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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如同范娘子所言,破财免灾,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么?”楚风微微一笑。
“范娘子是善人,楚郎君亦如此。”赵掌柜长叹一声,“是了。我过几日便回杭州。楚郎君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运送的,告诉我便好。”
楚风微微挑眉:“这么急?赵掌柜的身子已无大碍了么?”
赵掌柜点了点头:“早就好了。说起来也是丢人的事情,我这个年岁了,经历点风浪竟然就晕了过去。还需要你们年轻人来照拂。路上要不是楚郎君相助的话,还不知众人要乱成什么样子了……杭州城那边的店里,大家都知道了货物丢失的消息,虽然之前已经去信安抚,可我若是不在那里,总是差着一些的。东家待我不薄。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总要尽己所能罢!”
楚风点头赞道:“赵掌柜也是尽职尽责之人。”
二人再度闲话几句,便就此散了,各自去忙。
……
……
中原的夏日总带着一种“足蒸暑土气”的感觉,火热的空气里湿度很低,但头顶上刺眼的太阳却像是烤箱里的炉管,不停的向外散发着炙热的气息,惹得人止不住的汗流浃背。
蝉鸣的声音几乎刺耳,尤其是在正午的光景里,那高频率的声音就仿佛用指甲挠墙似的,闹得人心烦意乱,苦不堪言了。
路上的人们都溜着屋檐下头可怜兮兮的阴影往来,肩扛着时令水果叫卖的农户打着赤膊,叫卖的声音有气无力。
看门的狗尽可能趴在有草木的地方,呼哧呼哧用极高的频率的吐着舌头,不敢把爪子往那青石板的路上头放一下,否则会体验到几乎被烫熟的滋味了。
最苦不是夏日,而是夏日里却没有风。
出门办事归来的小二哥们,走进门内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灌井水。好在井水永远都是冬暖夏凉的,只可惜在这样的热浪里,再怎么冰津津的井水,只要放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渐渐的没了凉意。
酷暑难当,若是有人在房顶往酒楼二楼的阁楼上一望,看到的并不是人影,而是不绝于缕的扇子来回摆动。
有华服衣冠的郎君叫住了卖时令水果的农户,花了八个铜子儿买了一袋子荔枝,往嘴里塞了两个,却发觉那荔枝都是热乎乎的,汁液浸入口中后并没有带来分毫的凉意,于是在这样燥热的天气里咒骂了一句,转身去了。
这样的季节里,江南就是连绵不断的雨水,中原又是炙热难耐的酷暑,实在说不上舒坦。
好在午时过后,天可怜见的,一片乌云飞过了东京城,笼罩着它,带来了一场时间极短的降雨。
雨水落在青石板的路上,最初的几滴,几乎发出了滋滋的声音,就好像热锅里瞬间被蒸腾的水蒸气。
好在更多的雨点滴落下来,豆大的劈劈啪啪一阵轻响,伴随着孩童们兴奋的尖叫声,渐渐的弥漫了整个东京城。
路上行人的脸上也在转瞬间洋溢出喜悦来,一种凉爽的气息终于冲破了炎夏的笼罩,虽然熹微了些,可又确确实实的存在。对于在酷暑中被蒸腾了许久的行人们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脚步纷纷加快,跑到屋檐下方避雨,与并不相识的人笑着说几句“好凉快”“要是天天都有这么一场雨就好了”之类之类的话。
楚风在书画行门内往外瞧,感受着那一丝丝吹进来的风,也不禁笑起来。
原本就因为酷热而清静的路面,这时候更加空荡起来。雨水洗刷着青石板的大街,渐渐的冲走石板上的泥土,显露出一种几乎反光的光晕来。
就在这时候,远处几道人影匆匆赶来。他们并没有拿伞,为首的一个用宽大的衣袖遮蔽在头顶,旁边的人也在护着他,用手中的扇子为他在头顶又遮蔽了一层。
看着那一行人行进的架势,楚风连忙侧身避让,果然,这七八人直奔着书画行的大门冲了进来。
脚步声窸窸窣窣,一阵杂乱。
“这雨下的太匆忙,下次出门须得带伞啊!哈哈!”为首之人一面打理着自己身上的雨水,一面笑道。
“太阳还在头顶上,转瞬就下起雨来。依我看,恐怕还是因为十一郎您抱怨了一句热,老天爷听着了,便索性应景的降下这场雨来。”旁边这人收了扇子,扇面早已被雨水阴湿,这时候并不敢直接合上。他倒也没有特别在意,只把扇子往身后一递,自然有下人双手接下。
楚风见他们几人进门,便转身去拿毛巾,这时候刚好递送过来,笑着想说些什么,看到那阴阴湿扇面上的墨迹,却不免微微一怔,脱口道:“且慢!那可是赵令穰的《橙黄橘绿图》?”
楚风一言发出,让对面两人微微一惊,互视一眼。旋即为首的那名男子不由笑道:“没想到小小店面里,竟然还有如此博学的少年郎。倒是有趣。”
“十一郎,这怎么说也是范家的书画行,在东京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店面了。这扇面能够在这里被人认出来,倒也不算稀奇。”旁边人笑道,“只是眼前这位少年的年纪的确轻了些,能够识得,的确不易。”(。)
第二十三章 随手相赠何堪言()
“宗室令穰字大年,艺祖五世孙也。令穰生长宫邸,处冨贵绮纨间,而能游心经史,戏弄翰墨,尤得意于丹青之妙,喜藏晋宋以来法书名画,每一过目,輙得其妙,虽艺成而下,得不愈于博奕狗马者乎?至于画陂湖林樾、烟云鳬雁之趣,荒远闲暇,亦自有得意处,雅为流辈之所贵重。”
——《宣和画谱》
“少年人有见识是好事,不过直呼荣国公的名讳,实属不该。”
为首之人抬眼将楚风打量了一番,微微颔首,对楚风的风仪十分满意。
楚风闻言微惊,这才想起北宋画家赵令穰,虽然从后世来说算不上真正顶级的大家,可在北宋一朝的身份却十分不同寻常。据说赵令穰是赵匡胤的五世孙,虽然生平官职不高,却是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听对面这人的意思,这赵令穰应当是荣国公了?
可是,不管那赵令穰到底是何等身份,被雨水打湿的扇面可是他的画作啊!这样珍惜的东西,旁边那中年男子竟然拿它挡雨!这岂不是暴殄天物么!
而且,十一郎又是怎么一回事?萧十一郎么?
楚风心下惦念着那幅扇面,方才不经意间一瞥,明显已经见到了阴湿的墨色,如果处理不得当的话,恐怕一幅流传千古的扇面也会就此毁了。心中有些焦急,楚风皱眉道:“诸位郎君,那扇面已经淋了雨,若是不及时处理一番,恐怕……”
“哦?”为首那男子闻言不禁失笑,对身旁人道,“这少年倒也有趣,看到咱们几个被雨水浇成这个样子浑不在意的。看到那扇面湿了却又急得不行。王郎你说,这人与希孟那孩子是不是有些相像?”
旁边这人便也上下打量了楚风一番,笑道:“风仪行止甚佳,由有甚之。只不过,希孟是千年以将不世出的天才。那等才华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是,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为首之人长叹一声。
楚风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提到“希孟”。楚风便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画出《千里江山图》的天才王希孟。只是拿那样的天才与自己相比较,实在是太不恰当的事情,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便被楚风按下了。他如今心里最为急迫的,还是那个扇面的事情。
只是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拿着几条毛巾。不免也发现自己太过失礼了,连忙上前将毛巾递上。
为首那人笑着接过,淡淡问他:“那扇面的确湿了,你会处理?”
楚风心急,目光瞥了那扇子一眼,连忙点头:“略知一二。”
“若是处理的更坏的,你待如何?”
楚风闻言紧皱了眉头:“若是继续放着,怕是一会儿直接洗成白扇面了,哪有什么更坏可言?”
这人便哈哈一笑,对身旁人道:“王郎。把扇子给他。且看他如何处置。”
“好。”旁边人笑着应了,侧身让开一个空隙来,由楚风去身后仆从手中取。
楚风哪里等得及,这时候连忙冲过来,从那仆从手中将扇面平平的端了,不敢有分毫倾斜,小心翼翼却又快步走到桌子旁,平放下去。
双手捧着赵令穰的扇面,楚风的心忍不住噗噗的急跳。一打眼又瞧见那已经被雨水析出的墨点,楚风更是心疼不已。只觉得自己的心头肉被挖掉了一块似的,几乎快要窒息。好在近距离确认了一下,这扇面果然是绢本,比纸本的好救很多。
哪里敢耽搁。楚风半句废话也不多说,放下扇面,转身直奔库房而去,拿了装石灰的盒子,又匆匆折返回来。
有人以为画作被阴湿有了水迹之后,要用其他的吸水纸张去吸附。但实际上,这样做是天大的忌讳。大多数人都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考试的卷子或者作业的纸张弄上的水珠,如果直接立刻用面巾纸去吸水的话,虽然有很大一部分的水分会被吸收掉,但剩余的一部分反而会在原本的纸张上氤氲开来,造成一个更大的潮湿面积。
如果刚刚好滴落在墨迹上,不论是中性笔还是钢笔的墨迹,这些水分就会如同放大镜一般,将整个被阴湿的区域全都横向拉伸开来,造成不可逆的破坏。
相对来说,绢本的书画要好上一些,毕竟绢帛的吸水能力没有纸质品那样强,可一旦沾染水分的时间长了,自然也会产生类似的效果。而这一点,正是楚风所担心的。
他在确定了这幅《橙黄橘绿图》的确是绢本后,第一时间确定了处理方案,那就是用石灰吸水!
石灰在这个年代的书画行也是常备的,用布囊包裹后放到柜子的各个角落中,来防止书画受潮,跟后世放进衣柜里的樟脑球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石灰最常用的地方是江南,毕竟那个地方才是全年雨水充沛的区域,类似东京汴梁城这样的中原城市,真正需要的月份其实并不多,但店里一般都会常备的。
这一点,楚风还是在杭州城的陆氏书画行知晓的。
石灰可以吸水,而且它的吸水能力要比寻常的纸制品好的多,并且十分迅速。但石灰也不是完全没有坏处,坏处就在于它在吸水之后会产生热量。如果处理的书画是经历过一定年头的,不论是纸本还是绢本,它本身的材料都会变得脆弱。这时候如果再用石灰来处理,很有可能直接在书画上烧出一个洞来。
同样的,这一类方法并不太适合于纸本书画。纸制品的燃点太低,太过剧烈的吸水放热会在短时间内产生巨大的热量,对纸制品的损害恐怕要多过益处了。
绢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燃点几乎是纸制品的一倍有余,除非是太过脆弱的残本,否则的话基本上不必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眼前的《橙黄橘绿图》,如果放在千年之后,楚风是打死也不敢用石灰为它清理水迹的。但现如今,眼前的扇面至多也不过几十年的历史,还不至于脆弱的太多。
按照湿度水平铺洒石灰。等待反应结束后再将石灰抖下。其实这一番事情,楚风也是第一次做。这还是以前偶尔听千年之后的老师提起的,到底好不好用,能见效到几成。楚风并不清楚。只是事已至此,他只能听天由命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楚风将石灰抖下,举了扇子对光去瞧,虽然没有办法完全将那水迹驱除。但现在看起来,已经比方才好了**分了。
楚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扇子递回,道:“只能先处理成这样。我们店里有准备的师傅能够细细打理的,如果客人需要的话,可以先将这扇面留下,我们店里处理完毕后,过几日再送到府上。”
为首那人接过扇子,前后仔细的瞧了瞧,点头道:“有趣。你方才拿的是石灰?竟然有这等办法处理书画么?”
难道这个年代的人还不知道?楚风微微一怔。
直到这个时候,楚风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踏实下来,这才有了功夫仔细去瞧对面这几个人的模样。
只见为首这人天生一副贵气,身上虽然只穿了一袭普通的直裰浅碧罗衫,腰间一方玄色丝织暗纹锦带,偏偏只是这样简单的服饰,竟生出几分雍容华贵的气度来。尤其一双不怒自威的眸子,几乎让人不敢逼视了。
而旁边的这个人,也就是这扇面的主人,三十余岁的年纪。被为首之人唤作“王郎”,想必是姓王的。这人的面貌十分俊朗,目光炯炯,笑面迎人。看起来谦恭和煦,可是举手投足之间也有威严的气质,看起来身份同样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