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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而来,身后随侍着一个小姑娘,通天认得这是女娲点化西昆仑飞云,收于座下的童子碧云。
都住在一个山头,平时常串门的,早就熟悉得很了。因有子侄在其门下,女娲拜访通天还要更多上一些。是以此番饯别小聚,也没有如何郑重其事,通天意思意思地选了个地儿,就在昆仑巅候着她。面前一鉴清池,天光照影,正是从前三十六品净世青莲现世之前的生长之地。
“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通天拢着袖对她兴味索然道,“指不定我们会再次为同个机缘所牵引,不日就又见面了。”
“……”这算是在叙别,顺带着安慰人么?
女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通天,曾经她与三清既然能同分净世青莲的机缘,彼此之间当然是颇有微妙的缘法在的,若再有与她有缘的至宝现世,可分而取之,通天对此也有所感应,当然是挺有可能的事。这么一想,她竟觉出了几分陆压那句“离聚之事无须挂怀”所潜在的意思:洪荒不过是这么大,到了这一层境界上,也就这么几个老相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早就腻味了。
想见的那几个躲人躲上了瘾头,剩下就是数的过的几位来来去去的,女娲这么一想只觉烦得不得了,还不如转头回自家器房摆弄些有趣玩意儿的好。但她确是卡了境界,迟迟破不入准圣,说不在意都是假的,总不能再沉溺此间事,还是得出去。
被通天这么一搅和,什么离愁别绪忐忑之情都没了,女娲冷着一张脸,正自糟心,只觉手上微微一沉,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是长琴埋首在她的云袖之中,女娲叹了口气,道:“随你师傅去罢,我也不会离山太久的,何况,”兄妹两人如出一辙的碧色深瞳,斜睨过来一眼,绮年玉貌的女修悠悠道,“指不定不日便又见面了呢。”
通天笑了笑,没有接话,抬手揉了揉小弟子的软发。
女娲忍不住又是叹了口气,忽然转而对通天道:“可别忘了我得了息壤,气息沾染,于此地仍是会有所感应。”
通天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应道:“记下了,往后要做甚坏事,定然避开此处。”
女娲凝目看了他片刻,又转而定在面前的池面之上,意有所指道:“那已经做下的,便打算这么浑弄过去?”自三十六品青莲为人所得后,此地便早已空无一物,唯有一池寂寂净水。因处昆仑之巅,高出层云之上,连云影也不曾到访。却也不知女娲在这毫无动静的水中,是看到了些什么,方这般不留面子地戳穿。通天并不以为忤,但也不打算解释一二,只道:“放心,我保证糊弄得过去。”
女娲轻笑一声道:“随你高兴,这又与我何干?”
通天屈指弹了弹悬于腰间的青萍剑,一声清越的振鸣,最近都未将雪凤笛携在身上,他亦笑着温声应和道:“确是无甚关碍的。”
这就有点无赖的意思了,可女娲也拿他没什么办法,转了话头到法宝上面,道:“我兄长托人送来的那灯,我已转交长琴,你若得空便琢磨下,教他怎生驱使罢。”
通天仿佛很是适应这耍赖的状态,顺口便接道:“我琢磨得也不定对头,你为何不一道教了?也省事许多。”
女娲皱眉道:“你是师傅还是我,我这便带他一道下山如何?”
通天投降:“可别,他眼下可不适宜跟着到北海去。”见长琴也抬头看过来,对这话表示了疑惑之情,他似是认真解释给他们听,道,“万一浸了水,从此哑了声可怎么办。”
一派胡言,偏还很正经一般。
“……你,”女娲被堵得简直无话可说,偏通天说得还对,她下山之后的打算,首先要去的便是北海,她摆摆手道:“碧云我留于山中,只带青鸾与彩云走,她也就守着洞府,有甚么凑不上手的地方只管吩咐她便是。”
通天笑吟吟地只管应下了,碧云为山涧云所化,在这昆仑山中朝雾夕岚,都在她的耳目所及,于此道上,比白竹还有用得多。
先前已与太清、玉央简单叙别,山中也别人他人牵挂得了。女娲向他通天点一点头,略带叹息之意道:“就此别过。”
通天只摆了摆手。
女修罗裳衣带飘飞地,往西昆仑方向去了。
西昆仑的洞府,比起东三峰的道场院落,修得要更低一些,正坐落于环山的第一道云层之中。通天之前听玉央说,当时择地立道场的时候,是因为陆压喜爱为云雾环绕的景致,加上女娲也性喜湿凉,两相合计,便有了选址十分任性的西昆仑洞府。女娲的身影一霎间便看不见了,四下里苍茫的云絮,层层地绕过来。云深不知处,她就像当日倏忽而来又去的伏羲,很快便再看不见她的身影。
待她去得远了,通天又对长琴道:“回家的路你识得,便自去吧,”他露出个颇不怀好意的笑,道,“孔宣还挺想念你的,为师在这里还有些事,晚点再来。”
长琴默了一下,对于通天那句关于想念的说辞,但还是乖觉点头,从崖上轻巧跃下,往玉虚峰去了。
……
通天便在昆仑之巅,对着那方空无一物的莲池,直待到了后半夜。
入夜后在水面上覆了薄薄的雾,原本瞧着荒突突的一览无余,与器房前只供取水的池子颇有相似之处的莲池,在遮掩之下也颇有一番烟水迷离之致,通天看着,笑叹了一声,自语道:“果然月下灯前看美人,不无道理。”
然而紧接着他这句,在薄雾里就传出了一个冷森森的说话声音,像是在答通天:“难不成我还会当这话是你在夸我?”
通天泰然自若地点头道:“自是当然。”
那把声音沉滑而柔质,便是这样森冷的语气,也像是蛇尾轻轻地游过耳畔,又有些哑,毫无润色地撞入耳廓之中,别有撩拨之意。本尊常常是闻声不见人的,这把声音通天听的也是熟了,正是人该当在三十三天外的魔祖罗睺。
池面上的雾气流动起来,复又凝结,渐渐形成了一个清晰的人形,那声音显然是成年的罗睺才有的,但是出现在眼前的雾气虚影,却很是扫兴的,是他孩童年岁的原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呈现榴石光色的眼瞳扫过施施然立在池边的通天,似乎颇有不悦,罗睺开口就是抱怨:“这池底都结了冰了,冻得很,活动不开。”
通天奇异地看他一眼:“莲花在池子里摇上几下就好,你还想怎么动?”
罗睺呵呵一笑,怒视把他丢入池底的罪魁祸首不语。
通天浑然事不关己地点头道:“月下也可观花,说说看你还要等上多少时候,才能长到开花啊?”
罗睺木然道:“冻成这样你还想让我长多快?”他的身影像是游荡的夜雾一般,在太阴星冰冷的辉光下飘到了池边,悬在了正可与通天面对面的地方,依旧瞪眼看他。
大概冻久了人也要傻。通天只当没看到,颇为遗憾地哦了一声。
昆仑之巅曾经孕育过三十六品净世青莲的池子,自然是大有用处的。罗睺在须弥山中留下了十二品灭世黑莲的一枚莲子,又将自身的一缕分…身神念寄托于其中,诛仙四剑易主的同时,通天顺手也取走了这颗莲子,带回昆仑山,将它抛入了青莲池中。这就是女娲凭借息壤的感应所察觉到的不对之处,知道瞒不过,通天干脆便约她于此处相见,也算是供认不讳。
这池水中的灵息冰冷纯粹不下于不周山中,而就如女娲所说,池中莲土息壤仍有孑遗,想要孕育这枚注定会再降品级的黑莲莲子,已然足够了。
通天想起罗睺刚在洪荒行走的时候,一向拿与他伴生的灭世黑莲作挡箭牌,宣称自己根脚就是一朵萌萌哒摇曳的黑莲花。不过世事弄人,大概那时候张口就胡说八道的罗睺也是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当真落到要分出神念,假托莲身,才能行走于洪荒偷摸着干坏事的地步。
通天不由得笑出声来,挽了挽衣袖,直接趟入了池水之中。
罗睺跟着飘在他身边,奇道:“……你做甚么?”
“要是踩到你了就说,”通天停在了莲池正中,绣银的衣摆长长地浮在水面上,也像是一朵黑莲,而袖子已沉甸甸地湿透了,随他手上的动作也摆不起来。他竟是就在这里祭出了诛仙剑阵,环于池边大致地起了个禁制,一边在口中安慰罗睺:“这么一弄,大约能让你长得快上一些。”
罗睺无语道:“我谢谢你啊。”
通天弯起眼笑道:“不谢不谢,另有一事你也晓得,我日后的弟子孔宣——哦,就那个凤族的三太子,小孩子最近比较闹。”他抬手戳了戳幻影冰冷透明的脸颊,啧啧叹道:“毕竟我也不想看到你就这么被他给祸害了,出师未捷。”
他熊了这么多年,竟然也要开始提防熊孩子了,罗睺心塞得不行,刷一下就钻回了池水之中,薄薄的雾气重又在通天身侧弥散开来,他低头拍了怕水面,道:“诶等等,还有一事,你打算给自己取个甚么名字?”
就不说罗睺的凶名了,闯过几次南天星野,就计都这名字眼看着也不太适合顶出去招摇了。
罗睺闷闷道:“随你高兴就好。”
通天哦了一声,道:“那我闭关的时候好好想想,出来告诉你。”
第45章 水月第六环()
或许是借了漾开的水波,罗睺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十分的微妙。
“你这就打算闭死关?”
通天伸指在水面上乱划,毫不在意地点头:“再拖下去,怕就要再破不开了,还有心魔劫也是个问题”他说着又悠悠地画了个圈,才假模假式地赞道,“头一回看到的时候还当你玩儿呢,不想还真是个有趣玩意儿。”
罗睺的雾气幻影刷一下就擦着通天停留在水面上的手指冒了出来,他扫视了一圈周侧已然开始运转的诛仙剑阵,转眼睨着依旧笑吟吟的通天:“缺了剑阵拱卫,还想破开境界?道我看不出你心障几深?这么赶不及要去寻死?”
一般人设障想要隔绝的,都是自己的心魔,罗睺立劫之后,撒手便不管了,是以罗睺虽能凭境界与其所长看出通天心中壁锢之坚,不知是要试图隔绝多少障念,才累累成就这般,一般人到这种境地,心境早就摇摇欲坠,没得救了。罗睺并看不透其后是为何物,但深知其利害,终究还是忍不住警醒过通天一句。
他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终归是关心了下自身性命,通天便实话实说道:“放心……虽然看着吓煞人,但我这并算不上心魔。”
罗睺森然地咧出一个笑,道:“那便随你高兴好了,死之前记得先还了债,不然便捉了你徒弟来抵。”
通天骇道:“可别,都呆得很,惹你一个不高兴弄没了可怎么好。”
“到那时你也管不着了。”罗睺嗤笑一声。
通天无奈道:“没甚么大问题,我先前自己看不开,倒是你,在天外待着还不安生,做了甚么事教一气防你防这般紧,连留在人间的分…身都要寄到我这里来避风头?”
罗睺转了转眼,笑得很是诡秘:“没甚么,他手上有样好宝贝,没护好。我就那么一弄,都蹿到天地之间眼看着都不见了。那些宝贝啊自己也在躲呢,都不高兴随他送去做人情——眼看这后头的一批差不多都要到境界了,哪里不能安身呢?”
……怎么听这话里说得,仿佛一气像个人牙子似得。通天抽了抽嘴角,多少也听出罗睺话里隐约的意思了。准圣以上方有用处的一场莫大机缘,被罗睺横插一手,就这样从一气道人……现在该叫鸿钧的指缝里漏走了,现在只且看各自手段能否夺得。
果然罗睺绕着他转了一圈,意味不明地留了句话,便又消散开暂时结出的形体,遁回了水里。
“既然你也打算破关,就正好,出来要抢不着便怪自己罢。”这话其实前后颇有矛盾之处,通天听他说得,只觉哭笑不得。
空中流淌的月色毫无遮挡,而愈锋利皎洁,而昆仑山巅的这方莲池昏昏地笼着夜雾,有若流萤的灵光四下游荡,时隐时现,无从窥视池中情形。通天叹了口气,将最后一道禁制补全于其上,转身往山下踱去。
……
通天的“上一世”,投生大唐年间为人,留予他的是一份连自身名姓均都佚失、破碎不全的回忆。生于开元二十三年,至元和八年终老谷中,但那不足百年的光阴,却至今对他影响足深。
至今回想起大唐年间诸事留驻于他神魂中的最后一点记忆,玉罄丧音犹清晰可闻,三声长,一声短——而他茫茫然立于揽星潭的黄道仪前,磬音入耳,天与地、时间与空间都为之震碎,同时亦将他惊醒,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