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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扎拉祖的用意很深,一方面巧妙的把众人关于人选的争执偷梁换柱成乱七八糟仪式的规程,另一方面看似公正的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聪明的他一早便看出我的用意。马上不动声色的站出来把水搅浑,这下可方便了我浑水摸鱼。
盖尤利乌斯和米凯兰杰洛同时望向我。不一样的眼神里却写满同样的信息——他们在寻找答案,试探我的态度以分清立场,丘扎拉祖提出按照《圣徒礼范》的规程选举教皇是否出自我的授意,如果不是,那么奈梅亨真的愿意让梵蒂冈关起门来自己选出个“不听话”的教皇吗?
我当然不会给他们答案,眼下的场面正有条不紊的朝着预想发展,难道他们以为自己选就会有结果?太天真了!当权力变成人人均可竞争的目标时,哪怕赋予这个过程无尽的时间和足够操作的规范,最终的依旧会毫无结果。就好比解开拴在恶犬脖子上的锁链丢进骨头,狗咬狗的争斗只会连绵不休,到头来落个两败俱伤,谁都没机会接近骨头一步,而今天粉墨登场的角色全是这样的恶犬,自以为是的撒欢蹦哒,咬来咬去一嘴毛,疲于内耗后还得来求我,且必须比现在更加谦卑。
本狄尼克黑色的教袍夹杂在一片红色、白色的海洋里显得分外突兀,自从几十年前梵蒂冈和君士坦丁堡的关系走下坡路开始,不单单是对经义的解释,双方的其他差异也越来越大,东部教会受到更深的希腊影响,礼拜方式、语言和着装逐渐趋向东方,这些细节都构成了进一步拉大双方分歧的裂痕。
“按理说,作为上帝的忠实奴仆,我们毫无分别,但因着众所周知的原因,我站在这里,终究是个外人。”他说的没错,东西教会已经几十年没有过高层接触了,大到教宗的加冕小到神父的任命,彼此均我行我素的无视对方,梵蒂冈愤怒君士坦丁堡的分庭抗礼,君士坦丁堡看不惯梵蒂冈的指手画脚,“作为一个外人,我想说句话,既然选举教宗是件严肃的大事,那就遵循神圣的规则来执行。”他顿了顿站起来,用温柔却不可抗拒的语气对着众人说,“我们‘外人’,还是得找准自己的立场,这是人家的家事,让所有人坐在一起看着毕竟不妥,所以……”
本狄尼克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差直接把“闲杂人等速速退开”几个字写在脸上了,一些人恍然大悟的起身,屁股刚离开座位便被旁边的同伴拽住,后者冲疑惑的前者使个眼色,大家又把目光投向我——从头到尾奈梅亨都没明确的表态,作为罗马实际上的统治者,我的态度决定了一切。
事已至此,索性由他们闹一闹,顺便摘清自己在这件事里的关系,何乐而不为呢?我整理了下腰带,手掌习惯性的寻找长剑的剑柄,却忘了圣彼得教堂是不允许佩剑的,进来时长剑早就交到等在门外的比尔斯那里。“各位已经完成了虔诚教徒应尽的义务,该还给圣地一片清净了。”我迈开步子往外走去,“在叛匪肃清之前,罗马的宵禁继续执行,‘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参礼的贵族识相的纷纷散去,除了个别真心为先教皇祈祷的信徒,守在外面的人们也慢慢离开,本狄尼克登上我的马车,车夫挥动鞭子,车轮轧着罗马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辚辚作响,透过窗子薄薄的纱帘依稀可见负责护卫骑士的背影。我把目光收回来,本狄尼克自顾自的倒了杯葡萄酒,不客气的喝个畅快,“您倒是不怕别人说闲话,直接上了我的马车。”他喉结窜动着继续喝酒。
“怕什么?”本狄尼克用方巾抹抹嘴角,红色的酒液浸入纤维,瞬间晕脏大片,“你以为还有谁不明白咱俩的关系吗?没必要自欺欺人。”
“今天的大戏远没有想象中精彩,主角们都不肯尽力,期待的场面压根没有发生。”我不尽兴的耸着肩膀,顺手把两个人的杯子全添满,“唯一惊艳的是您,完全抢了正主的风采,令人刮目相看。”
本狄尼克似笑非笑的牵起嘴角,黑色的短发泛着健康的色泽,勾得我真想打听打听他到底用了什么护发秘方,“这不就是您希望我担当的角色吗?何必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他用指甲划过镀金的杯壁,发出晦涩的摩擦声。不少君士坦丁堡的神职人员学着东方贵族的习俗续起长指甲,以此表明自己并非体力劳动者的尊贵身份,修建尖削的指甲总让我想起清宫戏里掐着兰花指的老太监。
“这是发自肺腑的赞许,不是虚与委蛇的装腔作势。”我尽量屏蔽难听的指甲摩擦,强忍压根的酸涩,“既然你我目的相同,来!一起庆祝第一次合作的成功,咱俩合伙演了出好戏!”
他举着酒杯轻轻同我碰了碰,浅酌小口不屑的说道:“来到意大利这么久,我以为自己已经对梵蒂冈的愚蠢和短视见怪不怪了,没想到……”他讪笑着摇摇头,“那群傻子怪不得摆脱不了依附强权任人摆布的命运,原来每一个都是十足的蠢货和草包,眼界只有到脚尖那么狭窄,他们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对君士坦丁堡说三道四?圣彼得的传人?梵蒂冈的正统?可笑!”
“我没记错的话,您跟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不应该是敌对的关系么?”我故作惊讶的提醒他,东西教会的相互攻讦既不是从我这开始也不可能在我这结束,两者打得头破血流于我无关分毫,现在我只关心梵蒂冈的问题,这是铺垫未来的关键,“来谈谈后面的事情吧,主教大人。”
“呵呵。”他放下酒杯凑过来,养尊处优的粉脸充斥我视界的所有角落,“您这么聪明,还用得着我出些馊主意?让我猜猜看,您早已胸有成足了吧?明天……哦不,今晚!今晚他们就会来找您,像一条条无家可归的哈巴狗摇着尾巴舔您的脚趾头,只求奈梅亨站在自己一边亮明态度,您说呢?”
有这样聪明的天才做我的合伙人可谓事半功倍,但提心吊胆的防范也必不可少,我伤脑筋的挤出个苦笑:“彼此的对话突然如此直白,我一时半会有点接受不了,主教大人,您太聪明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下半句话被我咽回肚子,两只酒杯碰在一起,马车拐进通往宅邸的小巷,天黑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纵横睥睨(八)()
晚饭还未上桌,我便迎来了第一批拜访者,比尔斯正把酒窖里新打的葡萄酒端来,罗洛站在门口通报来访者的姓名。
“恩比德斯?”我努力回忆这个名字主人的样貌,手里没闲着的给自己倒了杯醇香的美酒,“没印象,我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是谁派他来的?”我咂么着酒浆的味道,让香味在唇齿间回荡。
罗洛摊开双手:“他没说是谁,只说希望能见到您,同来的还有几个人,从穿着和年龄上判断应该级别不高。”
难道是中间派?不会,我摇摇头打消这个想法,无依无靠的他们早该过来表示效忠,没必要等到逼上梁山才屁颠屁颠的投诚,那就只能是米凯兰杰洛或者盖尤利乌斯某一方的代表。“让他们进来吧。”我吩咐比尔斯把桌上乱七八糟的文件收拾干净,想了想叫住已经迈出门的罗洛,“要是有人再来,找点借口搪塞着,会面的时间得穿插开,别让这些人相互碰面,懂吗?”
“嗯,知道了。”罗洛又走进来合上房门,眼神若有若无的扫过忙碌的比尔斯,试探着问道,“我觉得最好让他们见着,这样他们心中有数,我们也可以从中谋取最大的好处,您以前这么做过。”
很聪明,就是脑袋不会转弯。我向来喜欢激发身边人的独立思考能力,而不是培养唯命是从的奴才,手下听话当然好,不过你必须用一颗脑子去指挥几十双手脚。除非我是台集成中央处理器,否则早晚爆机不可;聪明的领袖犯不着事必躬亲,每个信得过的心腹都用自己的脑子想法做事。只要电源线握在手中便好,谁不听话,直接断电!“此一时彼一时,我们现在是他们寄予厚望的救命稻草——当然也是唯一有能力改变最终结果的仲裁者,做的太明显反倒激得他们彼此联合,我说过,在局势明朗之前。奈梅亨只扮演置身事外的角色,明白吗?”
罗洛点点头,门外的客人等了太久。他赶忙出去了,比尔斯将文件卷起堆好,杂乱无章的桌子立马井井有条。等我开始喝第二口酒的时候,罗洛引着拜访者进来。五个裹在罩袍里的黑影瞬间挤满角落。
“感谢您百忙之中拨冗接见。公爵大人,愿上帝保佑您!”为首的神父脱掉兜帽,露出光溜溜的圣彼得头,其他几个人也纷纷以真面目相示,我盯着他略老成些的样貌,估计就是恩比德斯神父没错了。
“我欢迎朋友,却不喜欢不请自来的冒失鬼,神父。”我不软不硬的回答。对方笑岑岑的表情明显一滞,但很快恢复。
“请原谅我们的失礼。在这个时间突然拜访您。”他两只手搭在一起,佝偻着后背像条大虾,“我们都是自愿献身于上帝事业的虔诚信徒,绝非见风使舵的投机者和搬弄是非的小人,今天来找您,确实有事相求。”
恩比德斯把腰弯得更低,像他教中的其他兄弟一样懂得恭顺和谦卑,至今为止,他的话还比较中听。“我听着呢,神父,不过您的时间所剩不多,待会我请了客人。”我注意到神父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您的时间宝贵,我便长话短说,是这样的……”他紧张的搓着手,旁边几个同来的人也浑身紧绷,“您的深明大义有目共睹,并没有凭恃武力强迫我们接受任何不平等的摆布,所有人都感激您的坦诚相待,可惜事情并未朝好的方向发展,那些道貌岸然的小人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猜到了,我比你更了解所谓虔诚的嘴脸,当每个人都觉得权力唾手可得非我莫属时,心平气和的绅士风度反倒成了一种虚伪,至少他们依然保持着最原始的兽性,敢于亮出文明消磨的锋利爪牙。
“接着说。”我镇定的模样令恩比德斯大失所望,他本想用这条爆炸性的消息来铺垫接下来的谈话。
“刚开始时场面上还说得过去,诵经、弥撒,可一进入推举候选人的环节,他们都像着了魔一样疯狂起来,满口污言秽语不算,最后竟彼此大打出手!就在神圣的教堂里!简直……简直亵渎信仰!”神父越说越激动,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满面义愤填膺的愤怒表情,腰也不怎么佝偻了。
我挑挑眉毛:“我想我差不多了解当时的情景了,神父,您这个样子模仿的惟妙惟肖,很吓人。”
“……”他这才回过神来,苦笑着垂下肩膀,“我既痛心梵蒂冈的世风日下,又担忧兄弟们的变化,最揪心的,还是此次选举,照这样下去,就算圣彼得教堂里尸横遍野……上帝啊,我说了什么……”他哆嗦着在胸口划着十字,“照这样下去,梵蒂冈必会分裂,不孚众望的小人可能趁机登上宝座,那将是场恐怖的浩劫!所有虔诚信徒的灾难,整个基督世界的灾难!”
我该怎么做?是愤怒的拍案而起痛斥声讨,还是冷静的听他把话说完,就双方的利益讨价还价?太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以下,比尔斯依次点燃墙上的火把,使这间只有桌上一支蜡烛照明的屋子亮堂不少。日落时分也标志着宵禁的开始,所有居民必须在教堂响起晚祷的钟声前回到家中,等待奈梅亨士兵挨家挨户的盘查,若有人依旧不守规矩的停留在街面上,将被巡逻的士兵抓起来按通敌罪论处。距离钟声敲响只有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窗外传来人们急匆匆赶路的喧哗,间或夹杂马匹的嘶鸣和犬类的惊吠,这样的罗马是混乱的,却在混乱中诞生了和平——没有抢劫、没有仇杀、没有纵火,人人拥有束缚之下的安定,可惜有些人更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
“听见了吗?罗马独特的声音。”我扭头望着窗外,夜幕中的罗马渐次亮起点点灯火,台伯河的奔腾都掩盖不住大街上的喧闹。
恩比德斯往我这边走了两步,比尔斯警惕凝视的眼神让他望而却步,罗洛站在门口纹丝未动,“这不应该是罗马的声音,大人。”神父站在比尔斯不会紧张的安全距离,“我记忆中罗马,是一座美丽祥和的圣城,属于她的声音包括市井叫卖、人嚷马嘶、码头卸货、教堂晚钟,甚至跳蚤街皮肉女的卖笑声,但没有一个会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公爵大人,这不是罗马,是牢笼。”
“是牢笼吗?神父,是天堂,我重新带给罗马平静的生活,面对一团糟的局势,唯有以暴制暴才能迅速恢复,慢慢的抽丝剥茧也可以,但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为此,我不后悔。”治乱世当用重典,这是中国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