠寸断,喜欢到撕心裂肺。
他觉得有一把锋利的剪子正在他心口里扎,搅得他五脏六腑都血肉模糊。
他呆呆看着远方的儿子,视线渐渐模糊,脑中乱成一团。
阿笙,你真的是在骗我吗?
好惨啊阿笙,你骗了我十几年,原来我在你心里一丁点都不重要。
说杀就可以杀了,说利用就利用。
那么过去你对我说过的话,到底还有几分真假?
荣礼贤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呼牙听到身旁士兵的惊呼声,扭头看过去,只见荣礼贤面色惨白,满头是汗。
如果不是胸膛微弱起伏,他几乎以为这个人呼吸都停了。
有那么细微的瞬间,呼牙的心微微地紧了一下。
可是很快的,城下士兵的惊呼再次传来,从东边城墙突然跑来一个年轻士兵,他满身是血,表情惊恐:“大巫,勇武军破城了!他们进了城!”
呼牙惊呆了,难道荣景瑄没有看清荣礼贤的脸吗?他怎么可以毫不顾忌亲生父亲的生死,也豪不惧怕未来史书的刁难?
他无视了自己的要求,居然让勇武军就这样攻进城来。
一旦让他们进城,那长信宫中的阿木尔便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他们所有的精锐都在城外,城里空空如也,不过只有几百亲兵还在宫中守卫。
而勇武军足足有一万人……
平生第一次,呼牙绝望了,当年那样的情况下他还怀着一颗将要报仇雪恨的心努力活下去,而现在,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荣景瑄根本没有给他喘息和挣扎的机会,他再度下令发射火炮。
呼牙浅灰色的眼眸里,只剩下天际耀眼的火焰。
第84章 重回()
那一颗火弹毫不犹豫地一头钻进澹台门高大的城墙里,只听巨大的爆裂声响起,城墙猛烈地摇晃起来。
呼牙只觉得一下子头晕目眩,他几乎无法站稳,只得磕磕绊绊往后退去。
他身边的其他士兵也大多亦是如此。
“嘭”的一声,他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彻底失去意识。
因为勇武军及时赶到,所以荣景瑄并没有下令收兵,而是加紧进攻。乌鹤士兵人数越来越少,抵抗越来越吃力,几乎是强弩之末了。
就在刚刚,当勇武已经破城而入的消息传来之后,乌鹤的士兵终于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他们一路顺顺当当打进永安,觉得中原男人不堪一击,然而他们还没在永安过几天逍遥日子,就有另一波中原人打了过来。
他们有一万五雁卫,那是乌鹤最勇猛的勇士,当时几乎所有士兵都在想,中原人真是自不量力。
来了不就是送死吗?
可当战争开始,乌鹤的士兵却有些傻了。
这一队中原士兵才应当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