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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嫣浅笑着拉她在茶台旁坐下,颔首示意如晴和王宛儿的贴身侍女出去候着。
王宛儿看向堆满书本纸张的书桌,问道:“嫔妾是不是扰了娘娘?”
张嫣摇摇头,“一连几日都在忙这事,正好趁此机会休息一会。”
王宛儿往那边张望了几眼,若有所思,收回了目光,没再多问,垂下眼帘,盯着茶台。
张嫣见她迟迟不开口,眉目间忧色尽显,也不催促她,只是翻起了两个茶杯,想倒茶给她喝。王宛儿惊觉,忙伸手去拿茶壶,“让嫔妾来吧。”
张嫣笑着,手上却留了劲,不给王宛儿拿去。
“娘娘。”门外忽然传来低唤声。
这声音是语竹,如晴应该告知了语竹,自己正在与林宛儿叙话,她却还如此失礼地发出声音。联想起最近几日都没有南海子的消息,张嫣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进来吧。”张嫣吩咐道。
语竹推开门,她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张嫣和林宛儿都被吓了一跳,因为语竹的脸色足可形容为死灰。
张嫣心中的不安之意强烈,站起来对王宛儿说:“宛儿,可否改日再叙?”
王宛儿来此本有重要的话要对张嫣说,犹豫了许久,本就要说出口的那一刻,被语竹打断了。但见张嫣眉头紧皱,猜想事态严重,还是将话吞了回去,点点头,低声告退。
她离去后,语竹关上门,再回身面对张嫣时,已是满脸的泪。她双手交予张嫣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人便跪在了茶台边。
张嫣清楚感到语竹的手在发抖,心也随之沉得要命,接过这张纸条后,紧紧攥在手中,吸了一口气,才以极其缓慢的动作展了开来。
入目便是一行字,“刘朝见安三日犹不死,乃扑杀之。”
虽然已隐约猜想到结果,但直接确认后,张嫣还是身子一软,跌坐在凳上。
语竹跪在地上默然流泪,不能自持。王安亲眼看着她长大,她也是将王安看作父亲一般的人物,这个消息,对她的打击想来确是极大。
张嫣久久不说话,心绪平复了些,才抖着手,将纸条抚平,继续看下去。
张嫣手下在纸条中写道,因刘朝将此事处理得非常隐秘,当发现王安不见后,他足足找了他三天,最终才在乱葬冈翻出他已不成人样的尸体。
短短几句话,却看了许久。张嫣心中刺痛,一路过来,王安助她良多,她却一丝也未帮上他的忙。
南海子地处偏远,远离朝堂,耳目也少,刘朝很容易就将王安之死瞒了下来。若不是张嫣派人暗中保护王安,恐怕也不易发现。
她沉默良久,对涕泗横流的语竹吩咐下去,让那人悄悄找个地方好生葬了王安,并给他宫外的家人送些银子补贴,安排另外的去处,远离北京城。
语竹如梦初醒,王安的身后事还需要人处理,于是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悄悄退了出去。
张嫣坐在凳上,感到胸口发闷。
或许对魏忠贤和刘朝来说,王安的错,就错在他的正直。即便王安大势已去,也不肯就此放过他。
王安,历经三朝沉浮,聪明圆滑有手段,但身居高位,不迷本心,为人刚正不阿,懂事理,明大义。从辅政始,变规劝皇帝实行各种有利于国家的政治措施,发努金接济边塞,起用忠直的大臣。
最终被奸人所害,下场悲惨,在一个偏远的地区,死得无声无息。
39。《飞仙记》()
王安离开了司礼监,魏忠贤接任秉笔太监,他和他的盟友王体乾,一同控制了司礼监。内廷的势力格局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客印月和魏忠贤狼狈为奸,共掌大权。
张嫣见识了魏忠贤斩草除根的狠辣手段,不寒而栗。张嫣这才发觉自己有多天真,真实的政治斗争中,从来就没有“怜悯”之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王安已死,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或许就是她这个皇后。
她不能坐以待毙。
一切问题的关键,都在朱由校身上。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宠信,皇后之身又如何?之前是为了救王安,现下是为自保。眼下,这出傀儡戏,还是要排出来的。
经过了昼夜不分的劳作后,终于改完了最后一句话。张嫣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强撑着精神,翻回扉页,写下其名:《飞仙记》
戏词改编自白居易的《长恨歌》,参考了汤显祖的《牡丹亭》。为避忌高永寿,弱化了戏中杨玉环的性别,只着重强调其美貌艳绝。
实际上,因为傀儡戏的特点,不适合排演此等讲述男女情爱的剧,张嫣反复改动,删去了大部分铺垫唱词,让内容变得连贯紧密,跌宕起伏。同时还嵌入了许多道家的神话思想,场景人物亦幻亦真,也有引人入胜的作用。
写好后,张嫣立即着人拿去给宫中乐师配曲子,乐师细细翻看后对戏文赞不绝口,也不知是真心诚意还只是逢迎拍马。
第二日,托人带信给了父亲,传皇上口谕,私下里引了戏班子进宫来。她们擅长托棍傀儡戏,曾在家中排过戏曲《梧桐雨》,唐明皇和杨玉环的傀儡都是现成的,不用新做,均高约两尺有余,在宫内的大戏台子上排出来也不怕气势不足。
本为避开朝臣攻讦,一切都在暗地里进行,但那么大一支戏班子,宫里最不乏的就是眼睛和嘴巴,不日里消息还是传开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此次前朝言官表现出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除开东林党的人,其它朝官也少有的保持沉默,零星有一两个小官员上疏,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飞仙记》是改编引用的戏文,律调大都是现成的,曲子很快就配好了,立即安排下去让戏班子排演。
端午将至,整个宫中都传开了,此次筵宴上,皇后娘娘请了自家的戏班子来表演新剧目。张嫣对外界声音只做不觉,忙着完善此戏的细节,从乐器的使用到制作傀儡的服装,都亲自细致安排检查,一次又一次的否决改动,力求完美,不可不谓心血费尽。
张嫣趁此次奉皇命排戏,让语竹去花房要了许多不同品种的花,只说是大宴上要用,让人种在了后院。不时命人摘下几朵,于房中调制。旁人见了,对要在傀儡戏中用上香之事深信不疑。
只有张嫣自己知道,她真正要的花,只是其中的一个品种:“曼陀罗”,其余的花全不过是为掩人耳目。
40。傀儡戏出()
教坊司和钟鼓司却不过皇后的面子,安排《飞仙记》压轴出演。经过长久的等待,该轮到自家的戏班子上场了。宫中难见新鲜事,虽脸上未表现出来,实则人人心里都对这出戏存了一点期待。
钟鼓司依张嫣的要求在殿内搭了一个相较寻常傀儡戏台大的台子,台下可以轻松藏下十余个持棍的戏子。台上设置了对应不同场景所用的物件,根据情节内容背景也使用不同颜色的布。戏开始时是唐明皇偶遇杨玉环后,念念不忘,情动不已,因此张嫣挑了水绿妆妃色花罗来烘托唐玄宗此时的心境。
一切就位,张嫣对持笛的女子点了点头。
她依着张嫣指示,举笛横将嘴边,曲笛声徐徐响起,一音三韵,醇厚悠扬。在众人目光中,唐明皇的傀儡踏着出现在台上,唱道:
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
寰区万里,遍征求窈窕,谁堪领袖嫔墙?佳丽今朝、天付与,端的绝世无双。
朱由校的注意渐渐被抓住,放下手中酒杯,身子微微前倾,朝向戏台。
以往宫中梨园子弟只唱海盐腔,其腔调清柔、婉折,只以鼓、板及铜器等打击乐器伴奏,不用管弦,虽然动听,但毕竟可变化性少,未免有些朴素单调。
张国纪不远万里将家养戏班子带去京城,就是因听惯了昆山腔,不愿再听回海盐腔。昆山腔的特点是行腔优美,以华丽而婉转、柔漫而悠远见长。使用的伴奏以曲笛为主,根据情节起落,辅以笙、箫、唢呐、三弦、琵琶等乐器,声势浩大。这些特性都恰到好处地嵌合张嫣编排的剧情,也合了朱由校少年心性。
杨玉环身着花笼裙出场,海棠色背景衬其娇。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唐玄宗专宠玉环,两人情比金坚,恩爱无匹。唐玄宗为博玉环欢心,荔枝成熟时,总要跑死好几匹快马,运送荔枝,只为美人一笑。
两人共作《霓裳羽衣曲》,杨玉环跳此舞以娱君王,盛装舞动,宽袍大袖,仙袂飘飘。台旁笙箫齐奏,琵琶弦动,声如流水,唐玄宗沉醉其中,台下看客们亦沉醉其中。
春色撩人,爱花风如扇,柳烟成阵。行过处,辨不出紫陌红尘。
悄语低言,海誓山盟。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张嫣弱化了唐代后期的皇帝昏庸,荒淫无道,政治*的史实,用唱词直接跳转。
好景不长,安禄山发动叛乱,皇室流亡在外,途经马嵬坡,高力士带头处死了杨玉环的哥哥,宰相杨国忠,又齐逼迫唐明皇赐死杨玉环。
张嫣在情节上做了一些改动,为了凸显出两人的真情,改为杨玉环不忍见爱人左右为难而自裁。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场上响起了隐隐抽泣声,宫中女眷们大都被情节所感染,用手绢轻按眼角。
伴奏独剩琵琶,信手轻轻拨动,似心碎一般,杨玉环如泣如诉地唱着:
死和生割不断情肠绊,空堆积恨如山,空嗟叹。
杨玉环退场,只留唐明皇形单影只,徘徊不去,思念佳人不可得,时时触景伤情。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谁想那夜双星同照,此夕孤月重来。
场景一变,唐明皇忽然听闻海外有一座蓬莱仙山,有道士亲眼目睹,其中住着个仙女,音容笑貌,无不像唐明皇朝思夜想的杨玉环。唐明皇为解思念之苦,抛下一切,只身出海。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见到了笼罩在云雾之中的蓬莱岛。
背景换为月白软烟罗,是张嫣为此幕专着人做的新颜色,为了凸显出仙境虚幻缥缈之感,杨玉环换了一套素净的服装,背对观众,翩然起舞,在轻逸水袖的衬托下宛如仙女。舞的正是唐明皇最爱的《霓裳羽衣舞》。
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仙女回首,配乐齐停,画面定格了一瞬,所有人的呼吸都一滞。唐明皇一看,不是玉环又是谁,顿时举袖掩面泪垂,音乐再度徐徐响起,为两人的重逢欣喜。
想当日玉折香摧,都只为时衰力软,累伊冤惨,尽咱罪愆。
到今日满心惭愧,到今日满心惭愧,诉不出相思万万千千。
羡你死抱痴情犹太坚,笑你生守前盟几变迁。
(合)会良宵,人并圆;照良宵,月也圆。
愿普天下有情的成眷属——
唐明皇和杨玉环从此隐居仙山,远离人间,不问世事。琵琶声扬到最高处,戛然而止,接着回到曲笛的调子上,逐次低了下去,营造出渐行渐远的感觉。
全场寂静,只余低低抽泣,一时间所有人都没从戏中缓过来。音戏搭配,效果远胜张嫣想象,她不禁也被带入了戏中,鼻尖发酸,眼眶红红。
41。推波助澜()
全场寂静,只余低低抽泣,一时间所有人都没从戏中缓过来。
高永寿轻触脸庞,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出来的呢?或许是唐明皇思念佳人而不得时,或许是杨贵妃为情而死时,或许是整个天下都在反对两人的爱情时。
他感激地望向张嫣,她比起合卺夜初见更加瘦了,细看下几乎快撑不住宽大的礼服,果然这出戏是费了心思的。
高永寿也没有忽略,坐席间的客印月。她正狠狠地看着他,或是他脸上的泪。她目光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自明。高永寿有一瞬间腿软,但很快便镇定。
“此戏妙绝。”高永寿语带哽咽。他是说给朱由校一人听的,话音甚低,因张嫣坐得靠近,这才听到。
张嫣被他的话带回了神,此时此刻,朱由校的反应才是最重要的,成败就看此刻。心高高悬起,甚至顾不得掩饰紧张的神情,她望向朱由校的脸。
朱由校脸上一松,放声大笑:“真是新鲜!朕看得入迷了!赏下去!”
虽然其余妃嫔们不敢直视皇上,但都在注意着这边的情况,朱由校的话准确无误地传入众人耳中。戏班子从戏台后鱼贯而出,跪了一排,大喜谢恩。妃嫔们这才放任脸上流露出意犹未尽之色,用手帕擦干脸上泪痕,一人接一句品评这出戏,一时间场面笑语晏晏。
张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