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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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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拱有些犹豫,但也不敢违抗圣命,只好站起身来打开了一只麻袋,一个三十多岁,肥头大耳的人自麻袋里钻了出来。

    朱厚熜又是一愣,这分明是个汉人啊!而且,看他一身粗衣短打的装束,也不见得是什么重要的货色,高拱为何这样故弄玄虚地将他装入麻袋用小轿子直送到宫里来?

    那个人一钻出麻袋,四下里看看,发现了朱厚熜,便扑到了他的脚下大哭起来:“皇帝哥哥,阿宝终于见到你了!”

    “阿宝?”朱厚熜怔怔地说,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这么一个“阿宝”,竟然把自己叫做“皇帝哥哥”。即便他真的是藩王宗室,有外臣在场,也该按着君臣之礼叫一声“皇上”才是,怎么连这个礼数都不懂!

    吕芳突然失声叫道:“你你是宝王爷”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哦,荣王爷!”

    刚见那人钻出麻袋,严嵩眯着眼睛站在一边,也在寻思他究竟是何人,忽然听到吕芳失口叫了一声“宝王爷”,忍不住眉毛一跳,心中暗道一声:“原来是他!”

第四十二章阿宝入朝(二)() 
朱家龙子凤孙归礼部和宗人府共管,严嵩曾掌礼部,自然知道吕芳所说的这个“宝王爷”亦即荣王爷名讳朱厚熘,是宪宗先帝爷第十三子荣庄王朱佑枢的嗣子,受封之国于湖广常德府。至于他为何被人多以“宝王爷”相称,一来因此人小字“阿宝”;二来据说此人贪鄙成性,好集宝物而得名。他身为郡王,朝廷每年依例给粮三万石,钞两万贯,锦四十匹,绸三百匹,纱罗各百匹,绢五百匹,冬夏布各千匹,棉两千两,盐二百引,茶千斤,还有历代皇上所赐的近万顷子粒田,每年收项多不胜数,什么样的珍馐美酒什么样的美姬艳姝享用不到?可他却还不知足,一贯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用尽各种手段大肆兼并乡民土地,比如他勾结豪强奸商强迫良民借下高利贷,致使许多百姓破产,不得已之下只得将土地卖于他。更有甚者,他见如今开丝绸作坊能赚大钱,遂强令名下佃户俱都种桑养蚕缫丝,而在他家开设的丝绸作坊里劳作的匠人,却是被他以种种理由抓来强迫以工抵债的男丁壮妇,以此牟取暴利。州县衙门若稍加制止,便被他百般呵斥打骂,常德府从知府到县令,稍有良知的官员都曾挨过他的马鞭和耳光,报到湖广巡抚衙门,巡抚也拿这个天潢贵胄没有办法,只能好言抚慰那些官员,将他那不法之事强压下去。久而久之,这个“宝王爷”已成地方一大公害。

    其实为祸百姓的又何止一个“宝王爷”!大明开国一百七十年,亲王、郡王、镇国中尉及未受封的皇室宗亲遍布天下,仅以当今皇上的龙兴之地安陆府所在的湖广一省而论,除了就藩衡州府,薨于正德二年,因无子而除封的雍王之外,尚有就藩襄阳府的襄王、就藩荆州府的辽王、就藩德安府的歧王,以及眼前这位就藩常德府的荣王。湖广本为天下富庶之地,素有“湖广熟,天下足”之称,可有几个人知道,夏秋两赋解送京师之后,湖广通省留存的粮米不足一百二十万石,可供给皇室宗亲和各级官府衙门的禄米就要二百五十万石,以两年存留之粮尚不够皇室宗亲和府衙一年之用,还得朝廷另行贴补。推而论之,两京一十三省那一万九千多位皇室宗亲,一年又要耗费多少国帑民财!大明拥四海之富,却年年亏空,非是无财,而是财富既不在国,也不在民,都被这些龙子凤孙、贵戚勋显鲸吞净尽了!仅此一点说来,皇上推行子粒田征税、官绅一体纳粮等整饬财政的新法也算是洞察时弊的救难之策了

    可这救难之策注定是得不到被触犯了既得利益的皇室宗亲、贵戚勋显以及官员士子的赞同的,这位生性贪婪的“宝王爷”千里迢迢赶到京师,冒着生命危险进入被鞑靼虏贼围困的京城觐见皇上,大概就是为了子粒田征税一事来找皇上诉苦来了吧

    说起来,若无仇鸾谋反起兵靖难,没有鞑靼掳贼寇犯国门,没有薛林义、陈以勤悍然发动政变,皇上或许也会动摇,这倒是一个扳倒夏言的好机会。可是,死了这么多人,朝局也纷乱如斯,皇上若是稍有退让,恐怕就得下罪己诏才能收场,可当今的皇上是这样的孱弱之主吗?当年正德先帝大行,内阁首辅杨廷和率朝臣推举时为外藩的皇上入继大统,为了生父兴献王称帝一事,皇上跟朝臣一闹就是二十年,罢免了多少位内阁学士、六部九卿,又廷杖刺配了多少位官员?指望这样的皇上隐忍退让,只怕绝无可能

    因此,若这位“宝王爷”就此发难,皇上若征询自己的意见,大概也只有替夏言那个老不死的东西说几句好话了

    这样也好,方才回话多少有攻讦夏言的意思,皇上不会没有察觉,只要在新政之事上态度坚决,便不会触怒皇上,日后总能找到对夏言下手的机会

    严嵩正在紧张地盘算着,那个自称“阿宝”,被吕芳称为“荣王爷”的人咧着嘴对吕芳笑了:“恩啦。老吕你真好记性,十多年不见竟还记得本王的绰号。”

    吕芳赶紧跪了下来:“请王爷恕奴婢无礼!奴婢给王爷请安了。”

    阿宝笑着一摆手:“人人都知本王小字宝王爷,人人也都这么叫本王,老吕你还跟本王客气什么?”突然又咧着嘴哭了起来:“呜呜呜,本王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皇帝哥哥和你老吕了”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将吕芳弄得哭笑不得,忙说:“皇上御前,荣王爷请注意礼态。”他偷眼看看朱厚熜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又说:“荣王爷,不是奴婢多嘴说您,您是宪宗先帝爷嫡嫡亲亲的孙子,正牌子的天湟贵胄,又跟皇上是总角之交,有谁敢跟您老人家过不去,自有皇上给你做主。可太祖高皇帝当年定有祖宗家法,藩王进京面圣要请旨,获准之后方可成行,你纵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该擅自离开常德府的藩邸跑到京城来啊!”

    尽管吕芳已将这个“宝王爷”的身份暗示给了朱厚熜,可朱厚熜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听吕芳所言,他不但是与嘉靖同为受封湖广的藩王,而且还是堂兄弟,大概两人幼年之时关系还算不错,便跟着打哈哈说:“阿宝,你怎么还是如此行事莽撞?吕芳这个奴才也比你懂规矩些个。念你不远千里来看朕也着实辛苦,朕就不追究你违背祖宗家法的过错了”说着,他笑了起来:“你堂堂的一个王爷,怎么被人装到麻袋里给朕抬进宫了?”

    阿宝伸手一指一旁沉着脸默不作声的高拱:“是他!还有那个天杀的俞大猷、戚继光,臣弟一再告诉他们我是天家骨肉,这帮贼囚汉只不理,不给臣弟开城门,只用大筐把臣弟吊着入城,还如同审囚徒一般盘问臣弟,随后就用破布堵住臣弟的嘴,将臣弟装进了麻袋里,这帮贼囚汉如此凌虐天家骨肉,简直是心如蛇蝎啊!他们呜呜呜,皇帝哥哥,你要给臣弟做主啊!”

    在场诸人心里又是一震,按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规矩,文武百官对皇室宗亲,尤其是已受封的藩王,一律以臣礼待之,一品大员也不能例外,更不用说高拱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巡城御史,“凌虐天家骨肉”这个罪名可不是他所能承担得起的!不过,众人也知道皇上一向对高拱宠爱有加,自会帮他将这个罪名搪塞过去。

    果然,朱厚熜轻描淡写地说:“阿宝,朕此前有令,九门许出不许进,高拱身为巡城御史,又不认识你,如此处置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你高拱确实行事欠妥,要证实阿宝的身份,要么先奏请朕派人去看,要么拿顶小轿抬到宗人府去查验,却不该将他装进麻袋之中直接给朕抬了来,你让朕还当你是绑票的劫匪呢!”说着,他想起了阿宝刚刚钻出麻袋的那副憨态可掬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严嵩突然惊恐地叫了起来:“江南江南”他的牙齿打起了架,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自从进了云台,高拱就一直没有正眼看过严嵩一眼,但听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之后,却不加掩饰地将佩服的眼光投向了他。

    朱厚熜的笑声也立刻停止了,厉声问道:“阿宝,江南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关不关臣弟的事啊!”阿宝又大哭起来:“他们他们逼臣弟当皇上,臣弟死也不敢应允,冒死逃了出来,就想着赶紧给皇帝哥哥报信,请皇帝哥哥发兵讨伐那些天杀的逆贼”

    最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朱厚熜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一趔趄,眼前就要栽倒在地上,吕芳、严嵩和高拱三人同时扑了过去,扶着了他,急促地叫着:“皇上,皇上!”

    朱厚熜立刻稳定了心神,咬牙切齿地说:“来吧,都来吧!”接着,他厉声问阿宝:“江南究竟发生了何事,还不快给朕从实奏来!”

    高拱说:“皇上且请息怒,荣王也未知详情,还是由别人来陈奏吧。”他对一旁面色如土的黄锦说:“黄公公,请你把那个人放出来。”

    另一个麻袋打开了,钻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白无须,象是个太监。一出麻袋,他便跪了下来:“奴才杨金水恭请圣安!”

    “杨金水?”吕芳皱着眉头想了一想,随即问道:“你可是今年年初得南京守备太监赵勇赵公公举荐,升任南京内廷鲥鱼厂监正的那个杨金水?”

    “回吕公公的话,正是奴才。”

    “听说你曾拜在赵勇门下你可是奉了赵勇之命到京城来报讯的?”

    杨金水咬牙切齿地说:“回吕公公的话,赵勇那个狗奴才虽是奴才的干爹,但他狼心狗肺,竟附和逆贼谋夺主子的江山,奴才不忿其卑劣行径,独自从南京逃出来给主子报讯”

    吕芳厉声说:“狗奴才,还不快把详情奏报主子万岁爷!”

第四十三章江南叛乱() 
正如朱厚熜所料想的一样,江南叛乱还是因嘉靖新政而起。为首的是此前因反对新政被削一等王爵,由亲王降为郡王的荆王朱厚纲等几位藩王宗亲,还有留都南京的那几位祖上跟随明太祖朱元璋起兵造反夺取天下,受赐“开国辅运”丹书铁券,爵位世袭罔替的勋臣之后,如大明开国第一武将徐达之后,袭封魏国公,兼任南京守备的徐弘君;传奇谋士刘基刘伯温之后,袭封诚意伯,兼任操江总督的刘计成等人。

    朝廷推行子粒田征税之新税法,尤其是颁布了对这些天潢贵胄、勋贵豪强不仅限田,而且还要逐代减田的嘉靖问刑条例之后,立刻在两京一十三省的宗室勋戚豪强间引起了强烈不满。朱厚熜严厉惩处了联名向朝廷上表要求废除新法的荆王朱厚纲等几个亲王,并将汉王朱厚憬革去王爵废为庶人,靠着铁腕和寡恩,勉强压制住了反对的声浪。但那些宗室勋贵却不甘心乖乖地将每年数以万计的钱粮上缴朝廷充做国用,早就在私下里串联图谋不轨。鞑靼寇犯国门,大同总兵、咸宁侯仇鸾献关投降,京师告急的消息传到了江南,他们立刻就按捺不住了,勾结一部分对新政官绅一体纳粮之策不满的官员士子,并用重金收买了江南好几个军镇卫所的军队,效法仇鸾,以新政“乱祖宗之成法,变春秋之大义”为借口,打着“清君侧,正王道”的旗帜,悍然宣布兴兵靖难。一时间江南各地群起影从,大明王朝的财赋重地南直隶、浙江、湖广等省已是一片糜烂。

    皇位的争夺历来都是血酬游戏,古往今来,概莫能外,此前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藩王谋逆作乱之事,但声势如此浩大,涉及之人如此之多,却是大明开国一百七十年来绝无仅有。南直隶锦衣卫的耳目虽察觉到了他们的异常举动,发出了一份份十万火急的密报,但他们的报告没有一份能传到北京——不但因为兼任南直隶锦衣卫指挥使的信国公汤正中也是参与谋逆的勋贵之一;还因为按照祖宗家法,南直隶锦衣卫有重要情报呈奏御前,须经南京镇守太监审阅并加盖关防,而叛乱的藩王勋贵第一个收买的人,便是早年曾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却在宫廷斗争中失败被贬谪到南京任镇守太监的赵勇。

    至于镇抚司派到江南的密探虽可直送北京,却因未得到南直隶锦衣卫方面的情报佐证,加之北边战事吃紧,也未能引起朱厚熜和吕芳的重视!

    只是因为小小的疏漏,大明王朝密布天下的特务统治网就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在国家最危难之时,又被人在本就摇摇欲坠的殿堂那唯一的一根支柱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情势还不止如此,有南京镇守太监赵勇居中穿梭串联,江南各地的藩王宗亲与南京的勋贵巨室很快就结成了联盟,里应外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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