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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略一思忖,已经有了主意。低声叫过张长武等几人,嘱咐一番。张长武等点头应命,十几个人摸出插在绑腿上的解腕尖刀,叼在口中,瞬间分散开来,四面朝桥下把守聚集的地方偷偷摸进。
这是宁泽头一次亲身经历偷袭,他两眼看不清楚,却瞪得老大老大,手里攥出汗来。
大约过了两柱香时分,忽然之间,吊桥下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再无声息。韩世忠说一声成了,弯弓搭箭便对准了敌楼。
可是敌楼上那白痴却只知道提着灯笼瞎转悠,窄窄的地盘,四根柱子遮住了韩世忠的视线,根本无法瞄准。只见他拉开满月似的弓箭,却迟迟不能射出。宁泽奇道:“怎么不射?”
“这厮游来游去,有柱子挡住瞄不准。”
“哦!”宁泽糊里糊涂看了看,灵机一动道:“等他探出身子你便射。”说完伸手在地上乱摸,终于摸到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
射箭瞄不准,可二十丈外的一座敌楼还是能打中滴。他忽然直起身子把石子扔向敌楼。
哒地一声轻响,石子正打在敌楼腰部。这一声终于惊动了楼上巡视,那厮急忙探出身子,扒在栏杆上朝下望。
“嗖”,一箭正中咽喉,那人哼也没哼,仰头倒下。
0097、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我们继续呀”又打赏了,老实又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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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箭射中,韩世忠与宁泽迅速来到敌楼下,张长武等已经完全就位,黑暗里宁泽看到四处散落了大概七八具尸体,外衣尽被剥下,都穿到了张长武等人身上。
韩世忠点点头,低声对宁泽道:“我带他们过去把对面的解决掉,你上敌楼,见我灯笼转三圈便发信号让他们靠拢。”说完挥手带领众人消失在黑暗里。
宁泽独自上了敌楼,见刚才那巡检躺在地上,喉咙赫然插着箭身,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全身发出难闻的气味。想是人一死,大小便都失禁的结果。
总算他也见过几次厮杀死人了,虽然恶心但没软倒。只是捂着鼻子,一只手将尸体拖到一旁,提起灯笼站在了楼上。他可不敢再探出身子朝外看,万一对面大部队哪个不开眼的依着韩世忠的瓢,又画一次葫芦咋办?所以他游走的速度比刚才这人还要快。
对面十里之外是另一座桥,隔得太远了,只见微微灯光,却听不到任何动静。
宁泽朝身后看,隐隐能听见对面说话的声音。这是最紧张的时刻,韩世忠带人过去使诈清除障碍,若有闪失,城里守军势必倾巢而出,或是加紧防卫。
若是倾巢而出,对大军当然有利,引蛇出洞聚而歼之嘛。可他们几个说不定就倒霉了,跑不掉岂非要死在乱军之中?可若是加紧防卫呢,不但前功尽弃,还要惊动方腊大军,这奇兵反倒成了报信的,更加糟糕!
宁泽望不到对面桥头什么情形,只是听到哈哈哈大笑几声,又忽然像被剪刀剪断了似的,没了!
宁泽心头一喜,估计成了。忙凝神朝敌楼望去,不一会儿功夫,对面灯笼转了三转。宁泽急忙回头,高高提起灯笼,朝着大军隐蔽的地方连转三转,停顿一会儿,又转了三转。
夜色苍茫,隐隐看见一股如黑水般的潮流向分水桥涌动过来。他下了敌楼便朝对岸跑去。
对面桥下,韩世忠神色自若站在桥头,身边空无一人。
“他们呢?”
“做事去了。”韩世忠淡淡说道,双眼看着前桥面不再言语。
这桥面不宽,三人并排走都稍显逼仄,两千兵马,那要走到多少时候?况且背后就是高高的城墙,城墙上也有巡夜走动。人一多了,势必惊动城墙上守卫。到时候该怎么办?这些都是宁泽的问题,他试图从韩世忠眼里找到答案。
韩世忠一笑:“我有办法!”
好吧,你说有办法那就是有办法,老子相信你!宁泽默默地想。
打头的第一批兵卒已经轻轻上了桥。韩世忠军令如山无人敢违,几乎是毫无声息涌动过来。这边岸上身后十余丈便是城墙,城墙不高,大概就是三丈左右,从墙根下往上看,可以看到灯笼发出的微光。
几个营头带着兵卒们已经到了这边桥头,韩世忠比一个停止的手势,众人蹲下原地不动。
韩世忠回头,仰天咕咕咕学了一声猫头鹰叫。宁泽好奇地看他下一步要怎么办。忽然远远的城楼两侧响起嗖嗖射箭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惨叫,城上有人被射中。
锣声急促,宁泽望见城头的灯笼迅速向两侧移动开去,有人在大喊“敌军攻城了!”他急道:“惊到了,怎么办?”却没人答应,一回头,韩世忠已然不见。
宁泽慌忙四处寻找,忽然觑见城墙拐角处,韩世忠双手迅捷无比不住交替抠住墙体缝隙,两只大长腿轻轻一蹬便上了两三尺。他手脚不停,瞬间已爬上到城头。
原来韩世忠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让张长武他们分头到城墙两侧发起佯攻,吸引了敌军的注意,自己独自偷偷摸上城头。
黑夜里韩世忠如一只灵活无比的猿猴,搭住垛口,轻轻巧巧一翻而入了城内。宁泽瞬间觉得心跳加速了,他是一个人在战斗啊,万一有个闪失那怎么办?可宁泽自己根本没办法帮忙,只能在下面干着急。
乒乒乓乓几声惨叫过去,城垛上呼啦扔下几条绳索。桥上的几个营头看到,叫一声上啊。身先士卒便抓住绳索向城上爬去。这时上面的打斗声更加激烈,不住有人惨叫,有人直接摔下城楼,范围却不见移动,一直在绳索周围。
这是韩世忠为了保住绳索不被破坏,在与敌人狠斗!
几个营头翻上去之后,接着就是更多的兵卒加入爬墙的行列。直到此时,城上似乎才想起组织力量放箭压制大军。可惜为时已晚,都不用他们放箭,下面士兵源源不断过了分水河,弓箭手们半跪地上,一只只箭雨朝上面射去,掩护了攻城的士兵。
刚开始打斗声异常激烈,慢慢声音变微弱下来,渐至远去。
吱,沉重的分水县城门慢慢被打开,大军欢呼一声,拿起兵器浪潮般冲了进去。宁泽被裹挟在这浪潮之中漂进了分水县城。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韩世忠。
宁泽用尽吃奶的力气分开兵卒们,急促的爬上城楼,扯开嗓子大喊:“五哥、五哥——”
“在这儿!”箭楼柱子后面,韩世忠斜靠在那里,嘴角上扬答应道。身边有两个小兵正在给他包扎伤口。宁泽急忙跑过去抓住他身子关切地看,手臂上挨了两刀,背后挨了两刀,大腿上有个窟窿不住冒血。
宁泽声音都抖了:“怎么伤成这样?”
韩世忠有些失血,脸色苍白,精神却好,笑道:“不碍事,都是些皮肉伤。唉,也不知道下面哪个撮鸟,一箭正射中老子大腿,这可疼得厉害!”射的时候他不痛,可是箭头是铁三角,拔出来就勾着肉,那才叫痛。
总算是性命无忧,宁泽稍微放心了些:“你这也太拼了吧?特么谁评你先进啊!”嗔怪道。
“有什么大不了的?比这艰险的仗老子都打过。也是那方腊没个鸟本事,如此要地,他居然只派了五百人守卫,嘿嘿,专等咱们来捡便宜呢!”说完哈哈大笑。
下面杀声震天,想必是大军正在清剿城内顽抗,宁泽扶着韩世忠一脚把箭楼门踢开进去歇息。
才进去倒把宁泽吓了一跳,箭楼里直耸耸立着几根柱子,柱子上居然捆着几个眉毛散发之人。天色未明,根本看不清楚。不过既然是被敌人捆住,那敌人的敌人一定就是朋友。宁泽吩咐士兵过去询问,若无事便给他们松绑。
“宁家哥哥——”其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宁泽心头突了一下,这地方有人认识自己?对方又叫了一声。他慢慢走过去看,那人却满脸血污看不分明。
“你认识我?”
“是我啊!”
“你是谁?”宁泽觉得声音好熟,就是想不起来。
“我是方小乙啊!”
“哎呀我靠!”
0098、小乙之痛()
分水城里的顽抗已基本清理干净。宁泽命人在城墙边找了一间屋子,打扫干净,铺上松软干燥的被褥,还烧起一盆炉火,把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不成人样的方小乙安置在里面,又找来城里的外伤郎中给他疗伤。
他的伤势让人不忍目睹,全身自肩至腿,稀稀拉拉被割出大大小小的肉坑有几十处,而且大多已经化脓,有十多处已经看见森森白骨。
宁泽和方小乙本不过一面之缘,当时只觉这小孩儿憨直淳朴,颇有些好感而已。现在看见他被这么折磨,也是自己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生受活剥的酷刑。恶心抽搐之余,忍不住暴跳如雷,大骂残忍!专门守护在方小乙身边,监督郎中给他疗伤。
但韩世忠见宁泽如此看重这个造反的小孩,虽然不解,但还是抽空陪着他。
比起身上的伤,方小乙心里的伤更深、更重。自从他认出宁泽,泪水就从来没断过。虽然宁泽的官方年龄也才不到十八岁,实际上老了很多。但他仍然无法想象,到底受了什么样的折磨,让这个去年初见时还勇猛开朗,单纯质朴的少年变得如此脆弱。
现在,韩世忠和他一起,静静在听方小乙的痛苦回忆。
一切都是从去年冬月开始的,他抓来陈金龙回到青溪,被祖师方七佛直接报告给了圣公方腊,得到圣公的大大夸赞。一时满心的欢喜。但接下来的事他便不情愿做了,圣公夸他之余,同时命令他一旦得到赎金,就把人质杀掉。
也许当时他杀了陈金龙,还会无意中给宁泽带来许多便利。可方小乙是个认死理的人,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盗亦有道,但在他心目中,说话算数才是条汉子。既然答应了人家收钱放人,就不能杀掉,那就应该践行诺言。
第一次为了他的原则,鼓起勇气对方七佛诉说了自己的不解和原则。换来的是方七佛和叔叔伯伯们无情的嘲笑和打击。方小乙只好闷着头回去。
好死不死,陈金龙居然跳崖逃跑跌断了双腿,恰好这时候,陈家的赎金也运到了青溪。方小乙这次没有再禀报方七佛,而是自作主张派人把陈金龙送回湖阳,更自作主张返还了对方三千贯钱作为汤药费的补偿。
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都应该坚持自己的原则,他认为自己没做错什么。
然而结果是被方七佛知道后,当着很多人的面赏了他两个大耳光,还罚他在在寒风中跪了两天两夜,警戒众人,这就是不遵号令的下场。
两天两夜的时间,足够这傻小子思考很多事情了。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忽然发现佛爷爷和圣公他们,似乎并不像之前一贯宣传的那样,是要解民倒悬,救大众于水火。临近起义,反倒越来越暴戾。他想起了宁泽对自己说的话……
后来真的起义了,他不敢把宁泽的话告诉任何人,一开始也很卖命地跟着东抢西杀攻城略地,一路从青溪打到睦州,又从睦州打到寿昌、分水、桐庐、遂安、休宁……还有绩溪、祁门,所到之处,因为朝廷的地方驻军太少,简直是势如破竹无往不利。
眼看着战果越来越大,可是圣公方腊的戾气却越来越重,每到一个地方,必将当地富户、官吏等,要么斩断四肢抛身露天痛苦哀嚎,要么活剖人腹把内脏生生扯出,更甚的是居然架起大锅,等柴火把大锅烧得通红,将人脱掉衣裳扔进锅里,圣公说这叫生煎人肉。只见那些人在锅里哀嚎翻滚,全身皮肉活生生煎得稀烂直到熬出油脂,一时却又死不得,那种痛苦,让方小乙真的不寒而栗。
终于忍受不住,方小乙把心里的怀疑对方七佛做了思想汇报,说圣公起事,打着为民除暴的旗号,可这一路上做的事简直比官府还要残忍百倍,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报仇,把人杀了也就算了,何必如此残忍折磨?这岂不是非常缺德?
可那时候方腊身边所有的大将心腹,全都失去了理智,沉浸在这种变态的快感之中,他一个小小的心腹门徒敢这么说话,那不是找不痛快?这一次方七佛不是赏他两个耳光了事,而是拔出刀来要直接宰了他。幸亏还有些战友力保,才饶了他一条小命。却已不再放心他,把他的大哥方一大、弟弟方三斤和老娘嫂子全都看管起来,让他戴罪立功。
他不敢不听,只好更加卖命打仗。可惜他年纪太小,不懂世间的险恶。直到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