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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连绵延的天山山脉之中的时候,才会发现,这几处其实相去极远,几乎隔了天南地北。
便是寻常朝游沧海暮苍梧的神仙,要从汤谷到纤阿,也要走上一段时间——当然住在天山之中的巫族帝江是一个特例,他要去哪都是转一转念的事情。
此时帝江正凫在英水中,仰躺着同落英一道顺流而下。他却没料到才刚日落没多久,羲和尚未离开汤谷,太阳星也栖在若木之上,汤谷方圆炽热一片,雾气蒸腾。他刚到近前,便被那陡然升高的水温给逼得飞快从水中蹿出,十分没好气地暗骂了一句,拍干净沾在衣上发间的落英。这才伸出手来,往身前的空中一撕一搅,那空间一阵扭曲变动,被帝江枯瘦的指爪生生地划开了一个缺口。
才刚打开,对面就有人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问:“又有甚么事,要来找我。”
随着那道声音一道通过缺口扑过来的,是比之毗邻汤谷的江边还要炽烈上十倍不止的滚滚热浪,几乎让人疑心有火苗会随之涌来,也不知道缺口对面究竟是甚么地方,竟然会热成这样。而与帝江对话的那人身在其中,听起来还似醒非醒的十分惬意,也是奇事。
确定一时半会地,不会聊着聊着就合拢了,帝江就十分嫌弃地收回了手,一边不住地甩着手降温,一边道:“别绕弯子,羲和还没走,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道懒洋洋的声音道:“有她不想见的人,今天大驾要来扶桑呗——自然是避避开的好。”
帝江正低头吹着自己指尖,闻言一愣,道:“她不想见,还肯亲自跑去扶桑受罪的——你吗?”
对面的人似乎呛了一口水,连连咳嗽了起来。
帝江斜瞥着那道缺口,他的眉眼细长,便是口子太小,与对面的人只能声气相闻,并看不到彼此,但那种无声的嫌弃之感也保证一分不差地传递了过去。
对面的人似乎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来,声音还有些哑,哭笑不得道:“什么鬼,我现在在哪里,你不晓得么?”
帝江呵了一声,慢慢道:“太阳星里嘛,但你敢现在就跑出去,就对羲和说——我陆压在你的地盘藏到现在吗?”
对面的那人噫了一声,道:“我同羲和可没什么新仇旧怨的,有何不可,但有件事我可怀疑得很。你和我就什么仇什么怨,非得这么埋汰,不看着我被帝俊这小子捉着打上一顿不甘心是不?”
帝江道:“你晓得便好。”
而对面的人也自一笑而过,忽然道:“我过段日子,也不在这了,到时候你再来这一手,帝俊追打的可就是你了。
帝俊无所谓道:“他要是追得上我,便来。”换来对面一声嘘。
原来帝江隔空对话之人,便是早已踪迹杳杳的多年的陆压道人,早年西昆仑洞府的主人,女娲的义兄便是了。而帝江撕出那缺口的对面便是太阳星,陆压当年说大太阳底下无甚新鲜事,便果然说到做到匿去了太阳星中养旧伤,还是没有通报过此间主人的擅自登堂入室。也难怪陆压很有自知之明,在日御家中藏身多年,便是羲和不动手揍他,也保管帝俊撸袖子追着他从扶桑打到东海。
帝江弄明白了缘由,又嫌弃对面吹过来的太阳风热,便伸手要把那缺口给抹了,却忽然听陆压道:“你那些弟妹,最近动静不小啊。”
帝江略不耐烦道:“我又不管——九阙的动静也不小,看你还想掺一脚,我真替他们忧心。”
陆压便也啧啧接口道:“也是,什么时候你起意要插手巫族的事务了,我也该替你家弟妹们忧心。”但他又很快反应过来,咦了一声,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帝江简单地丢了个解释,只道:“相柳同我说的。”便顺手把借助己身神通弄出来的口子给抹了,把太阳星的席卷的热浪与陆压喂喂的说话声音,都一并关在了另一头。
因近太阳星所栖汤谷若木,这四周其实还是很热,但帝江依旧没有离开,而只是潜入了水中,直等到太阳星离开,方破水而出,一言不发地望向汤谷方向。
在他身边的树上,忽然有人叹了一口气,指控道:“你推了好大一个麻烦给我。”
帝江自顾自拧干了头发,似乎是毫不相关地答了对方一句:“同陆压说也没什么要紧的,他能找谁去求证此事?”
树上挂下了一个青年,因为是倒着的,看起来那双眼更是顾盼斜飞,神采慑人得很,而这青年人一手捞着自己简单扎束起来的头发,免得垂在脑袋下面显得傻气,一边瞪着帝俊,掷地有声道:“找我啊。”
帝江顿时也被他噎住了,顿了好一会儿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青年继续怒瞪,帝江想了想,安慰道:“反正你也不怎么出汤谷,在这里的时候陆压肯定没机会在羲和的眼皮子底下找你瞎问,至于等到他肯从太阳星里出来的时候,”他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那时候他问不问的,都没什么意思了。”
那树上的青年听着帝江毫不负责地详装高深瞎扯谈,更怒,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正过了身形
帝江静静道:“我一点都不想管的,更不愿意出手的,没有那一天比较好。”
他用的完全陈述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唯有曾经亲历过都天大阵撼动星辰列斗的决战情形,也曾见过巫妖终战天地塌陷的通天,可以确定,帝江用这样的语气,说的也是完全的大实话,半点没有掺假的。
天地塌陷九州散裂,在摇落的星辰之下其人狂歌长笑,日月仓皇失色。
这便是巫祖帝江了。
通天忽然伸出手,隔空比着,细细地丈量了一下太阴星的尺寸形状,若有所思道:“快要冬至了,”他收回了手,顺便拍了拍身边孔宣的脑袋,哎呀呀地叹息了一声,装模作样道,“今岁可又是不着家了。”
孔宣莫名其妙地睁开眼看他师傅又犯病。
第81章 天工第八册()
帝江人形时候的模样当然并非无足,只是他踩着水中涟漪突兀出现,而那水实则又是一道飞雪之瀑,他的整个人都倒悬于空。孔宣一眼瞧见的时候,帝江的身形尚未完全凝定,赤色的衣衫飘飘摆摆的,下面还空荡着,偏偏又不挂下来,在晚风寒月之下,看起来很是诡异。
帝江虽然长得不吓人,但这么一个出场,样子就有了十足的鬼魅,画出图册来能止小儿夜哭的那种。
通天于是忍不住有些想笑,他从前觉得神异之事不可尽信,但鬼神之属,其实还是见识过的。纯阳后山便有若兰旧事,亦是江湖久传了,他客居纯阳的时候,虽然不曾亲自去那荒院。但他偶尔会早起在太极广场望野眼,顺便看宫中弟子来领日课,那些年纪幼小的弟子,多数看到是要去后山废院中探望,便苦下一张脸,往往能逃便逃。他随口过问几句,也多少了解到并非是惧怕于她冤戾未消,不过作祟的多是一颗既悲且怜的赤子心,并不愿借口探望多打搅她苟存之安宁。
当世武林倡勤修,各门各派的日课所设,多为熟习其道,砥砺心志之用,他这样擦边地探问几句,也多少起意怀疑过这一项后面别有深意。不过别派中事并不好多问,便是陆浮黎的边鼓也最好不敲,当时也不过转过一念,就这样搁置了,没想到又被帝江这一次粉墨登场给勾了起来。通天维持着脸上的神情,心里转过一些漫无边际的打算,譬如日后依样画葫芦也弄个勤修项目在门下,也未尝不可,甚至那扮鬼的人选也琢磨出了些头绪,都打算待到时机合适之时,趁早跑一趟幽冥血海捉回去养着了。
不过得趁早,等后土发愿化六道的时候,幽冥血海为当世瞩目,诸方势力交错于此的时候,这样的手脚可就不方便做了——当着长兄的面心念着对方结义幼妹的作死行径终归不太厚道,通天一边想着一边点了点头,把孔宣扯到前面,顺口点破了对方的身份:“来见过帝江先生,你师兄信里提到过的。”
此时帝江的身形也堪堪凝定,也不由他不注意到孔宣乱转的眼乌珠下面那跃跃欲试的蠢动之情,似乎很有些探探鬼先生虚实的冲动。帝江不动声色地顺着飞溅起的水花飘落到了雪瀑之下的小池之中,起了点点银亮的涟漪,而他就这样立到了这师徒两人的身前,道:“你们师徒倒都爱四处走动,不知来天山所为何事?你们要找的东西,这方圆数十万里可没得。”
通天恍若未闻,笑吟吟按下孔宣的脑袋,介绍道:“这是长琴的同族幼弟,也是我不成器的二徒弟,孔宣。”
帝江淡淡地哦了一声,道:“听闻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未曾想这在先生令徒身上也多有应验,诚不欺我。”
祖龙那是风流多情闹出来的这许多龙子,有些血脉驳杂些的,当然天性大不相同,帝江拿这句话奉送凤族三太子孔宣,也不知道是在磕碜谁呢。
孔宣顿时便一僵,通天哭笑不得,只得道:“此来天山,是想去纤阿求一若木,先生不必在意,我等少时便会自去。”
既然不是同道,那道友一说自然就可以省省了,不必扯出来恶心人。他俩口头上互称先生,彼此都不占便宜,可见虽然帝江与长琴算是朋友,但他也没有在对方的师尊面前给自己降一降辈分的意愿。
帝江斜瞥通天一眼,似笑非笑:“哦,去找常羲的?你这么说给我听,我可更不放心了。”誰不晓得巫族与妖族虽然初立,但也很有些争锋之势,两边的当事人与巫妖两族都脱不了干系,眼下自成一方之势的上清真人在巫祖帝江面前说他要去找月御谈事,那不管是什么好事,多半都是谈不拢的了。
通天便也摊了摊手道:“先生大可同去。”知道对方火力大致所在,他快手快脚地捞回孔宣,免得又平白挨喷,一边揉着徒弟的头道:“我本以为先生会在不周,这才趁机来的,倒是没想到,仍旧遇见了。”
通天倒是将这点小心思说得坦然,无他,不周立族之事便在这几天,十二巫神齐聚山中本是常理,通天才从不周出来没多久,听到些风声也不奇怪,倒是帝江现在还宅在天山,才真是怪事。
帝江登时又是一张不耐烦的脸,道:“他们商议的管我什么事……再说我便是在不周,难道就不晓得上清真人这么大一尊神来了山中?”
众水之上,龙族无所不晓,而帝俊对于天山一带的掌控,也是如此,他之所以不把手伸到整个洪荒去,不过是懒而已。
“这哪里敢当,”通天拊掌,意思意思地谦逊了一句,随即道:“先生倏忽往来之能,自非我等所能及——可愿带我一程?”
帝江定睛看了通天一眼,呵了一声,道:“不愿意。”
通天神色不改,点一点头道:“哦……这确也不方便劳烦先生,我与小徒自去便是了。”
……你都知道不方便了那还提个什么劲!帝江斜瞥过去,忽然嘴角一弯,道:“但我跟着去纤阿倒还挺方便,正好想捉个兔子回去喂蛇,”他疏忽便凑到了近前,摆出一张欲语还休的脸仿佛很诚恳地问:“上清真人不介意吧?”
我介意啊。
通天微微笑了笑,转而道:“我只赶着在月落之前要到纤阿呢,反倒是拖累了先生的脚程。”
帝江拂开溅入袖褶之间的一小朵水花,他这身赤色衣袍质料也十足奇异,看起来是寻常丝绢之质,却浑然不沾水,无论是在英水中如何潜游出没,那水也像是落花,他拂一拂,便尽数去了。他看着那飞瀑溅出的水花又落回池中,道:“那又有什么关系,相柳的不过是馋了,还能饿死他不成。”
相柳,名列妖族十帅,也是凶名传于后世,黑锅背了许多的一位。
通天眸光闪了闪,便不再多言了。
可确是有人还挺介意同行路上多出这么个糟心人物的。
孔宣差点就要拿通天的衣袖磨牙了。
……
孔宣对他师兄的这位朋友,观感颇为不佳,一路上便化出了凤鸟的原形,沉甸甸一团盘踞在通天的肩头。毛羽五彩之色绚烂,但看起来还是不脱幼鸟毛团子的本色,闭着眼睛装睡,头顶一撮毛羽在疾掠而来的风中一抖一抖的,和他化出人形的时候被通天按着扎的那个小发揪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孔宣要是真能在这样的几若乘光的速度之下睡得着,那也很是了不起了。通天也就由着小徒弟撒娇耍赖地挂着,算是照顾一下他憋闷的心情,并不去戳穿。好在他一路上只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帝江交谈几句,也不至于无聊到要去逗弄小徒弟。
通天虽然略知道一些帝江的秉性与他曾经所作的丰功伟绩,但对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