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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霜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但唇角的表情冰冷冷的,接着扭过头,对他的行礼不屑一顾。
程宗扬对她的冷漠毫不意外,只打了个哈哈,一笑了之,接着便叫道:“崔六哥!”
崔茂紧跟在月霜身後,他一副落拓文士的打扮,那隻青铜混元锤虽然不在身边,手中的银质酒壶却形影不离。他抿了口酒,然後露出一丝笑意,“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程宗扬笑道:“我有什么好得意的?倒是诸位哥哥,一战名扬天下。咦?相雅,你也来了!”
相雅微微一笑,“程公子,你好。”
程宗扬交待道:“临安是平地,比荆溪的山林热得多,小心中暑。幹!秋小子!”
秋少君从月霜的坐骑屁股後面伸出头来,一手捋着及胸长的鬍鬚,矜持地点点头,扮足有道之士的模样,然後沉声道:“哪儿有茅房?”
郭盛低声道:“秋道长昨天不巧吃了隻生瓜,坏了肚子。”
程宗扬往路旁随便一指,秋少君立刻屁颠屁颠地蹿过去,一边跑,一边把鬍鬚掖到怀里,免得蹲下时拖到地面。
“小心草叶!”
“哎哟……”
程宗扬摊开手,“我都说了小心,这儿不少草叶都带齿的,比刀子还利。”
秋少君性子随和,这一路与众人都混熟了,崔茂喝了口酒,悠然道:“带齿才擦得乾净。”
程宗扬忍笑道:“卢五哥呢?”
“这儿呢!”
萧遥逸笑嘻嘻掀开车帘,他衣衫褪到腰下,露出白练般的上身,肩背轮廓分明,全是精壮结实的腱子肉,不过这会儿背上还刺着几根银针。
卢景以一个暧昧地姿势伏在他背上,翻着白眼道:“冤家,别乱动……”
“哎哟!”萧遥逸惨叫道:“五哥!你扎死我吧!”
“不中用的东西。”卢景手一挥,把银针收了起来,然後把一件衣服丢到小狐狸身上,“快遮着些,别让人看了去。”
萧遥逸被卢景摆布得哭笑不得,一边披着衣服爬起来,一边叫道:“萧五!爷的马呢!”
萧五牵着两匹马过来,一匹是萧遥逸的白水驹,另一匹却是程宗扬留在建康的黑珍珠。
萧遥逸跃到马上,把衣带一束,随手挽起长髪,戴上一顶玉冠,立刻就从刚才嘻嘻哈哈没点正经的小子,变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他虽然伤势未癒,气色却半点也看不出来,银鞍白马,潇洒自若。
程宗扬欢呼一声,抱住黑珍珠,拍了拍它的脖颈。黑珍珠打了个响鼻,然後把它软软的鼻子放在程宗扬的手臂上。
程宗扬把坐骑缰绳抛给属下,自己跨上黑珍珠,立刻有种久违的冲动。
“小侯爷!要不要比一程!”
“来啊!”萧遥逸话音未落,便两腿一夹,白水驹箭矢般跃出。
两人一前一後驰过大路,转眼就来到众人迎候的树下。秦桧、林清浦等人各自抱拳,匡仲玉等人却是行的军礼。
“星月湖!”萧遥逸举臂行礼,喝道:“无敌!”
众人齐声应道:“无敌!”
萧遥逸马不停蹄地掠过,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大路紧邻着西湖,一边是万顷碧波,一边是草木葱茏的葛岭。萧遥逸一骑绝尘,流星般沿湖驰过,锦衣胜雪,白驹如龙,引来无数钦羡的目光。
二十里路一晃而过,直到钱塘门前,萧遥逸才勒住马匹,转头笑道:“圣人兄!这次可是我赢了!”
程宗扬被他抢了先手,始终落後一个马身,一路上就剩下吃灰了,这会儿连人带马都弄得灰头土脸,自嘲道:“瞧瞧,和小侯爷一比,我就成了土狗了。”
“可不是嘛!我是玉石,你是瓦片,我是鲜花,你就是绿叶!”萧遥逸张开双臂,大喝一声,“临安的姑娘们!我萧遥逸来了!”
程宗扬朝他马屁股後面狠抽一鞭,“闭嘴吧!小狐狸!”
两刻钟後,月霜等人赶到,只见两人正在城门外的茶摊上喝茶,周围站着七八个闲汉,还有两个涂脂抹粉的卖唱小妞,一边扭着腰,一边“咦咦呀呀”唱着曲子。
月霜收起墨镜,冷冷看着这两个败类,一张俏脸像是挂了寒霜一般。萧遥逸从程宗扬口袋里抓了把钱铢一洒,然後屁股像安了弹簧一样跃起身,过来笑道:“临安的风俗倒有趣,满街都是闲汉,只要招手,就有人过来听招呼,想吃什么玩什么,一句话就安排得妥妥当当。”
秋少君一脸的好奇,“真的?”
“秋道长,你觉得我忍心骗你吗?”
崔茂打断他,“先上坟。”
萧遥逸收起嘻笑,凛然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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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早已备好香烛祭品,卢景、崔茂、萧遥逸等人各自在墓前叩拜,由于岳鹏举的墓是衣冠冢,也没有用太多祭品。
萧遥逸对着坟墓说了江州之战的经过,然後信心十足地说道:“江州虽小,风雷难侵!实现岳帅的梦想,便从江州开始!”
月霜却不肯跪,她沿着坟墓走了一圈,然後道:“谢先生的墓是哪座?”
程宗扬引着众人来到谢艺的墓前。月霜上了香,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双手合什,默默祝祷。
卢景跪在谢艺坟前,重重磕了个头,然後“啪”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艺哥,我们都回来了,月姑娘、紫姑娘都找到了,营里的事你放心吧。等这边的事忙完,兄弟就去寻你,当面给你磕头赔罪。”
崔茂跪坐良久,然後拿出一卷画轴,就着烛火引燃,“这幅江海图,艺哥一直喜欢。兄弟用家藏的画作换来,今日送给哥哥。”
秦桧远远立在後面,听到这句话,不由露出肉痛的表情。
程宗扬道:“怎么了?”
秦桧扼腕叹道:“江海图原是唐国吴道子的画作,曾有人开价两万金铢都未能买下。竟然一火焚之……吁——”
萧遥逸带的却是一隻食盒,“艺哥,这是你喜欢吃的鲈鱼。在咱们家门前的青溪钓的,从建康运到江州,又从江州一路运来。厨子我本来想请金枝会馆的大厨,谢小子说,天下做鲈鱼的,没有能超过你们谢家的。我就把你们家的老厨师带来,刚刚打尖的时候杀了鱼做成鱼脍,然後快马送他回去。正宗的谢家风味!艺哥,你赶紧吃吧……等你吃完……我……我去给你报仇!”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
眼看卢景和崔茂眼圈都红了,程宗扬赶紧道:“时候不早了,大伙儿先到住处再说!”
秦桧等人上前把众人搀扶起来。萧遥逸将食盒放到谢艺坟墓前,然後放声大哭。
风波亭阴雲四合,紧接着便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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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翠微园,众人都有些沉默。程宗扬布置了守卫,安排众人各自住下。月霜和相雅等女子单独住了一个院子,位置在临近内院的涵翠庭,卢景、崔茂和萧遥逸各住一处,扇形分布在涵翠庭周围,一旦有事,立刻就能呼应。
“孟大哥坐镇江州,重新组建大营。加上你的直属营,一共九个营,二千七百人。”崔茂道:“营中老兵还有一千余人,其他都是这一次新招募的,眼下由二哥统一训练。”
“因伤残退役的老兄弟有一百多人,都安排在水泥坊。按你信中的要求,沿江建了二十个水泥窖,如今每窖每日大概能烧制水泥三百石。建窖时祁掌柜来看过,按他的推算,如果人力、材料充足,每窖能烧制五百到八百石。”
二十座水泥窖,每天六千石的产量,一年大约二百万石——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小,其实折算下来年产量才等于十多万吨。即使每窖日产量提高到八百石,年产量也不过三十万吨——还不及台泥一个月的产量。
但即使以目前产量计算,每年二百万石,每石售价一枚金铢,就是二百万金铢。代理八折,也有一百六十万金铢,而包括人力、原料、运输的全部成本,不超过五万金铢。
当然,这是技术垄断下的暴利,而且江州亟待重建,生产的水泥不可能全部出售,大部分还是自用,算下来收益并不太多。在程宗扬的计划中,三年内,水泥的售价将逐步下调到每石一贯,产量也相应提高。如果江州水泥产量能稳定在五百万石,单是水泥销售,每年就能给江州带来上百万金铢的收益。
崔茂道:“孟大哥的意思,水泥坊的支出、经营、管理,由你来安排。除了退役的兄弟,营中的军士尽量不参与经商。”
程宗扬叫道:“我还想从营里抽调人手呢。先说好啊!子元无论如何要留在这边,给我帮忙!”
在李师师的治疗下,俞子元伤势恢复远远好于预期。他用仅剩的一条腿稳稳站起身,举臂向几位校官敬了个军礼,“子元不能再追随几名营长征战疆场。我星月湖……星月湖大营……”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
卢景怪眼一翻,“你活着是我星月湖的人!死了是我星月湖的鬼!”
被他毫不客气的一喝,俞子元苍白的面孔似乎放出光来,他挺起胸膛,朗声道:“是!”
程宗扬扶着俞子元坐下,笑道:“你就算不上战场也一样得替我办事,想偷懒可不成。”
俞子元笑道:“程头儿你放心吧!”
崔茂把一份簿册交给程宗扬,“这是大营的账簿。”
程宗扬也知道经商对一支军队的危害,并没有强行从营中挖人,他把簿册递给李师师,考虑了一下,“这样,军事与商业分开,建康世家也有入股的,每家出一个人,到江州商会帮忙。但仅限于市场销售。水泥的制作和账目管理,由咱们自己来做。另外,我建议开设一所军校,为星月湖大营储备人材。”
崔茂与卢景对视一眼,“可以。”
卢景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只要退役的兄弟们能安身就成!”
程宗扬笑道:“五哥尽管放心,保证咱们营里的兄弟都能养家糊口!”
萧遥逸道:“别忘了水泥坊利润有四成是我的!”
“没入股的时候说给你四成,现在已经入股了,就按股份来。”
崔茂道:“张少煌他们的股份也算吗?”
“当然。”程宗扬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的股份只要还在,咱们就不用担心晋国会从背後给咱们一刀。”
萧遥逸不乐意地说道:“我们辛辛苦苦守住江州,倒让那班酒囊饭袋坐地收钱。”
“不管怎么说,张侯爷他们的部曲也出了力。何况……”程宗扬笑眯眯道:“萧刺史可以收税嘛。”
“没错!”萧遥逸兴奋地一击掌,“我收五成的税!”
“打住!你收一半的税,江州哪儿还有商人敢来?最多值十税一!”
“值十税三!”萧遥逸道:“我都穷得当裤子了!衣服还是出门时借的!”
程宗扬扭过头,“月少校,你看呢?”
“水泥坊商税一成。外加一成的特别安全开支,由星月湖大营收取。”月霜显然也很不满意给那些建康世家子弟分成,“毕竟水泥坊的安全是由大营来保障的。”
程宗扬很想指出税收就意味着官方有提供安全的义务,但公然和月丫头争辩显然是一种缺乏理智的行为,于是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秦桧笑道:“难得诸位来临安,在下已经在北瓦子订了席位,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诸位连日辛苦,今日好好轻鬆一番。”
萧遥逸道:“去什么北瓦子?要去就去中瓦子!”
程宗扬道:“中瓦子在哪儿?有什么好玩的?”
“在太平坊。”秦桧用唇角小声道:“是临安城青楼聚集之地。”
程宗扬恍然大悟,“还是小侯爷懂行啊。”
月霜面冷如冰,萧遥逸却没看到,只顾着乐滋滋道:“废话!那些姊姊们,我可想了十好几年了!”
林清浦咳了一声,说道:“北瓦子多是说书卖艺的,月小姐与诸位姑娘若有兴趣,便由在下陪各位往北瓦一行。”
月霜道:“我倦了。相雅,你若想看便去吧。”
卢景与崔茂对视一眼,“我们往城北去一趟。”
崔茂摸出银酒壶,笑道:“今天是齐雲社进入正赛的最後一个机会,我和五哥念叨了一路,这场鞠赛可不能错过。”
程宗扬道:“上次在橡树瓦子,我看到有人用水镜术转播鞠赛。”
“看水镜哪里有身临其境来得过瘾?”崔茂似乎不经意地说道:“我和五哥顺路再去趟齐雲社,今晚就不回来了。”
“那好。”程宗扬扭头道:“秋爷,你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