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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元青出院后的第三天下午。
杨传福依然是步行往解放军总医院走,天空刮着三四级的偏北风,大街上车辆很多,行人较少,广告纸、塑料袋、枯枝败叶等,被寒风卷起,凌空飞舞,像是悼念死者抛洒的纸钱。
费元青出院的那一天,杨传福赶到老方住的病房时,看到已经是人去床空,值班护士告诉他,姓方的病人刚刚去世,死于心力衰竭。
杨传福出了病房,在外边的过道里马上拨通了老崔的电话,老崔告诉杨传福,他与老方的儿子们一起把老方的遗体送到太平间以后,刚刚从总医院回到自己的家里,还没有顾得上给老乡们打电话。
杨传福收起手机,没有马上回家,在病房楼走廊的长排椅子上独自坐了很久。
杨传福非常伤感,心里在想,一个人的生命太脆弱,不知不觉就结束了,老方与自己关系原来不是很密切,但是差不多每年都要见一两次面,他为人忠厚,办事勤勉,一辈子罪没少受,福没多享,也没有体验到太多的人生乐趣,如今却不得不带着空空的行囊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杨传福又想,在同一个医院里,有妇产科,也有太平间,妇产科是人的生命开始的地方,太平间是人的生命终结的地方,两者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遥远,人们从前边一个地方出去,再回到后边的地方来,中间要走的路也不是太长。可以说,每个人生命的起始和终老都差不太多,不同的只是生命的过程。
今天举行老方的遗体告别仪式。
医院的遗体告别室在综合楼的地下室里,杨传福赶到的时候,告别室外面的过道上已经站着好几个人,里面没有杨传福认识的老乡。
杨传福知道老崔肯定正在告别室里帮助老方的家人忙活着,没有去打扰他,只是站在过道上听别人说话。
“老方走了也好,人已老,心亦碎,不死等于活受罪。对他来讲,死亡不过是长期痛苦的准备,是无数不幸的积攒。他大儿子的工作不如意,二儿子的住房无着落,弟兄两个都说他这个当爸爸的没本事。在他们家里,他是高压锅上的出气阀,谁心里有了怨气闷气都朝他耳朵里出;他是房门口的垃圾筒,什么烂东西脏东西都往他肚子里扔;他是裤裆里的大裤衩,别人放什么臭屁他都得兜着。老方有病住院以后,两个儿子似管非管,儿媳妇和孙辈一次都没有到医院里来看望过他。”
一个老年人对着其他人比比划划地说着,话语里有些愤愤不平。
“这年头,有些人真得像做假,有些人把假做得很逼真,刚才我看见他的两个儿子哭得满脸的鼻涕眼泪,都说是一定要把老爸的后事安排好,做个样子给别人看看罢了!死后建座大庙堂,不如活时端碗汤,你现在给老人买个带空调的金盾骨灰盒,也不能说明就是孝顺。”
另外一个老年人附和他的话说。
一个更老一些的老人对刚才两个对话的老人说:“不管是大病小病,人老到了一定的程度,该走的就要走,突然去世是一个老年危重病人的最好结果,自己感觉不到痛苦,也不会给子女们找麻烦。曾经与我一个屋办公的老江前几年患了健忘症,出门时忘记带钥匙,进门时忘记换拖鞋,上了厕所忘记拉水箱,儿子媳妇都非常厌烦他,有一天他竟然忘记呼吸,毫无知觉、毫无痛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你们看看这有多好!”
听几个人说话的口气,好像都是老方原来工作单位的同事,尽管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杨传福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老殷、老廖一前一后地走进地下室,杨传福与他们一一握手,几个人神情黯然,相对无言。老方刚刚六十多岁,就走完人生的行程,即将与流水共逝、与草木同朽了,这是他们几个老乡不久以前怎么都不会想到的。
杨传福心里在想,自己和这些老乡们也都不再年轻,有的人比老方还要年长一些,人生道路上只留下青春的残骸。一个人活在世上,有华丽的梦想,也有残酷的现实,老年人华丽的梦想越来越远,残酷的现实越来越近,不知道哪一天的哪一个人,也许会与老方一样,突然就离开了让他们无限眷恋的世界和无比怀念的群体。
哀乐响起,过道的人群鱼贯进入告别室。
老方静静地躺卧在鲜花丛中,面色又灰又黄,神态安详。人的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是暂时的休息;人的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是永久的休息。老方告别人世,坠入永恒,再也不用为自己奔波,再也不用为儿孙操劳。他这一辈子,不管是在单位或是在家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为别人当配角,奔波劳累,为人作嫁,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但是今天,在自己的葬礼上,他成了真正的主角。
老方的亲属在老方的身边不远处一字排开,个个悲痛欲绝,人人泪流满面,有的低头饮泣如轻吟浅唱,有的仰头慟哭似引吭高歌,大儿媳妇好像是悲伤过度不能自持、无法站立,坐在丈夫身边的椅子上,哭得声情并茂,抑扬有致。她的右臂抬起,让移动的人群主动与自己握手,左手掌一起一伏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好像是乐队的指挥在打拍子,并有着很好的音响效果。
人生如戏,他们都是演员,只是演技拙劣。人们在殡仪馆和在剧场看戏一样,都可以观看到有些人的精彩或者不精彩的表演,在老方的遗体送别仪式上,他的后人们哭天哀地,痛不欲生,不过是想用一掬眼泪掩盖多年的不忠不孝。
老方的灵魂应该是还没有走远,他的眼睛紧闭着,似乎是不想再看到不肖子孙的丑陋行为;他的嘴巴微张着,好像是在向苍天诉说着人间的不公平。
杨传福与几个老乡从告别室出来之后,在门口维持秩序的老崔告诉他们,老殷去海南度假没有赶回来,他让老崔通知有关的老乡,下个周日还由他做东,大家再一起聚一次,见个面,聊聊天,祝愿去天堂的人灵魂安息,希望在人间的人健康长寿。
几个老乡都点头同意了。
杨传福从总医院回到家里,一个人在阳台上站立良久,凭栏远望,西山犬牙交错的山峰正在肆无忌惮地吞食着夕阳,黄昏也准备毫无顾忌地把城市出卖给黑夜,迫使又一个白天的结束。
该走的人走了,不该走的人有些也走了,没有走的人还要或者痛快或者痛苦地生活下去,“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杨传福打开房间的壁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等待着郑丽娜回来做饭。
正在这时,手机不合时机地响了起来。
是费元青从昌平的农家小院打来的,电话中传来他久违的爽朗笑声:“我刚刚在这里吃过农家饭,你今天是去了军休所还是去了莲花池公园?我几次打你的手机都是关机,你家里的座机电话也没有人接听。”
“我今天出去办其他事情了。”杨传福没有对费元青讲他去了什么地方,有点漫不经心地问,“你在那里怎么样?”
“非常惬意,现在这里的客人很少,其中有一对老年夫妇是我老家同一个县的同乡,我们每天上午在一起聊天,我下午先睡一小觉,再到山坡上活动一个小时,晚上看看电视,翻翻报纸。哎,对了,我刚刚胡诌了一首诗,请军休所写作学习班的高才生指点指点,你听着:少年辛苦老来闲,蹉跎岁月六十年,俯瞰山野松林翠,抬头但见一月残。”
杨传福被费元青的情绪感染,笑了起来:“不错,不错,很有韵味,内容似乎还是有些消极。”
“好,我再改改,等我过几天回到城里之后,把这几天写的东西拿给你和苟处长一起看一看。”
杨传福刚与费元青通完电话,郑丽娜就开门进屋了,她看了看杨传福的表情,奇怪地问他:“你下午去给老方送行了吗?”
“去了!”杨传福回答。
“我怎么看到你好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我是刚接完老费打来的电话,他这几天在农家乐玩得很痛快。”
杨传福向郑丽娜解释。(。)
北京的“部队大院”(十二)①()
崔大林在省城下了火车,先到郊区的生态农业示范基地,把自己起草的情况调查报告和收集的资料交给基地的有关领导,然后就赶快往家里边赶。
大林这次回家来,是多项事务集于一身,除了去示范基地交差、陪父母亲过春节、参加柱子的婚礼,还要在县城停留两天,看一看二林想买的一套房子。
二林前几天打电话告诉大林,在县城敬老院附近有一个楼盘预售,价格不是太便宜,三室两厅的套房将近三十万元,首付就要八万多块钱,赵连明、方元都打算买一套,他也动心了。
长期在北京市生活,体会了高房价之后,大林觉得三十万元的套房真是不贵,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表示,让二林也赶快预订一套,这次回来就是要与他一起商量一下凑钱买房了的事。
大林知道赵连明他们最近很忙,自己从省城坐长途汽车到了县城,在县城汽车站又花两块钱叫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就直接到了敬老院。
刚到敬老院门口,大林的手机响了,是杨秋萍打来的,她让大林在农村老家注意身体,并让代问家中的老人好。大林与秋萍已经以多种方式保持着联系,中原的隆冬地冻天寒,大林接完女朋友的电话,觉得心里边热乎乎的。
敬老院是由一所小学校的旧址改建而成的,现在已经看不到学校的影子,教室被打成隔断改成了宿舍,有单人间、双人间,还有夫妻间,每个房间都有卫生间,夫妻间还有一个小厨房,可以自己做饭吃。篮球场的球架没有了,安装了一些健身器材,房前屋后几块大的空地都平整好了,准备明年开春以后栽花种草。
大林到敬老院的时候,二林正在财务室里忙活着,他把大林领进自己的单身宿舍,放下大林带回来的东西,稍稍休息了一会,弟兄俩便一起去见赵连明。
大林在院长办公室看到赵连明的样子吓了一跳,吃惊地问他:“半年多时间没有见面,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赵连明苦笑了一下,不以为然地说:“基层的工作你还不太了解,苦乐不均,有的人白天上着班都没有多少事干,有的人夜晚下了班仍然不得安生,总是有做不完的工作。我生来命苦,喜忙怕闲,敬老院建设也确实让人操心费神。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光荣传统,幼儿是花,老人是果,花朵娇艳,要用心呵护,果实珍贵,要精打细收。在这个位置上工作没有别的选择,为老年人服务就是要甘当‘孝子贤孙’,不计报酬,任劳任怨。我们这个敬老院的设施还不太齐全,人员也正在调配,为了满足群众的要求,已经提前接受了七八个老人,看到这些老人的今天,我就想到了我们自己的明天。有的老年人实在是太可怜了,有个老大娘今年七十九岁,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时能帮家里人干点活,糊涂时随处拉屎撒尿,有时抓起自己的大便往嘴里塞,他的家人不厌其烦,她的女儿、儿媳妇找到我说,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老人送过来,老人进来以后,我们安排专人陪护,她清醒的时候就用双手抓住敬老院每天关闭着的大铁门,一遍接一遍地嘶哑着嗓子高声喊:‘我想孙子,我要回家,我想孙子,我要回家……’声声凄凉,字字泣血,护理人员拉都拉不回来。还有一个老大爷,今年才七十一岁,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他的儿子姑娘都在外地做生意,他跟着侄子生活。他儿子听说我们的敬老院准备开张,上个月专程从外地赶回来,哀求我们先把他的老父亲接受下来,他走的时候给我们放下了几万块钱,让我们每个月将老人应交的费用扣除。他侄子和侄媳妇前天到敬老院来,准备接他回家里去过春节,他见了侄子夫妻俩,吓得用双手死死地抱着床头不松开,拼命哭喊着:‘我不回家,我不回家!’听有的人说,他儿子以前也给过他侄子不少的钱,但是侄媳妇舍不得为老人家花,给他吃的饭菜与猪食差不多,老人喊口渴的时候,侄媳妇经常让他喝凉水。”
赵连明说着,眼圈居然红了。他接着对大林讲:“人这一辈子,一天天满怀着希望盼儿孙长大,一天天不知不觉地自己变老,儿孙的‘长大’是长辈的‘变老’换来的,有些长大了的儿孙难道不知道自己也有变老的那一天吗?也有很多子女不是不想管老人,而是没有条件管,他们在外谋生赚钱,连大人住房、孩子入学这些问题都难以解决,不可能再把家里的老人带进城里一起生活。”
大林问赵连明:“有些子女对自己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