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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里的坐榻也与众不同,坐榻前方的地面陷下尺许,可以让人能把脚垂到下面。章瑜在坐榻前开出凹处,既迎合了建康世家的习俗,又让自己这种不习惯跪坐的人能放松一下,虽然比直接用椅子麻烦十倍,却是两全其美的选择。单看这处设计,程宗扬就能断定,这处会馆的客人不只来自建康。
这边过来几个美婢,每人身旁两个,给客人捧巾奉茶。程宗扬坐在榻上,舒服地伸开腿,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帷幕一角飞出一只小黄雀,吱吱喳喳飞舞一圈,灵动之极。忽然一只苍黑的大鹰破空飞下,利爪一把擒住小雀,展翅飞向屋顶。在琉璃灯上顾盼自雄。接著两只白鹤翩然飞出,一边舞动翅膀,一边发出清呖。
金枝会馆的乐舞百戏果然不同凡响,程宗扬看出这些鸟雀都是有人用丝线操纵的,难得的是无论做工还是展翅的动作,都逼真之极,没有一点雕琢的痕迹。
突然一条巨蟒游了出来,昂首朝白鹤咬去。白鹤振翅而起,飞上轻纱作成的云霄。
旁边美婢道:「这是鱼龙曼延。」
那边石胖子已经把美婢搂在怀里,上下其手,程宗扬也不客气,拥著她的腰肢道:「为什么叫鱼龙曼延?」
「鱼龙和曼延各是一种走兽。这乐舞便是兽舞。」
石超道:「旁人都是让优伶手执做好的鸟兽,章老板这里是只见其物,不见其人,高明得紧!」
章瑜道:「石爷谬赞了。前些日子小的从海商手里买了几只异兽,还请两位爷观赏。」
说著一只异兽爬上舞台,庞大的体形让程宗扬一眼便认了出来,「河马?」
章瑜道:「这是海商从僧耆洲捕来的,程少主竟然认得?」
程宗扬已经看出那只河马只是模型,外表看起来虽然一模一样,但走动时有些差别。想来扮成河马的优伶没见它走路的样子。
接著出来的是一只大猩猩,扮戏的优伶还捶了几下胸膛,模仿大猩猩吼叫几声,然後是角马、土豚、羚羊……每一只都是用原物的皮骨制成。
程宗扬看得有趣,笑道:「章老板这里的东西还真不少。」
石超嘿嘿笑了两声,「金枝会馆的鱼龙曼延可不是看这个的。章老板,把你压箱底的上来,等程哥哥看过,我们好听曲子。」
章瑜拍了几下手掌,正在台上耍弄的非洲土豚翻滚了一下,人立起来,将豚首翻开,却是一个披著土豚模型的美貌女子。她穿著皮制的紧身衣,大半肌肤都裸露在外,此时卸去土豚的妆扮,在台上维妙维肖地模仿著土豚的动作和叫声,引得石超哈哈大笑。
程宗扬也觉得好笑,口技也是百戏一种,这些优伶多半都学过,难得她一个女子学得这么像。
扮作土豚的优伶还未离开,另一只动物粉墨登场。这次那优伶没有披兽皮,只戴了一只头套,身上绘著斑纹。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天竺()
石超笑道:「程哥,这东西你认识吗?」
程宗扬喉咙有些发乾,「斑马!」
石超怪叫道:「章老板!我说的吧!程哥的见识在咱们建康是独一份!谢太傅那么有见识的人,上次看鱼龙曼延,也没认出来。这回连皮子都没套,程哥一眼就看出来了!」
章瑜也觉得惊讶,鱼龙曼延说起来和动物园展览差不多,饶是王谢世家的子弟博识多闻,见到这些僧耆洲的异兽也啧啧稀奇,十种也未必认得一种,可这位程少主竟然全都认得。
金枝会馆的鱼龙曼延在建康名声显赫,但在馆内私下表演时,又是另一番景象。新奇的花样,连程宗扬都觉得新鲜,他拥著怀里的美婢,眼睛盯著台上的斑马裸女,暗道章胖子的金枝会馆果然有一套,难怪能吸引这么多大有来头的客人。
章瑜一直在旁看著程宗扬的脸色,见状打了个手势,那个扮作斑马的优伶顺从地爬下舞台,来到榻侧。
章瑜道:「既然程少主有兴趣,不如让她伺候。」
望著美女身上绘的斑马纹,程宗扬狠狠咽了口吐沫。
章瑜连忙道:「这位是盘江来的程少主,你可要小心伺候。」
那优伶迟疑了一下,四肢著地爬到程宗扬面前,低声道:「程公子。」
程宗扬一怔,这声音听起来颇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扮成斑马的优伶取下头套,露出一张媚艳的面孔。
程宗扬惊叫道:「芝娘?怎么是你?」
芝娘苦涩地笑了一下。
章瑜察颜观色,连忙道:「程少主原来认识?她以前在画舫作过,因为出了事,才到馆里来。总共也没有几天。」
程宗扬道:「出了什么事?」
芝娘低声道:「前些日子画舫来了几名客人。奴家一时不查,被他们抢了钱财,还放火烧了画舫。那画舫本是租来的,为了还钱,奴家只得自卖自身,幸好得章老板收留。」
程宗扬道:「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找我呢?找萧……狐狸也行啊。」
芝娘涩然一笑,没有作声。她不过是个倚舟卖笑的粉头,若要去萧侯府,只怕没进门就被赶了出来。
章瑜试探道:「程爷……」
程宗扬哈哈笑了两声,「没事没事,没想到碰到熟人了。章老板,下面的节目该是什么了?」
章瑜还没开口,石超就道:「那个五天六记有超得紧,哥哥也来看看。」
程宗扬看著芝娘身上绘的斑纹,心里微觉不忍,一面笑道:「上次就听你说过。什么五天六记?听著这么稀奇。」
章瑜笑道:「回程爷,石爷怕是记错了,该是五天竺记。」
程宗扬怔了一下,「五天竺记?」
章瑜道:「公子可能不知,天竺东边的叫东天竺,西边的叫西天竺,加上南天竺、北天竺和中天竺,一共分成五处,立国却有几十个。两年前,中天竺的戒日王驾崩,一个叫阿罗那顺的臣子叛乱,五天竺混战不休,结果东天竺被灭。会馆便编了出戏,说的就是这事。」
这段故事自己听过,程宗扬心道:这是阿姬曼家的事啊。
程宗扬心头跳了几下。五原城那个夜晚,漂亮的小舞姬骗自己逃走,险些把自己害死,可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善良女孩。知道自己要死,先把纯洁的处女的身给自己作为补偿。後来自己把她买下来,将剩下的钱都给了她,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回到自己亲人身边。
「篷、篷……」
思索间,熟悉的手鼓声响起,舞台重新明亮起来。
程宗扬回过神来,朝芝娘一笑,不动声色地把她拥到怀里,掩住她**的**。芝娘露出感激的神情,程宗扬却张大嘴巴,呆呆看著舞台上一个自己曾见过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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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会馆西侧,一座酷似圆形剧场的楼阁内,深紫罗兰色的天鹅绒帷幕低垂下来,幕上缀著大大小小的水晶,在琉璃灯的映照下,宛如无数星辰。
程宗扬坐在榻上,两边一左一右各坐著一个胖子,一个是石胖子石超,另一个是章胖子章瑜。石超抱著那名扮作僧耆洲土豚的女伶,一边调笑一边把手伸到她臀间,拨弄那条短短的豚尾。周围几个雪躯半裸的美婢小心服侍著,穿花蝴蝶般奉上果盘和酒水。
伴著天竺手鼓的欢快节奏,几个女子出现在舞台的上。她们身材高挑,五官像雕刻一样清晰,鼻梁细窄而又挺直,每个人都生著妩媚的大眼睛,皮肤白皙,其中三个额心点著红痣,盘著发髻,另一个年轻女子点著的痣则紫黑的颜色,垂著一条乌亮的长辫子。凸凹有致的身体上各自披著宝蓝、浅绿、鹅黄和桃红的纱丽,她们的纱丽从腰下缠起,一角掖在肩上,中间袒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走动时摇曳生姿。
优美的歌声响起,她们随著鼓声在台上边舞边歌,舞姿优美而妖冶,鲜艳的纱丽飘舞飞扬。歌舞不仅出色,而且充满异国风情,雪白的玉臂和纤足上缀著细小的银铃,不时发出悦耳的轻响,石超抬起身,指著穿蓝色纱丽的天竺女子道:「那个!那个叫什么来著?」
章瑜笑呵呵道:「石爷怕是忘了,那个穿红纱点紫痣的,扮的是羯陵伽城主的女儿,旁边两个是城中的贵妇,绿色的那个是侍女。」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後来被吊起来,打烙印那个!」
章瑜恍然道:「那个啊!她男人是戒日王手下大将,战败被砍了头的。穿宝蓝那个就是她。」
石超拍著凭肘的小几道:「我就喜欢那个!程哥,你最是见多识广,瞧瞧这是不是正宗的天竺歌姬?」
印度舞自己见过,但这样近距离观看,还是头一次。程宗扬笑了两声,「章老板的金枝会馆果然不凡,这样出色的天竺歌姬,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
章瑜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还是馆里去五原城采办货物,碰上一批贩来的天竺奴隶,手下人挑著买了些,找个懂天竺语的问过,才知道天竺大乱,叛军打下东天竺的羯陵伽城,因为没粮食,把城里的女人都卖了换粮。被卖的还是运气好的,卖不掉的都被宰来吃了。」
这事自己曾经听阿姬曼说过,这时听到仍然心惊肉跳。
第三百六十九章 赎身()
黑暗中,一个优美的身影静静坐著,她盘著腿,叠放的双足脚心朝天,素白的纤手放在膝上,拇指轻扣中指,食指、无名指、小指张开,状如兰花。微微低著头,乌亮的发丝黑瀑般披在颈後。
良久,她松开中指,双掌摊开,合在一起,掌心相接,慢慢旋转。然後缓缓分开。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素白的掌心没有丝毫变化。她重新收回双手,深吸缓吐,稳住吐纳的气息。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气息後,她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
无论她如何催动,记忆中的一幕都没有出现。但她一遍又一遍作著徒劳无功的努力,始终没有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一次分开双掌,终於有一抹微弱的光线从她洁白的掌心透出,淡得几乎看不出来。
她握紧手掌,香肩微微抖动。良久,她站起身,将自己的身体洗浴乾净,妆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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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雀燕湖。
章瑜道:「敝馆买了这些天竺女奴,小的念著单跳舞没什么意思,倒是听著城破的事有趣……」
正说著,一个仆人进来,在章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章瑜露出一丝苦笑,抱拳道:「本想陪程爷、石爷好生看场戏,可恨俗务缠身,只能失陪了。」
程宗扬笑道:「章老板尽管去忙。」
章瑜对旁边的美婢吩咐几句,让她们用心伺候,这才起身告辞。
程宗扬顺势搂过芝娘,旁边服侍的美婢道:「这几个天竺女奴都是羯陵伽城出来的,因听她们说起城破的事,才编了这出戏。」她抿嘴笑道:「说是戏,其实都是实事呢。」
程宗扬盯著帷幕旁边那个半露的身影,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吗?」
程宗扬抬了抬下巴,「後面哪个是谁?」
美婢笑道:「程爷眼睛好尖,那个是城主夫人,一会儿就上场了。」
鼓声停歇,天竺女子停下舞蹈,退到一旁。接著笛声响起,扮作城主夫人的女奴提著纱丽走上舞台。她挺鼻深目,眸子微微发蓝,眉毛像修过一样整齐而弯长,红褐色的长发盘在头顶,额心印著一点朱砂痣。她看起来四十上下,已经是美人迟暮年纪,但皮肤白净,仍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她身上披著一条浅紫色的纱丽,纱丽两侧镶著华丽的滚边,显得高贵优雅。
美婢笑道:「那些女奴说,城主夫人年轻时,可是羯陵伽城的第一美人呢。可惜城破不久就死了,这个女奴便宜得很,买的时候只花了十个银铢。」
程宗扬挪动了一下身体,「这么便宜?」
美婢悄声道:「因为她没了舌头,才折价的。」
程宗扬放在芝娘大腿上的手掌微微出汗。
一眼看到,自己就觉得这位城主夫人的身影颇为眼熟,这时程宗扬已经可以断定,她就是自己在五原城见过的那个女奴。阿姬曼的母亲。
当初自己买下阿姬曼,还想把买下她的母亲,好让她们母女团聚。结果她刚被一个晋国商人用十个银铢买走,没想到竟然会到了建康的金枝会馆。
程宗扬下意识地抚摸著芝娘,心里却在想,不知道阿姬曼是否回到东天竺那个叫耽摩的小城,找到她的哥哥。
舞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见到城主夫人,城主的女儿迎上去,笑靥如花地扶住母亲。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