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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得好!做得好!”范秋白眼睛一亮,“这样最起码聊以慰藉啊!虽然看不到前面的盛况,能够听到几分也是好的!飞白,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范秋白十分开心,笑靥如花。看着飞白塞了满嘴的绿豆糕,便忍俊不禁,走过去索性将一整盘都塞到了飞白面前,笑道:“赏你的,没人跟你抢,慢慢吃,莫要再噎到了!”
“黑黑小凉纸!”飞白高兴的眉飞色舞,一句“谢谢小娘子”被她满嘴的吃食弄得含混不清。
“小娘子!飞白姑娘!”
就在这时候,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小仆蹬蹬蹬的跑进房来,肤色微黑,一双眸子极亮,这就是长生了。
“知州大人、通判大人都到了,还有齐世昌先生、程源先生都联袂而至,外面热闹的不行,那帮年轻的书生眼睛都绿了,变着法的往他们眼皮子底下冲呢!”长生跟说书人一般,口沫横飞。
“齐世昌是杭州城的大儒,想必是知州大人相请才肯来的。程源先生虽然名声没有齐世昌先生响亮,但是在画品上来论,恐怕整个杭州城都没有能够与他相提并论的了!这两位一书一画,看来这一次,没有什么书画能够逃脱他们二位的法眼了!”
范秋白也跟着隐隐的兴奋起来,一双眼睛亮亮的,如若星辰:“长生,你做的很好。快去再探明回禀罢!”
“好嘞!”长生也着急瞧热闹,撒丫子就往外跑,活泼好动的紧。
“小娘子,那位程源先生,是不是年前推辞了三郎君的那一位?”飞白想起了什么,好奇的问道。
“你倒是个好记性。”范秋白笑着点头,“没错,去年夏天,三哥曾带了一车的束脩礼想去拜师,结果画作递上去,三哥连人都没见到,就被那程先生的门童给挡回来了!为了这事情,三哥可是气闷了好几天呢!”
飞白拍手笑道:“是了!我想起来了!去年三郎君回来的时候生气,一脚踢上了后院的太湖石,结果太湖石什么事儿都没有,三郎君自己的鞋破了个洞不说,还流了血,养了半个月才将将养好了!就是因为这位程源先生,是不是?”
范秋白也想起了当日之事,这时候想起来只觉得好笑,掩嘴咯咯笑道:“没错呢。三哥也是自讨苦吃,那程源先生是出了名的清高孤傲,多少人想去拜师吃了闭门羹的。三哥以为凭着范家的名声,对方怎么也会给个面子的,结果丢人丢到了家。”
“那小娘子你说,三郎君这次和程先生在一处参与这水墨会,岂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么!”飞白挥舞着小拳头。
“什么仇人!你这妮子听说书先生的话本演义听得太多啦,小脑袋瓜子里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范秋白戳了戳飞白的额头,笑道,“程先生是前辈,又是名家。三哥就算是想跟他眼红,也得有那个资格不是?再说,三哥并非那等小肚鸡肠之人,水墨会是风雅之事,哪里会将这些东西摆到台面上去说?再说,程先生肯来就已经是给咱们范家面子了,三哥开心还来不及呢。”
飞白“哦”了一声,眨眨眼睛,似懂非懂。
“小娘子,飞白姑娘!”长生再次飞奔过来,雨水打湿了他身上的青衫,星星点点,“各家书画行都拿了名帖名画来,几位大人先生看了,都说咱们家的《溪山行旅图》最为高妙珍贵呢!”
“这倒是意料中事,也是祖辈福荫,不值得夸耀的。”范秋白微微点了点头,面上却也挂了几分喜意,“其他家呢?都有些什么名家之作?”
“李家拿了一幅王士元的《松下驽马图》,众人赞叹了好一阵子。”长生道。
“啊!王士元么……”范秋白道,“世人说他善山水,又极善画马,说他画的马‘骨气高卑,皮毛上下,随笔所定,较无差处’。哎!好想借阅一番啊!是李家的么!嗯,如果借不来的话,改日我必定登门探寻一番。还有什么么?”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太过出色的书画了……对了!西席先生拿了一幅东坡手札的《京酒帖》,齐世昌先生十分喜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知州大人和通判大人并没有多说什么。”长生说着,不解的挠了挠头。
官员的身份,面对着苏轼的书帖,自然是不好多说什么的。范秋白闻言便了然于心,微微一笑,转开话题:“一鸣先生拿着《京酒帖》?是了,他说拿了两幅书画,一幅是代表店家,一幅代表个人的。这幅《京酒帖》自然是代表店家的了但是,是哪家店面呢?似乎未听先生说过。”
长生回忆道:“似乎是姓陆的人家开的。”
“陆氏?”范秋白鼻尖好看的蹙起,摇了摇头,“未曾听过。”
再多说几句,范秋白便再度打发长生去探。如此来来回回十余次,在这轻薄的春雨中,长生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身上的青衫也被完全打湿了,但面上依旧带着嘻嘻的笑意,似乎乐此不疲。
范秋白注意到,每次长生来禀报的时候,一双机灵的眸子总是在飞白身上转。飞白嘟着一张小嘴,偶尔冲着长生做一做鬼脸,便会引得后者嘿嘿的傻笑。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了薄暮时分,长生颇有些兴高采烈的跑回来,兴致勃勃的道:“小娘子!飞白姑娘!不得了啦!”
“怎么了?怎么了?”这回,连飞白都来了兴致,凑过来,瞪着一双大眼睛。
长生见状,愈发开心,学起了桥头讲戏的先生,眉飞色舞的道:“咱们家西席先生,在快要散场的时候叫住了众人,拿出了一张纸本的水墨画,说是十年难得一见的绝妙之笔!众人最初并不相信,三郎君也笑骂西席先生猖狂,问他是不是在哪里喝多了,跑过来戏谑众人。”
说到这里,长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加雨水。范秋白细心的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长生哪里敢要,只用袖子随意的擦了擦。
“然后呢?然后呢?快说呀!”飞白可不跟他客气,匆匆追问。
长生便接着道:“西席先生也不多解释,只轻笑了一声,就煞有介事的把那幅画从桶匣里拿了出来,捧珍宝似的捧到了厅堂正中,小心翼翼的展开。只展开一角的时候,众人一瞧,竟然是一幅尚未装裱的画作,能好到哪里去?便不免有那些气不过的书生抢白,嗤笑了几句。”
“这些书生真是奇怪!他们连画都没看到的,为何要先行贬低?”飞白瞪着眼睛,十分的不忿。
范秋白跟随刘正卿读书时,她作为贴身的小婢自然也要跟着学习的。飞白知道刘正卿是个好人,又与自家关系亲近,这时候自然而然的为其鸣起不平来。
长生笑着解释:“飞白姑娘不知道,他们那些文人书生看起来整天摇头晃脑的读圣贤文章,实际上最小心眼了。三郎君总说,文人相轻,要比贩夫走卒厉害的多呢!这些出言讥讽的人,都是一些拿了作品来,却并没有得到大人们、先生们赞赏的家伙,他们正是在嫉妒那!”
“啊!真是无耻!”飞白平直的心性,闻言气的直跺脚,“那西席先生呢?有没有生气?有没有还嘴痛骂他们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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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王逸少;张伯英;古来几许浪得()
“一鸣先生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跟他们那些人一般见识。”范秋白微微一笑,十分自信。
长生拊掌赞道:“小娘子所料不错!西席先生根本把他们的话当成耳旁风了,连还嘴都懒得还。不过这么一闹,大家反而都来了兴致。原本一场水墨会下来,大家都觉得有些疲惫了。可是到了最后的时候,西席先生却拿出这么一个‘宝贝’来,于是就连知州大人都觉得有趣,笑眯眯的上前去瞧,还跟西席先生说,‘正卿,你若是敢欺骗我们,今年的乡试你也莫要参加了’。”
“啊!这也太严重了!”飞白惊讶道。
范秋白笑道:“知州大人雅量,哪里会真的因为这种事情剥夺了一鸣先生参加乡试的资格?不过玩笑而已,也只有你这种笨丫头会当真!只不过,若是一鸣先生拿出来的画作当真流俗的话……对先生的名声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是呀是呀!长生你别吊人胃口!快点说完!”飞白急得直跳脚,出言催促。
“嘻嘻!”长生嘿嘿的笑,接着道,“西席先生哪里会怕这些,他是胸有竹子啊……”
“那叫‘胸有成竹’!”飞白气鼓鼓的抢白。
“哦!胸有成竹!”长生嘻嘻笑道,“先生他将画卷徐徐展了,边展边说:‘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听说了水墨会之后,一夜之间所做。我那朋友有个习惯,作画之前必然会醉酒,画完之后便烂醉如泥。如今正在家中醉着呢,我便拿了这画卷来给大家赏玩赏玩。’”
范秋白闻言不禁笑道:“唐有‘颠张醉素’,难不成咱们这大宋朝也要出一个以醉出名的大画家么?”
“小娘子?什么是‘颠张醉素’?”飞白好奇的问道。
范秋白解释道:“‘颠张’就是张旭,史书上说他‘每大醉呼叫狅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不可复得也。世呼张颠’。这个张旭极善书法,但是每次都要喝到大醉,到处呼号奔走一番才会下笔。甚至有的时候呢,又会用自己的头发沾着墨汁书写文字呢!他说,自己酒醒之后就没有那种书道的神魂了。所以,世人都称呼他做‘张颠’。”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怪人!”飞白闻言嘻嘻的笑,“这么说来,那个怀素也是如此了?不过他这个名字可真是奇怪啊!姓怀么?这个姓可真是少见,是外族人么?”
“怀素是僧人。”范秋白笑道,“不过与张颠一样,怀素被当时的人称作‘酒僧’,听说曾经一日九醉。每次醉后,他也会提笔挥毫,据说又一次,他醉后将寺院中数十间长廊都写满了,才肯作罢。李白曾经写诗赞过他: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如此潇洒狂放,古今难求的。”
“这么厉害!”飞白听得瞪大了眼睛,啧啧赞叹。
“不止啊!”范秋白抿嘴浅笑,“怀素的狂傲,再加上诗仙的狂荡,以至于李白甚至写出了‘王逸少,张伯英,古来几许浪得名’这种话!王逸少就是王羲之,张伯英就是张旭,李白这两句话,可是将两位大书家贬低的惨了!”
范秋白解释着,心里也觉得有些激荡之气充盈着,不禁暗暗赞叹:诗仙的这等气度,大概是真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罢!
长生这时候接着道:“是了,我听西席先生就是这等意思,似乎是在说他那位朋友颇有些狂狷的性子,通判大人也提到了‘颠张醉素’,当时小的没听明白,原来是这等意思。”
“你别磨蹭!那西席先生定然将那画作展开了对不对?他们看了之后,有什么反应呀!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你快说呀!”飞白急得要命,一张小脸都快要憋红。
“嘻嘻!”长生笑道,“好不好的,我离得太远,也看不清楚。反正嘛,那位程源先生最初只是远远的冷眼旁观,画卷完全展开之后,他竟然三两步推开旁人就冲到了画卷前面,打量了半天,便揪住咱们家三郎君不放手,问这画是不是范家人画的。”
范秋白这回也糊涂起来,不解道:“为什么这么问?不是一鸣先生拿去的画么?与范家有什么关系?”
长生解释道:“三郎君也这么问来着,然后程源先生冷笑了一下,说‘此等云雾韵味,除了你们得了范中立真传的范家子弟之外,还有谁能画得出?’”
范中立就是范宽,“中立”是范宽的字。
“什么!”范秋白一听便惊到,竟起了身。她从小到大一直都画不好的云雾……不,应该这么说,整个范家自祖父之后,就再也不得其中风骨的云雾,怎么会在一鸣先生的手中出现?
“长生,那程源先生还说了什么没有?那画作到底好到什么程度?”范秋白一双秋水剪瞳波光澈澈,清泠的直透人心。
长生摇头道:“好到什么程度,程源先生没有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在三郎君否认、西席先生稍加解释之后,程源先生思付了片刻,就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范秋白和飞白主仆二人一同催问。
长生被二人的气势吓了一跳,倒退了半步:“呃,那个,程源先生说——我要收这人为徒!”
……
……
楚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瞧,看着窗外屋檐下滴落的雨帘,听着簌簌落落的雨声,觉得十分平静。
轩窗听雨,这本就是一件十分安逸的事情。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