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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泽滔抱过女儿,探过头来,唱唱十分调皮地歪着脖子,垂着头,跟父亲头碰着头,脸贴着脸。
唱唱的亲昵举动,让金泽滔从来没有象此刻感觉那么强烈,女儿离自己竟然是如此的亲近,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生命的所有,仿佛就从自己心扉里陡然跳出来的一块肉。
唱唱和父亲玩得不亦乐乎。不时地发着歌唱般的笑声,金泽滔最后狠狠地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抱还给母亲。
唱唱似乎不依,咿咿呀呀地发着不满的抗议,金泽滔伸手从旁边的茶几上抓过一把果放进口袋。
正在这时。何母跌跌撞撞地从里屋奔了出来,说:“小滔,立海打来电话。让你赶紧去医院,三路湾村出事了。”
等进了医院大门,金泽滔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驾车一路过来的,似乎之前发生的一切都骤然失忆了似的。
医院门口,正迎着一脸恐慌的柳立海,以及许许多多认识。不认识的三路湾村民。
他们或愤怒。或悲哀。或麻木,看到金泽滔进来,象被唤醒了似的,目光发着灼灼的充满希冀的光芒,他们大多在公安大楼倒塌现场出现过。
柳立海迅快地汇报道:“嫌犯郎世文带着几个同村村民连夜跑老支书家里扒房,孩子没救过来,孩子她妈还在抢救中。”
金泽滔紧紧地抿着嘴。他不想听,更不想问。
尽管心里早有不好的预感,但宁愿自己象刚才一样,让所有不快的,恐惧的猜想和事实都骤然失忆。
他一声不吭,随着人群往急诊室赶去,急诊室病房外的地上,木然坐着老支书,旁边几个老头默默地陪坐着,谁也没说话。
另一间病房外,老支书的儿子就被抽了脊梁似的,浑身哆嗦着,整个人瘫倒在地,同样有几个同龄人默默地陪同。
父子俩谁也没说话,村民们谁也没有劝说。
现场静谧得没有一丝杂音,气氛比干旱了二个多月的天气还要沉闷。
金泽滔扫了现场群众一眼,没有说话,伸开两手,推开老支书身后的病房大门。
病房只有一张病床,病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人,上面盖着一张大大的白色被单。
看不到头,看不到脚,只有白色被单的轮廓,却显示着,这是一个孩子。
一个刚认识这个世界的孩子,一个会哭也会笑,但更喜欢笑的孩子。
一个能把苦难当作欢乐,把欢乐当作幸福的孩子。
一个来到这个世界不久,还不足以认识这个世界残酷和险恶的孩子。
一个可能认全了五颜六色,却不清楚,死亡是黑色的,鲜血是红色的孩子。
一个可能知道七情六欲,但除了喜和乐,惊和怕,还没有产生怒和恨等复杂情绪的孩子。
可能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不知道,她会死于一场阴谋,一次谋杀。
哪怕她知道,想必除了惊和怕,也不会产生怒和恨。
柳立海小心翼翼地站在金泽滔后面,只看到他一直都挺得逼直的脊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佝偻。
一直不动如山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颤抖。
金泽滔向后挥了挥手。
他只想和病床上这个爱吃小儿,名叫小儿的孩子,静静地,静静地,呆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不想任何人骚扰,这是他和一个孩子的约会,一个不见不散的约定。
因为他还欠着她一颗,一颗一辈子都还不掉的。
他来赴约了!
他一把掀开盖住小儿的白被单,喃喃道:“这么大热天,还盖着被子,也不怕被捂出痱子,你看,现在多凉快。”
小儿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再也不是以前看到的小鸡窝一样的蓬乱。
金泽滔不敢第一时间去看她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一贯脏兮兮的两只手,虽然有些黑瘦,但清洗得很认真,就连指甲都修得干干净净,再也没了以前的污泥镶嵌。
右手平摊着,左手紧紧攥着拳心。
拳心一角,露出一角纸,金泽滔小心地掰开她的手指,抽出纸。
纸上,洁白的大白兔,正呲牙咧嘴地,对着他露出充满讽刺意味的笑!
金泽滔小心地将这张纸折叠起来,放进自己的衣袋,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块奶,分别塞进她的两手,重新将她的手合拢。
他将身上的小儿都掏了出来,一颗颗塞进小儿的衣袋,边塞边说:“市长伯伯爽约了,该罚!罚一颗!”
“市长伯伯老借口忙,其实,伯伯再忙,也是有时间的,伯伯撒谎了,该罚,罚二颗!”
“市长伯伯不该这么迟来看小儿,伯伯偷懒了,该罚,罚三颗!”
“市长伯伯总把你当孩子,其实,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你都知道把省下给爸爸当营养,伯伯小看了你,罚四颗!”
如果不是因为我弄丢了嫌犯,他不会有机会跑你们家去扒房。
如果不是因为我牵头抗旱,水渠里干脆没水,也不会出现争水遇袭事件,更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再往前追溯,如果不是因为我奖励你父亲五千元钱,你们家也不会盖上大瓦房。
再往前追溯,如果不是我主导公安大楼救援,或许你爸会死,但你仍然会拖着两条鼻涕虫,慢慢地等待长大,有一天,也会长成一个叫小儿的大姑娘。
今生今世,很多人的命运,因为自己而改变,很多本该消逝的生命因自己而重新焕发活力。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历史,创造奇迹,窃以为自己就是个救世主。
但面对死亡,我仍然无助得象个孩子,正象你仰望星空时,却没有一个有力的肩膀为你托起生的希望。
孩子,当你向我伸出那双乌黑的手,两眼闪烁着奇异光辉的时候,你的手心总会多出一颗。
但当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向天伸出双手时,我却没来得及在你手心放上一颗你最需要的!
孩子,本来你可以不用死的,你知道吗?谋杀你的人,其中就有市长伯伯!
“孩子,你都说过,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挨罚,伯伯错了,我该怎样惩罚自己?”
“伯伯就认你为女儿,让爸爸内疚一辈子,或许这是对我最好的惩罚。”
当金泽滔把所有的果都装进小儿的袋里,他茫然四顾,却发现急诊病房的大门口,他的身后,挤满了人,很多人都已泪流满面,却都拼命地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金泽滔指着柳立海,说:“集中所有警力,把郎家村围了,掘地三尺,也要在今晚上把所有凶手抓捕到案!”
柳立海啪地立正,大声说:“是,集中所有警力,围了郎家村,掘地三尺,全部凶手捉拿归案,保证完成任务!”
金泽滔又指着闻讯赶来的王培昌说:“王院长,请永州医院务必尽全力抢救孩子妈妈,拜托了!”
王培昌眼睛红红,他是大约病房里除了金泽滔外,唯一没有当场流泪的。
“我还想要你的办公室打个电话。”金泽滔想了一下,提了个要求。
在离开急诊大楼时,金泽滔再回首孤零零停放着小儿的那间病房,对王培昌院长说:“先不要送太平间,等拿了凶手,我回来再陪孩子说说话,这是我们不见不散的约定。”
王培昌默默地点点头,让身边的翁承江和柳立海后背发冷。
金泽滔前脚刚踏进行政大楼,想了想,又后退了两步,戟指苍天,愤然怒喝:“贼老天!你清浊不辨,好歹不分,你枉为天!你不施*,不务正业,我耻与你为伍!”
金泽滔从进医院大门一直抑郁着的哀伤,悲苦,在这一声断喝中,似乎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
当他转身走进楼梯时,突然听到远处天边,传来一声沉闷的响雷。
第六百八十二章 你枉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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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响雷,就连一向不问鬼神问双手的永州第一刀,王培昌副院长都震惊当场,一时间,竟为天边的滚滚天雷吓得不敢往金泽滔身边靠。
金泽滔看着神色怪异的王培昌等人,心里一声暗叹,现在外面皓月高挂,这分明是天边的旱雷,要是自己骂声老天就能引来行云布雨,哪还等今天,我早被聘为国家气象局局长了。
金泽滔并不将这雷声当一回事,但听到金泽滔骂天的人不在少数,至于天边雷声估计全城皆知。
金泽滔进了王培昌院长办公室后,将王培昌他们全都拒之门外,还在里面倒锁了房门。
提起电话,金泽滔哆哆嗦嗦地拨出一连串号码,过了良久,才听到里面传来带着惺松睡意的声音:“我是祝海峰,你是哪一位?”
金泽滔一直强忍的泪水和悲恸,此刻却象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和小儿见过几次面,第一次带着果还属偶然,但后来几次,他要见小儿时,都是有意识带些果。
到后来,每逢下乡,他都习惯性在口袋里,或是在手包里装上一包果。
潜意识里,他将小儿当作自己的女儿,小儿也当他是长辈,每次碰上他,总不忘向他索取果。
一个是长年远足在外的父亲,一个是倚门盼父归来的女儿,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奇异地演绎着人间的亲情。
特别在女儿出生后,每次逗唱唱玩时,金泽滔都忍不住想起小儿。
就连刚才出家门时。看到女儿纯净无瑕的眼睛,他就仿佛又看到在他身前高高抬起的那张猫脸,以及那双灵动的,干净的,乌溜溜的眼睛。
祝海峰开始还问了几句。但话筒里除了抽抽咽咽的声音,就是没人说话。
待他仔细一听,却是金泽滔的声音。忍不住悚然一惊,坐直了身体,说:“泽滔,出了什么事?”
金泽滔这时候,才象个见到亲人的孩子般号啕大哭:“祝省长,小儿没了,小儿没了!”
祝海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小儿没了?”
金泽滔仍是大哭:“三路湾村老支书的孙女。头发乱得象鸟窝。猜错了果。你还表扬她勇于承担后果,我们离开时,她还拖着两条鼻涕虫在村口喊热烈欢迎!”
其实金泽滔一提起三路湾村,祝省长脑里就呈现出一个头发乱蓬蓬,小脸脏兮兮,爱吃小儿的小儿。
祝海峰知道金泽滔不会无缘无故大半夜向他报丧,静静听着金泽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讲述过程中。祝海峰甚少插话,但当说到小榔头郎世文率人扒房的恶事,忍不住勃然大怒:“其心当诛!其行当诛!”
最后,祝海峰郑重说:“替我向孩子家人表示慰问,尽一切可能抢救她的母亲,尽快组织力量抓捕凶犯,对这种丧尽天良,毫无人性的歹徒绝不能手软。”
此刻,金泽滔也止住了痛哭,说:“我们南门公安武警已经控制了该村出入路口,跟祝省长汇报后,我马上就去该村抓捕凶手。”
祝海峰叮嘱说:“对于这起系列恶*件中暴露出来的问题,我将会通过办公厅予以严查,坚决刹住农村挖渠争水等不劳而获不良风气,追查在起事件中当地党委政府的失职责任,严肃查处抗旱工作中出工不出力的干部。”
从行政大楼出来时,柳立海凑上前说:“金市长,三路湾村群防队当场抓住了三名歹徒。”
金泽滔恍若未闻,脚步连稍微停顿都没有,柳立海心里叹息,自作孽,不可活,自求多福吧。
这三名歹徒目前尚未移交公安局,自然还落在三路湾村的村民手中,金泽滔没有表态,心里自是恨极,目的就是让他们多吃些苦头。
金泽滔随着柳立海赶到郎家村时,郎家村跟遭了灾似的。
跟今晚的三路湾村扒房案无关的人家,都紧闭门窗,扒在门缝隔岸观火。
和今晚派出所劫持嫌犯案及扒房案有关联的人家,惶惶不可终日,小孩吓得哇哇大哭,大人们交头接耳,仿佛末日来临。
郎家村所有进出路口,都被南门公安武警团团围住,刑侦大队作为这次抓捕凶犯的主力,副大队长李明堂精神抖擞地报告道:“报告金市长,浜海公安局柳鑫局长,新任西桥镇派出所赵向红所长正在和村干部交涉。”
金泽滔沉声说:“主犯郎世文能确定准确落脚位置吗?”
李明堂大声说:“已经证实主犯及所有从犯都集中在郎世文家里。”
金泽滔恼怒道:“丧家之犬而已,还需要交涉吗?带我进去!”
郎世文家住的是老堂屋,四合院模样,西桥大多数农村老式四合院都一个模式,大台门进去,是个大天井,正对台门是个祭祀用的前堂。
此时,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