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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国者林-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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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判官的判词终于念到了尾声,最后一句:“现有百鬼,皆为你杀,堂上对质,引证问罪,罪时铡魂。”

    音落,音回荡,惊堂木落下的一刻,缠绕在林汉城身前露着流淌毒汁的獠牙毒蛇陡然一伸,他只觉浑身的骨头在瞬间被缠绕的蛇身拧得折断、错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连疼痛也来不及感觉,四颗毒牙已经刺入了他的喉间,突进了大动脉。

    林汉城的眼前突然模糊一片,隐约可见一个个披头散发,满身血迹的阴间鬼魂向他走来,张着血盆大口呼喊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十个,二十个,一百个,是那些被杀的渔夫和女人,还有身材矮小的孩子,还有肠子露在外面,拖行着流血着向他爬来…

    林汉城的身体被毒蛇绞得粉碎,手脚断裂,整张脸因为毒素的注入变得青黑交加,两腮外鼓,已经充斥着血丝的眼睛仿佛要蹦出眼眶,一双双血肉模糊的手抓住了他的腿,一张张淌着鲜血的嘴死咬着他的肉,扯断着他的血管,嚼动着他的骨头…

    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他的意识陡然中断,口吐鲜血和内脏碎片,两眼翻白如珠,面目狰狞如似鬼,喉咙咕噜噜往外狂涌着大股的血液,那条毒蛇也在群鬼拥上来后缓缓缠动,离开了他的身体,弯曲扭动,消失在了青蓝火焰照耀之外的黑暗之中。

    他已经看不见前方的景象,那判官手握签筒,直接往堂下一挥,二十根骨签字撒落满地。两侧牛头马面应声而动,将判官座后的狗头闸刀抬出,一前一后走下台阶,将巨铡横摆在他的身前,拉开刀柄,一左一右将那已经残破如布偶的身体押倒向前,脖子定在铡位,扭头按住犯鬼的魄体,马面两手紧抓刀柄,只待一声令下,刀落断魂,神魄飞散。

    那判官起身拂袖,转入堂后,惊雷怒吼劈落而下,回荡不绝:

    “行刑,铡!”

    ……

    在山洞。

    洞外的草丛中传来轻轻的呼喊声:“林兄弟,林兄弟,你在吗?”

    无人应答,也没有料想中的蝙蝠受惊飞出洞穴,匍匐在草丛中的张适脸上的肿包和斑点已经用治疗术尽数消除,他索性咬牙爬了出来,头也不回,一个翻身滚进了洞中。

    嘭一下撞到了什么东西,他连忙两手撑地翻身坐起,就着洞中微弱的月光看到的,却是一个戴着面具,右手还握着一把带血的短刀,左大臂插着一支短箭,浑身抽搐不止的黑衣人。吓得他差点惊呼出声,立刻又想到了先前的计划,扯下了那人的面具一看,眼前这脸色发青两眼上翻,口吐白沫气息微弱的黑衣人,不是林汉城还有谁来?

    他压低了声音连续呼喊了几声,林汉城像是已经濒临死亡,口中的白沫越吐越多,身体也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像触到了高压电线一般筛糠似地抖着,对他的呼喊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张适掀开他的衣服一看,额头顿时冷汗直冒。只见一条粗大的黑线直从左肩方向蔓延到了左胸前,再一撸两条袖子,发现他的整条左臂像被刷了一层油漆,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肯定是那箭上有毒,且中毒的时间不短,毒素顺着体内血液循环已经侵入到了心肺,俨然是攻心之势。

    张适紧咬着牙用力扯出了他左臂上那根短箭,闭上了双眼调动意念,两手合一快速地搓动着,两掌贴在那坚实的腹部肌肉上,股股热流向林汉城的体内输送而去,热流穿过道道经脉,附着上被毒素染黑的骨节,驱赶着那混合在血液中的黑色毒素,洗涤着被那一箭射碎的左大臂骨的碎片,缓慢地修复着这具遭受致命重创的躯体。

    他一边全神贯注地为林汉城治疗着,一边在心中连道侥幸,这样的伤势若是自己再晚些到,就得在这里把林兄弟埋了,别说什么宏图大志,剧毒攻心暴毙之后,这野心勃勃的悍人恐怕连块坟碑也留不下。

    五分钟过去了,张适掌心传入其体内的热流在林汉城的体内循环第一圈,他的嘴角开始停止冒出白沫,身体颤动的幅度和频率开始下降了。

    十分钟过去了,那股持续不断传输而入的热流在林汉城体内的运行速度已经是开始时的数倍,循环到了第四圈,他脸上的青黑颜色已经褪去,身体停止了颤抖恢复平静,翻白的眼睛也渐渐闭上了,面色从狰狞变成了安详,像正在熟睡,血液中的毒素已经被尽数驱赶到了左臂中箭的伤口处,伤口的出血也已经停止了,开始结痂。

    一刻钟过去了,热流在体内周转整整九圈,碎裂的骨头已经修复完毕,林汉城的鼻息已经十分平稳,左上臂的伤口也结成了厚厚的一层血痂,颜色漆黑,是体内的毒素残留。

    热流在林汉城的体内流转了最后一圈,左臂伤口的血痂脱落下去,碎成了黑渣,痂下皮肤已经完好如初。此时的张适也已经额头冒汗,这次长时间的“治疗”让他消耗了不少精力,不过这一切总算没有白费。

    张适看到了,林汉城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猛然睁大,像被苏醒后看到的景象吓了一跳。

    下一刻,林汉城大叫一声,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手里握着的短刀下意识挥出,劈向那昏暗洞穴中来历不明的人。

    “啊,林兄弟是我,张适!”眼见那人暴起,眼见那刀落来,他两手护脸,一个后仰噗通背靠地上,堪堪躲过一劫。

    他挥着手连声喊停,要是从那种凶险的情况下逃生出来,却死在自己的人刀下,那真是到了阴曹地府也没处喊冤了。

第二十一章 【台州雨来,倭乱之祸(上)】() 
林汉城像被雷电击中,身形猛然一滞,手里的刀蓦地掉到地上,极佳的视力看着那倒在地上呼喊的人,虽然狼狈不堪,但的的确确是张适没错。他再看自己的手、脚,摸摸自己的脖子,没断,全身上下都完好无损,连左臂的伤口也已经消失了,明显是张适的治疗术所为。

    “我,我还活着…”

    他喃喃着,看着自己的双手,表情先是惊愕,后是激动,看得倒在地上的张适好不诧异,出声问着道:

    “林兄弟,你没事吧?”

    林汉城被他的喊声惊醒,回过神来,在张适怪异的目光注视下,神经质地往外迈步,走到山洞口边,两手作喇叭状放在面前,啊声狂吼,像一头猛兽在经历生死搏杀之后战胜强大猎物时的亢奋宣扬,像是滔天洪水冲破坚硬堤坝汇入大海时的无边宣泄。

    他尽情地大吼着,宣泄着,十秒钟,二十秒钟,一分钟…

    直到满脸通红,直到胸腔气尽,将所有积郁在胸口的沉重全部呼出,身体一轻,仰头嘭声便靠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呼吸着生命的空气,却突然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张适已经在他身后看了许久,一直摇着头,心下感叹亲自动手杀掉那么多人的林兄弟恐怕心理负担不轻,宣泄也非坏事。只是,随着一阵风往村西方向刮来,他也闻到了空气中隐约的焦味,像什么地方着火了似的。

    他走上前去正要和林汉城说话,躺在地上的林汉城也是想起了正事,却是两腿一抬一瞪,手也没用,身体从地上直接蹦了起来,转过身来急促地问着:

    “老张,你带了台州卫的兵马来了吗?他们是不是在搜村了?”

    张适点点头,又摇摇头,道:

    “的确有一队士兵来了,约莫百来人,在进村东树林的时候我隐匿了身形。身后的官军没有得到我传送的信号,没过多久也进了林子,但在村口好像中了另一批人的埋伏,爆发了一场战斗。我藏身在草丛间,没过多久,突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了阵阵马蹄踏地的声音,应该是一队骑兵在包抄官军的后路,之后我就趁乱绕过了正口进了村来,摸黑找到这里,村东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忆中当时的情况,真可谓凶险万分,一旦不小心暴露了身形,无论是带来的官军还是那些埋伏的人,恐怕都不会放过自己,所幸完成了计划最关键的步骤,才算舒了口气。

    林汉城听罢,低头思索片刻,心道村里那小股齐王府的爪牙非但没有躲避官军的搜索,反而设下埋伏直接与正规军交战,这不合常理,太过蹊跷。可眼下要紧的不是村东的战况,而是计划的第二步——将官军带至勤裕村搜查得出倭寇袭击结论后,立即出村上官道,连夜赶赴台州城,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进入,以防城门封闭全城戒严,最危险的第一步也才算是没有白费功夫。

    一念至此,他脱着身上的夜行服,一边道着:“老张,你先去洞外看看有没有人靠近这边,咱们马上就离开这儿。”

    “好。”张适点着头,脚步往外走去,行到洞口拨开嵩草远望村子时,却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整个人保持着定格的姿势,宛如一座泥雕。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来了?”

    林汉城脱了黑衣黑裤,染上血迹的迷彩服被他直接两手撕开丢在了地上,显出了健硕的肌肉,捡起了还放在迷彩服口袋里的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时分,夜半三更了。

    他回头看见张适呆立在洞口一声不吭,还以为是有人摸到这儿来了,弯身捡起了那把血迹已干的漆黑短刀就要上去,张适却突然转过身来,表情惊恐,指着伸手洞外语气惶急地道着:

    “火,着火了,整个村子都烧起来了!”

    “什么?”林汉城的眼睛也瞪大了,急忙走上前去,拨拉开杂草放眼一望,原本在寂静的深夜里默默流血的村庄,此时却像是因死亡之痛而陷入了疯狂,极佳的视力看清了连绵的火势,村庄东部方圆数亩已经燃成了一片火海,冲天的火光逼退了月亮,将夜空也照得宛如白昼。

    张适还未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林汉城已经反应过来,事情出了问题,已经偏离了原来预计的轨道。不是计划的问题,而是在计划进行的途中产生了某种变化,原本他也想在村里放上一把火,却没想到有人将半个勤裕村都给点燃了,火势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蔓延,迟早会将整个村子都变成灰烬。

    他二话不说,将手里的刀扔进山洞,拉起张适的手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着:“快走,那些人今夜一定会攻击台州卫,消息会在天亮之前传进台州城里,一定要赶在传信的厢军到达入城,否则我们也会无路可去的!”

    事已至此,张适除了听他的安排,也无他法,一咬牙一跺脚,跟上了他的步伐。二人离了山洞,顾不上掩藏行迹,绕开了熊熊燃烧的树林,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村西口,所幸大火还没有蔓延到这里,这时便换成了熟悉路线的张适在前领路。

    林汉城想着,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便历经一夜的喋血和两梦的惊魂,尽管前方就是离开的道路,他却停下了脚步,回身看着那壮观的连绵火势,想起了那位名叫黄石的姑娘,明明是善人,却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死不瞑目,还是死在受其恩惠之人的手里…

    一阵从海边刮来的风掠过火海,温热地拂过他的脸颊,他突然觉得时间像是过了很久,自己也改变了很多,曾经在纸面上书写过的从零开始的宏图伟业,没想到由自己亲身实践后的感觉竟然宛如泰山压顶,并没有预想中的成就感,只有恐惧与对恐惧的反击;那些在文字之间不过是符号的人头数字,换成自己亲手去砍,去割,却是那么的鲜血淋漓,那么的令人作呕,屠杀并没有让他获得任何快感,只有一切结束之后,突如其来的反胃冲动。

    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些自己亲手杀死的村民的面孔,或是安详的睡相,或是愤怒的反抗,或是狰狞的扭曲,或是乞怜的哭求。而他的刀,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为了击退恐惧,不受控制一般,一次又一次无情地落下去,终结着那些陌生人的性命。

    阴曹地府,是假的。

    判官阎罗,是假的。

    牛头马面,是假的。

    索命冤魂,是假的。

    连在那个梦里,被铡刀劈下滚落在地,被群鬼撕扯咬烂的头颅也是假的。那恐怖的阴间审判,只是大梦一场,自己还是活了下来,那个血腥计划最重要的步骤也已经成功了。

    可是,林汉城却觉得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明明此时无比清醒,头脑比任何时刻都要敏捷,却总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也罢,让风再刮得大些,让这大火来得更猛烈些吧,送今夜的死者们上路吧。”

    他摇摇头,在心中暗道着,转过身去,跟上了张适的步伐。

    熊熊大火里,勤裕村东,随处可见的土木房屋变成堆堆燃料,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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