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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儿,那些戴着面具将表情隐藏在陶瓷下的人便冷汗涔涔,只觉阵阵发软,那些东瀛倭寇可是杀人吃肉的嗜血魔鬼,就凭自己手上这发放的短刀,怎能和传说中削铁如泥的倭刀抗衡?
“轰!”还未出到后院,夜空中却掠过一道银蛇,一声闷雷突然响起,吓得众人步伐又是一停,先前那个被尸体吓得坐地上的人又是一声惊呼,这回领头人可不放过他了,回转过身便是一刀劈去,直捅进了那人的左胸,当场杀死。
“谁敢再聒噪,和他一样的下…”
那高大黑衣人的话还未说完,刀还未拔出,顿觉后背一凉,声音随即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使劲也出不了那口气了,手里的火折子也嘭声掉落在地,整个人保持着僵硬的站姿立在原地,如一座蜡像。
“啊!”有人看清了,火折子熄灭前残留的火光照耀下,那领头者的腹部位置,凸出了一道刀尖,也是熏黑了刃的短刀,和他们手里拿着的武器居然一模一样。
“有倭寇啊!”有人吃不住劲了,开始丢下武器往外跑了。喊声一起,更让这支乌合队伍失控,领头者已死,开始作鸟兽散了。
可一切晚了。
只听嘭的一声响动,厅堂的前门被关上了,一个肃杀的声音回荡在其中:
“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可保性命。凡有敢抵抗官兵拘捕者,一律视作倭寇奸细,格杀勿论!”
这声音一出,本就已经如一群无头苍蝇在厅中乱转的黑衣人纷纷停下脚步,丢下手中的武器,全都抱头蹲在地上等着被官军拘押走,都是城里卖力气走江湖的老油子,都知道官军是要钱不要命的,就是千万不能反抗!
“投降,我投降,我是被逼来的…”
“官爷,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五岁幼儿,您大慈大悲…”
“啊…”
黑影闪动间,这些丢下武器的黑衣人没有等到官兵的绳索,却等到了一柄厚重的大剑在空中不停向下挥舞,将他们的身体劈砍削切成一块一块的碎骸,在嘶声嚎叫中接连倒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直至变成满地血肉,那两道埋伏于此的黑影才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路通往后院的红色脚印。
……
城西,留守军营。
帐中,吴知府一身戎装椅坐正中位置,张关凯与周泽两位守备将军站于两侧,听着那跪在地上的轮防千总官汇报着工作:
“禀大人与两位将军,通判大人和建军大人已经转移至后帐,所有留守城西的步营兵马全部披甲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说来也是荒诞,台州军所有的朝廷批准兵部预算,下令工部制作并发下的各式盔甲,平日里都锁在军械库中,派有专人每日维护,却不准士兵穿戴。为的就是保持已经被层层克扣的军械那光滑的外表,在防卫司每年派出的巡检人员到访时,能做到衣甲鲜亮的表象。
眼下倭乱爆发,城外数量不明的大批倭寇虎视眈眈,城中还不知有多少被收买的细作和提前入城来,随时可能攻击这里的倭寇。那些往日不准擅动的武器装备,从刀枪盾牌到三眼神铳之类的火器,已经一股脑儿搬了出来,给士兵配发。今夜最要紧的关头,多一个披甲的士兵,就意味着留守军营的安全系数提高一点。
吴大人已经对两位守备下了死命令,一旦有人敢在遭遇倭寇袭营时退后一步,军法队必须就地格杀以儆效尤。只要撑过了今夜,到了明日危机解除之时,立刻搬出府库,重赏城中将士。
至于府库里的钱看嘛,便得从通倭的大户家里讨了。
“大人,大人,我要见大人…”
那千总还在下面汇报,帐外却传来了一阵急切的呼喊声,声音落入两位守备耳中,齐齐转头看向自己的顶头上司,眼神在问,见不见?
吴大人摆了摆手,示意千总先停下,张守备看准时机抢白着道:“帐外何人喧闹?速报番号队列,否则以奸细论处!”
帐帘被外面的守卫掀开了,一个人高马大,横眉大眼,满脸胡髯,皮肤甚黑,手里还提着铁弓的军官大步走了进来,一见在场诸人,立刻两膝扣下跪在地上,抱着拳激动地道:
“彪下城防百总官胡庆丰,禀知府大人,禀两位将军,先前有倭寇伪装成我军士兵,企图吸引注意掩护其后大队人马袭击军营。幸亏周将军命令及时到达,才没让那奸贼得逞。就地射杀了那贼之后,儿郎们从那贼身上搜出了这块东西,彪下特来亲自汇报紧急军情,将此物呈献大人和两位将军,一时违了军纪,请大人和两位将军责罚!”
他一边说,一边将怀里一块牌子取出,放到地上,便开始咚咚磕起头来,却是个外表三五大粗,内里心思机敏的人。
周守备闻言,看了知府大人一眼,得到同意的眼神后便走上前去,拿起那块牌子,入手分量十足,是一块长方形的银质腰牌,牌下系着红绳团,牌面上篆刻着一个大大的“齐”字,再看反面亦是一个“齐”字。
他眉头一皱,两眼眯起,脑中顿时闪过一道念头,眼睛猛然睁大,没理会还在磕头的胡百总,回身过去快步走向吴大人,脸色在眨眼间已是变得煞白,连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座上的吴知府和站立一旁的张守备见他神色,俱是惊疑,不知那小小百总带回了什么东西,竟让一位五品的守备将军脸色如此难看。尤其是吴大人,对这位临危不乱的周守备今日可谓是重视有加,心下早已决定倭乱平息后为其请功,提拔上一个台阶才是为国惜才。
不过,当吴佩龙伸手接过那块腰牌,拿到眼前仔细观察时,双眼也是猛然一凸,抬头盯着那已经磕完了响头,跪在原地似乎在邀赏的胡百总,眼中俱是不可思议之色。张守备也瞥眼看那腰牌,一开始也没看出门道,但盯着那牌子上大大的“齐”字,再联想到这银光闪闪的东西似乎不是铁质,更像是纯银打造之物,喉咙也是一噎,转过头去再不敢看了。
沉默半响,吴大人将那银牌收入自己的甲胄之中,招手示意让张守备和周守备都靠过来,用仅有三人能听见的细微声音吩咐着。
台下跪着的胡百总面朝红毯,哪里敢抬头去看上官们在说些什么,心下正思量着这回功劳是否能提一提,升到个副千总的位置,却听张守备愤怒的声音响彻帐中,传出帐外:
“城防百总官胡庆丰,违犯军纪,咆哮大帐,目无上官,传知府大人令,立刻将其接触官职,罚一百军棍。来人呐,给我拉下去!”
“是!”
不待胡百总从这一道霹雳中回过神来,帐外守卫着的亲兵已经掀开帘子冲了进来,两个一左一右把他双手反押,后面一个迅速取出细麻绳捆住他的两掌,一个在前负责押韵,锋利的枪头直指他的面门,大吼着:“走!”
“大人,大人,彪下冤枉啊,大人…”
人被脱出帐中之后,那粗锣嗓子的声音还传了进来,直让帐中的那位千总难着头脑,三位文武长官却都是面色阴沉。
台州府的高层对于这次倭乱爆发应急处理过程中,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下午那数起骇人听闻的血案,比如今夜倭寇的细作在城中制造爆炸恐慌,都没能也不可能做到完全防备。可谁也没想到,那个百总带回来的这个“大功”,竟然会大到这种程度。
大到什么程度呢?
吴大人心下叹了口气,无论这次倭寇侵海的事件结果如何,自己的乌纱帽,恐怕都要摘下来了。
第四十六章 【最黑暗的时刻(中)】()
十分钟后,城中慕容家大宅。
此时的大宅已经大门紧闭,还被院中搬来的磨盘等重物堵上,后门也被死死封住,除非组织人手以器械撞击,否则根本无法进入——林汉城自信,至少在天明确保城内高层绝对安全以前,是不会有官兵来这安静的地方搜查倭寇的。
府里没有了以往的夜间灯火,莺声燕语,只剩下满厅满院的残肢断臂、血肉骸骨,伴随着阵阵阴冷的夜风吹来,富丽堂皇的宅院宛如一间葬房,满府上百口人全部丧身剑下,哪怕“通倭”的慕容老爷在死前把所知道的信息都吐露给了林汉城,还是没能换来独孙的活路,价值被尽数压榨赶紧后,成为了一对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死不瞑目。
斩草除根。
……
后院,地窖中,储藏军火的暗室里,火烛幽幽,照映三张脸庞。
“斩草就要除根。”林汉城盘着腿,弄着抢,如是道。
听完了林汉城对于这慕容府情况的说明,饶是蒲七混了多年的江湖,手里沾的血不止十个人以下,也顿觉阵阵头皮发麻:这林爷居然一个人血洗了全府上下,一个活人也没能逃出去报信,究竟得什么样的高强武功和狠辣心性才能做得这般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而张适听完却只是叹了口气,已经对林汉城的所为麻木了,原本行医救人的路线已经变成了协助这个杀人狂杀人,包括杀无辜的人,也包括杀慕容老爷这样与齐王府暗通款曲,借势谋利的奸商。或许,长期的残酷现实已经让他渐渐清醒,接受自己本性并不崇高的真实一面,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牺牲别人,其实并不会让他有多么难以接受,能做的,愿做的,也不过是叹一口虚伪的气而已。
“林爷,万一…吾是说万一,要是有人跑了出去报官怎么办?”蒲七在听林汉城叙述如何血洗这大宅之时,他就已经放下了手里的那把短刀,不敢在这种杀人不眨眼睛的真黑手面前表现出一点攻击性来,半是疑惑,半是忧虑地问道。
此时林汉城手中握着一把箱子里取出的燧发火铳,摆弄着上面的机簧装置,闻声瞥了蒲七一眼,反问道:
“你认为逃出去的人会第一时间找地方躲起来,防止被追杀,还是冒着城中宵禁,被当作倭寇就地格杀的危险去报官?”
“或者,你认为在这城中兵力薄弱,连知府大人的安全都无法完全保障的深夜,逃出去些人找官军报案求救,能搬来官军吗?”
“啊,林爷考虑周全,是吾多心了。”蒲七道,见一直盘腿坐着不说的张适面色僵硬,想开口与他套些近乎,嘴唇蠕动,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毕竟在不久之前,二人之间还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眼下虽然因利益联系凑成了一伙,彼此间的陌生感与警惕心却依然浓厚,那位心狠手黑的林爷根本不屑于将防备显露在脸上,而这位价值一万两白银的神医,瞥着自己的余光里的怀疑却是丝毫不加掩饰,哪怕自己的两手已是空空,也像时刻防备着自己会突然暴起偷袭一样。
观察着手里火器的林汉城余光一直打量着身前的两人,见张适一副冷漠面孔,新入伙的蒲七也是满脸惴惴,坐立不安,便将手里的火铳放下,轻声道:
“蒲七,咱们之间暂时不必相互防备。至少在天亮以前,你没有成为我们敌人的动机,如果天亮之后你无路可走,决定跟着我的话,我也能在今后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不受齐王府的威胁,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有什么问题要问,有什么话要说,现在就尽数道来把。”
张适闻声,抬头看他一眼,眉头微皱,心下难安:招募这样一个前齐王府雇佣的杀手,无异于驾驭食肉的恶狼为己所用。可齐王府能给予蒲七金银财富,林兄弟此时不过一介平民,能给予什么来收买这样的人呢?安全?难道这种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还会在乎冒险用命来换银子么?
蒲七听了,两眼一亮,心下却是另一番思量:这个人在江湖上毫无名气,先前介绍时也没交代自身背景何家,但是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做事步步冒险却都事先计划,如油锅捞物,凶险之余却次次逃脱,还了解那么多有关于王府的事情,显然不是山野莽夫之辈。而且他明摆着是与王府搅乱东南的方略正面对抗,其志恐怕不在小,所以才想招揽自己这样只会杀人的人,甚至是随时可能会在背后捅他一刀的前敌人。为了提高其达成目的的成功率,敢冒这样的险,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蒲七想到了,林汉城是想拉自己合伙做杀人越货发财的勾当,不对;他又想到了,林汉城是想拉自己组织义兵抗倭,更不对;他还想到了,林汉城是想拉自己一起参军,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向上攀升,可那就更没必要了——以林汉城那十人不当的高强武功,眼下又是台州城内军力极度虚弱的空档,只身前往应募,只需在招兵台上表演一番,当场便可被提为果长士官,甚至直接成为低级军官。自己和他一同前往,根本起不到什么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