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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见到邳州卫指挥使孔传游时,此人倒是亲切,他主动施礼,哈哈大笑道:“早闻杨大人威名,今日一见,果然见面更胜闻名,哈哈哈哈哈。”
他高大肥胖,不似军人,反似富商地主,却是以带俸官上位。
邳州卫额设指挥一员,千户三员,百户七员,当然,这指的是掌印官,佥书官等实权官。几百年来,卫所还有众多的带俸官,有官衔,没有实权。
以前孔传游就是带俸官,饱受原指挥使韩澜排斥。
韩澜死后,卫所不可无长,就由孔传游上位了。
这点上,他应该感激杨河。
事实上,他也颇为亲近,极力交好的样子。
除却这些州城高官,苏成性还为杨河介绍州衙各同僚。
同知张奎祥,从六品官位,几乎与苏成性一样老,似乎不怎么管事样子。但杨河一看,就知道此人是个老狐狸。只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有苏成性这个老老狐狸在,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熬到退休了。
判官宋治圆,从七品,也是老了,五十多岁,在苏成性面前唯唯诺诺,怪不得受器重。
吏目陈泰安,从九品,四十多岁,略略有些深沉,他在州内工作性质与县主薄很相近。
以上三位就是邳州衙署的佐贰官,他们协助知州处理各项公事,每人有自己专属的办事厅,在州衙内还有自己的宅院。
他们权力大小,主要看知州苏成性分配给他们什么事务,如吏目陈泰安,以前管了征税、户籍、巡捕诸事,后来苏成性将他巡捕的事务剥夺,交给了宋治圆分管。
陈泰安权力就少了一大截,宋治圆权力则增加一大截。
除却这正印佐贰四官,余下几位则是杂官,如税课局大使张协,从九品。军器局大使南臣,从九品。递运所大使邓官,正九品。新任直河口巡检丘洪安,正九品。
他们皆一身绿袍,胸前背后缀着练鹊的补子。
丘洪安则是海马补子。
他吏部佥选,兵部节制,新来不久,谨小慎微的样子。
他偷偷看着杨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臣则神情复杂,去年时他曾与杨河接触过,那时杨河只是秀才,他高高在上。转眼这杨河调到州城,成为七品的高官,他仍然还是九品小官。不出意外的,他将在这级位上干一辈子。
苏成性为杨河引见了州城各同僚,连上杨河,州衙的朝廷命官就这九位了,余者儒学、驿站、火药局、河泊所等设,都属于不入流的杂职,不算官员。
最后苏成性还为杨河介绍卫所千户百户人等,这些人除了身上官服,不象官,不象军人,反似地主老财商贾多。对自己被摆到最后引见,他们也均觉理所当然。
杨河暗暗摇头,这些卫所军官都废了。
事实上,邳州卫虽有旗军兵额一千三百多员,但实额有没有一千人难说。他们主要任务也是运粮,每年运漕粮四万八百六十四石三斗六升二合。还有造船,每年需造浅船一十三只三分。
除运粮造船,余者就指望他们不上。
如果邳州旗军能战,也不需要设置练总了。
总体杨河心下失望,与睢宁官场一样,邳州城同样死气沉沉,就如这个帝国进入腐朽暮气一样。
……
众人相见寒暄完毕,苏成性言州城同僚早在‘迎春楼’备了酒宴,只为杨练总接风洗尘。
他看看街上仍然肃立的杨河兵马麾下,眼神微眯,随后呵呵笑着,言不愧为杨练总练的好兵,怪不得能大败流贼。
他吩咐递运所大使邓官,继续将带来的杨练总部下,带到军营去好生安顿,那边早备好了犒赏的酒肉粮米等等。
苏知州更交待他:“子台,你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忠勇将士,知道吗?”
邓官点头哈腰道:“下官知道,下官知道。”
杨河也安排:“大臣,你们随邓大人到军营去,老陈带几人留下便可。”
很快杨河的铁血大军随邓官去了,只护卫队长陈仇敖带五人,还有邓门子留下。
兵马去后,众官压力消解不少,不过陈仇敖率五个铁甲护卫留下,仍然带给众人沉重压力。
他们个个彪形大汉,特别内中蒋震、蒋擎兄弟,这二人相貌凶恶,身形有若铁塔,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特别甲叶锵锵的响,似乎一步步踏在人的心上。
许多人看到他们,都下意识避远些。
从门面上看,杨河将这兄弟二人收在身边,是成功的。
很快众人进入衙前街,这边早有衙役清场,来到“迎春楼”前,一些邳州城的乡贤名流聚着,苏成性略略介绍,这些人也个个上来拜见,递上名贴。
不过这边倒没有生员,毕竟是州城,秀才身份就不够看。
杨河应对着,宠辱不惊,神情平淡,让一干观察他的人暗暗称奇。话说居移气,养移体,这杨秀才初富乍贵,却没有乱了方寸,这世上真有天生适合当官的?
总体气氛轻松,或许这也是苏成性等人将接风大宴放在外间的缘故。
若在州衙,苏成性等人最多在堂下相迎,以杨河现在的声势,不免怠慢了。
特别消息传来,他颇受史总督器重的情况下。
迎到仪门外,甚至衙门外,就失了礼,毕竟杨河说起来只是七品官,还是散官。
特别齐尚贤、黄思恩、孔传游等人就不可能奉陪了。
大明就是如此,礼仪程式非常繁杂,不同品秩官员有不同待遇,乱了礼制,就会饱受诟病。
放在外面就好多了,见礼轻松,一些邳州城的乡贤名流,还可以借机见见新上任官员。
很快众人进入“迎春楼”内,这楼不知与睢宁“迎春楼”有什么关系,但更高更大,足有三层。而且有一点相同,都是被指定为衙门公宴消费地点。
众人上了去,这边上两层是雅座,一层为大堂,此时三层都摆满酒桌,上席足有五桌,中席十桌,下席二十五桌,果然规模就是比县城大了许多。
然后每层都有戏班,娇滴滴的乐户唱着昆曲。
杨河等人自然上酒楼顶层,并坐上席。
或许知道了杨河口胃,州衙方面还为他安排了两个胸略大的乐户倒酒服侍。
总体酒宴气氛热烈,带着一点点文官宴饮的矜持。
但看着众人吟风弄月,桌上几百样奢靡的肴品,很多菜色甚至只用来看,不用来吃。想想外面如云的饥民难民,自己逃难时的情景,杨河心中只有一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虽说此次为自己接风缘故,但想想这种官宴也是寻常。
每次如此奢靡,一年下来要耗费多少银子?
看宴中各人寻欢作乐,乐不思蜀,他们真不知外面情况?
又或许象鸵鸟似的对外界视而不见?
只是介时帝国崩溃,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看很多人放浪形骸样子,杨河心中不由感慨。
他与苏成性、齐尚贤、黄思恩、孔传游、张奎祥、宋治圆、陈泰安等人一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成性再次起身笑道:“现匪贼猖獗,特别青山贼不时骚扰州境乡里。今有杨大人坐镇,当可维护地方,使邳州百姓不再受贼燹之苦。”
他举杯:“来,为杨大人就任州练总再喝一杯。”
众人都是轰然叫好,随之喝了一杯。
杨河也喝了,随后苏成性看向杨河,意思是杨大人也说两句?
杨河笑了笑,他慢条斯理放下酒杯,说道:“方才州尊老父母说得好,现匪贼猖獗,到处都有土匪流寇,贼燹之苦,下官是感同身受。甚至当日去见史督臣,路上都遇到匪贼,幸好护卫得力,将他们杀走了。”
他叹息道:“本官都如此,何论普通百姓?想想他们,过的什么日子。”
众人都随之叹息,这叹息有些人是捧场,有些人倒是真情实感。
杨河续道:“所以当日史督垂询,下官就言说此事。他亦是感叹,言有愧也。”
杨河道:“拜别史督臣后,他麾下幕僚阎先生送别。他问我,到邳州后,会如何做。我说,我会给当地百姓带去比金钱、财帛、甚至性命更宝贵的东西。”
场中一静,众人皆好奇看来,这杨大人说话有意思啊,什么叫“比金钱、财帛、甚至性命更宝贵的东西?”,似乎这三点,已经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了吧?
便是同桌的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都放下了身旁一粉嫩乐户的小手,好奇看来,想听杨河怎么说。
只有邻位的河务同知黄思恩一凛,似乎想到什么。
他那文士幕僚,坐在近旁的上席处,亦是若有所思。
看众人好奇各异目光,杨河缓缓说出两个字:“秩序!”
“善压倒恶的秩序!使百姓可以放心在路上行走,妇女小孩可以安心出门。商人可以放心经商,农夫可以安心耕田。不论穷富,都不用提心吊胆,担忧遇到土匪抢劫绑票勒索!”
“秩序!这就是当日时,我回答阎先生的话。”
杨河环视众人,看很多人张大嘴,他淡淡说道:“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所以,青山贼骚扰州境乡里,乱我邳州秩序,我会将他们杀光!”
“本地土匪横行,丧尽天良,无恶不作,本官也会将他们杀光!”
“匪多难剿是因有人勾结,本官也在此奉劝那些养土匪的,与土匪勾结的,或趁早自首,或早早去跳黄河,免得不得好死!本官也在此放话,邳州是个好地方,然本官治下,绝不许蝇营狗苟横行!”
“乓”的一场响,杨河轻拍在桌上,却若雷霆,吓了很多人一大跳。
酒楼内的气氛冰寒,众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
杨河单刀直入,直入主题,却若暴风雷霆,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早苟且惯了,粉饰太平,哪管外面水火滔天?
这下杨河将一切血淋淋撕开了,便若那道划破黑暗的雷霆闪电,让人不安,让人颤抖,也留给众人最深刻的印象。
很多人偷偷看向杨河,第一次审视这年轻的练总,看他漆黑的眼眸带着坚决,身上气势如刀如山,似乎也让众人明白了,为什么他可以几次大败流贼。
酒楼内一片寂静,坐在不远处的陈仇敖等人也停止喝酒吃肉,幽幽看向众人,眼中有着与杨河一样的坚决。
良久,酒楼内都是鸦雀无声,很多人坐立不安,连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都被震慑了。他早没了那种冷傲,漫不经心,上下打量杨河,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还是知州苏成性老狐狸,最先回醒过来,他呵呵笑道:“杨练总说得好啊,有杨练总坐镇邳州,吾等可以高枕无忧了,呵呵呵呵。”
说实话,苏成性也被惊了,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苏成性开口,余者各人也回醒过来,纷纷应和,但回应声稀稀落落,却没有了早前的那种热络。
看众人样子,杨河微微一笑,他低低吟道:“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
宴后,知州苏成性回到州衙后宅,今天的宴会,他也不知是后悔还是什么。
知州感觉杨河这年轻人,有热血,会做事,他内心是赞赏的,但这性格脾气,肯定会惹一大堆事。
他快要致仕了,最怕就是不得清静,只是……
想想邳州确实需要杨河,然这年轻人,唉,真是两难了。
他有个感觉,邳州怕要多事了。
……
那方驻札邳州,河务同知黄思恩也与自己幕僚贾叔翁回到河务同知署。
贾叔翁对杨河的评价,与当时的阎尔梅一样,都是“肃烈!”
他有些担忧:“东翁,此人肃烈,行事强势,会否因早前承袭之事,与您冲突,不可不防。”
黄思恩背着手,默默在想什么,此时笑了笑:“倒不必担忧此事,今日宴会黄某倒看出来了,这杨河是个做实事的人。他与人冲突不因个人好恶,这种人反好相处。”
贾叔翁说道:“那倒可引为强援,东翁当着力与其交好。”
黄思恩摇头:“不必了,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不卑不亢,仅公事上往来便可。现今最重要管好我们的事,伏汛就要来了。”
贾叔翁道:“东翁高见。”他神情也有些凝重,防河几大汛,伏汛就是一种,这期间连降暴雨或雷雨,经常江河水位急剧上涨,稍不注意,就有溃堤的危险。
而且伏汛经常与秋汛连在一起,洪水总量大,持续时间长,防河事务,实是繁重。
说完公事,黄思恩拿出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