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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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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要端茶送客了。

    就在这个时候,贺兰石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青布包袱,很随意地放在严嵩身旁的桌子上,说:“阁老,小民日前还曾得了一件古人的书帖,可惜小民胸无点墨,也不懂有无收藏价值,请阁老再费神看上一看。”

    严嵩听说是古人书帖,更加来了兴趣,等他打开了包袱,忙凑过去看,刚看了一眼,顿时惊呼一声:“这这是率意帖张旭的率意帖!”

    严嵩那淡漠的眼神顷刻间不见了,惊喜的光芒从一双瞳仁里热烈地闪射出来:“啊!多么飘逸飞动!多么率性自然!多么挥洒不羁!”他情不自禁地发出由衷的赞叹,双手按着桌面,弯下腰去,死死地盯着书帖,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嘴巴不住地发出“啧啧”的声响,仿佛是在品尝着什么美味佳肴一般。或许是觉得只看还不够,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抚摩那斑驳的书页,却在手指即将触碰到书帖之时又赶紧收回,在自己那绯红色的一品官服上擦了又擦,这才重新伸出去,十分虔诚地,甚至可以说是战战兢兢地抚了上去。

    严世蕃看到贺兰石嘴角闪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忍不住冲他翘了翘大拇指。贺兰石微微点头,对严嵩说:“小民也不知道张旭是何人,阁老若是喜欢,小民就将它敬献阁老。”

    “嗯,嗯,”正在欣赏书帖的严嵩随口应了两声,蓦地一惊,忙不迭地回头看看身边的贺兰石,结结巴巴地问:“你说、你说”

    “小民想将此书帖敬献阁老。”

    “这、这、这如何使得!那件商器虽也难得,却并非仅此一件,这率意帖却是举世无双的神品,神品!老夫岂能贪为己有!”严嵩又回过头去,贪婪地盯着率意帖看了好一阵子,才狠下心来,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毅然决然地说:“贺兰老板美意,老夫心领了,但老夫断不敢受此厚礼,还请收回!”

    “收回倒也不必,阁老若是喜欢,不妨出个价,小民就将它卖于阁老。”

    严嵩惊喜地问:“你当真要买?”

    贺兰石微微一笑:“小民是个商人,有人要买,小民岂有不卖之理?”

    严嵩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忙问道:“不知其价几何?”

    “不敢欺瞒阁老,小民当日购得此物,花了五十两银子,阁老若是想买,请以本金给付即可。”

    严嵩看着贺兰石,突然笑了:“贺兰老板若是有话要说,还请明言。”

第三章两手准备() 
贺兰石已经告辞而去,严嵩还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沉默不语。那份率意帖静静地躺在他身旁的桌子上,他却看也懒得再看一眼。

    送贺兰石的严世蕃回来了,见父亲如此,便凑趣笑道:“儿子知道爹对这率意帖心仪已久,今日得之,也算了却爹多年来的一大愿心了。”

    严世蕃所言非虚。张旭为盛唐大书法家,运笔大开大阖,体态奇峭狂放,开王羲之之后又一新境界,有“草圣”之称。严嵩作为嘉靖一朝书法名家,当年也甚喜行草,于此浸淫日久,这些年于书法一道更有大乘之后,才反璞归真,专工隶楷,但对“草圣”张旭仍是推崇备至,对张旭的书法名作率意帖自然更是必欲得之而后快。贺兰石真可谓是煞费苦心地投其所好了。

    严嵩看了儿子一眼,却不说话。

    严世蕃装作不解地问:“爹以前每得书法珍品,无不欣喜若狂,今日为何却为何不甚欢喜?莫非这率意帖竟入不得爹的法眼吗?”

    严嵩摇摇头,缓缓地说:“张伯高(张旭的字)书法一向以险峻沉雄、跌宕超逸著称于世,率意帖又是其鼎盛之年倾心之作,如瀑飞泉涌,汪洋恣肆,又似名将临敌,岳持渊停,极尽似奇反正、浑然天成之妙,千年以降,舍王右军(王羲之的字)兰亭阁序,谁与争锋?为父若不为之心折,只怕要被人嗤笑为不知书家之妙了!”

    他抚摩了一下静静地躺在蓝布包袱皮上的率意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若在平日,为父得此神品,必焚香沐浴,击节称赏一番。可今日唉!”

    “这有何难!”严世蕃兴冲冲地说:“今日请爹回来之时,儿子已命人备下热水,这就着人伺候爹沐浴更衣,再将它高悬于明烛之堂,置酒陪爹做长夜之饮。儿子记得唐人笔记中所载,张伯高生性嗜酒,往往大醉后呼叫狂走,然后挥笔写狂草,或许这率意帖便是他酒后所做。爹一边饮酒,一边欣赏这无上妙品,岂不正合了古人之意?”

    严嵩的面色缓和下来:“难得你一片孝心,若真能如此,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只是”他又叹了口气:“欣赏名家惊世绝艳之作,须得沉心静气,神游物外,方能体会其中之妙,依为父如今之心态,万难做到心无旁骛,只怕亵渎了此等神品”

    严世蕃不好继续装糊涂,说:“爹是否觉得贺兰老板所说之事颇为棘手?”

    严嵩说:“誉则功在社稷,毁则名教罪人,何只‘棘手’二字可以论之!我问你,你收了那个贺兰石多少银子?”

    严世蕃腆着脸说:“不敢瞒爹,贺兰老板曾送了儿子一张一万两的银票”见父亲的脸立刻又沉了下来,又赶紧解释说:“儿子也并不是贪他这点银子,实因爹曾经说过,朝廷即将用兵江南,首要之务一是选将练兵,二是筹措军需。选将练兵这等大事朝廷已有方略,惟有筹措军需之事却颇为不顺。爹如今管着户部,儿子自该为爹分忧才是”

    严嵩突然摆了摆手:“什么也不用说了,着人给我备下一只汤婆子,我即刻进宫觐见皇上。”

    严世蕃心中暗喜,却说:“爹,这个时辰只怕皇上已经安寝,爹就在家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去见皇上也不晚。”

    “如今皇上宵衣旰食,这会儿必定还在东暖阁里批阅奏疏。兹事体大,要即刻上达天听才是,等到明日只怕就晚了。”严嵩说:“厂卫番子暗探密布京城,他贺兰石今日到我严家之事,必定瞒不过皇上。与其耽搁时日让皇上猜忌,不若立时就奏报皇上,听凭圣天子裁夺。”

    “儿子这就命人伺候爹沐浴更衣。”

    “让人给我拿一套干净衣裳来,沐浴就不必了。”严嵩笑道:“大禹治水,曾三过家门而不入,留下一段千古传诵的佳话。当今圣上睿智无匹,也不会在乎臣子身上的一点异味。”

    严世蕃将崇拜的目光投向父亲,由衷地赞叹道:“有爹这样公忠谋国之臣,大明社稷幸甚,天下苍生幸甚!”

    “又在说起浑话了,也不怕旁人听了去笑掉大牙!”严嵩站了起来,说:“把贺兰石送你的银票拿出来!”

    “这——”严世蕃刚开口,随即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忙从袍袖之中掏出了一张京城最大的银号宝源号开出的“见票即付库平银一万两”的银票,递给了父亲:“儿子也不晓得这贺兰石是怎么搞的,非要拿出银子来谢我严家,儿子千般推辞,他也不肯收回。哼,这帮商贾之徒就只知道世间有银子,本是我父子二人一心为公的谋国之举,倒让人以为竟是为了他的银子”

    见儿子虽然爽快地拿出了银票,却是一副心疼不已、强装笑颜的表情,严嵩便说:“鄢茂卿送那些黄白之物,只为保个平安或是加官进爵,本是人尽皆知的官场陋规,只要不出乱子就没人追究。贺兰石送来这张银票,却是把你我父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小心驶得万年船,皇上能否俯允所请还在两可之间,我们严家且不可受他牵连。”

    严世蕃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爹的意思是——”他猛地打了一个寒噤,才接着说道:“皇上也有可能不利于贺兰么?”

    严嵩阴冷地一笑:“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贺兰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怨不得旁人!若真是那样,这张银票就是他行贿官员、图谋私利的铁证!”

    “儿子以为当不会如此”严世蕃皱着眉头,一边想一边说:“论说贺兰老板虽有商人干政之嫌,却也是一番好意,眼下朝廷缺银子,他愿为国家分忧,这有何不好?”

    严嵩不耐烦地说:“会不会,你说了不算,为父说了也不算,一切都得听凭圣天子裁夺。再者说来,楚人何辜,怀璧其罪,你莫非忘了沈万山是怎么死的?!”

    听父亲提到了沈万山,严世蕃也默然了。大明开国之初,南京豪富沈秀沈万山主动出资整修了南京城三分之一的城墙,后又奏请以私产犒军。明太祖朱元璋大怒,曰:“匹夫犒天子军,乱民也,宜诛!”虽经贤后马皇后劝阻,朱元璋免了他的死罪,却抄了他的家,将其发配到了云南蛮荒之地充军。前事不远,眼下朝廷财政又是如此艰难,谁知道皇上会否效法祖宗旧例?此前京城粮商囤积居奇,不是有很多朝中大臣建议将那些粮商的家产抄没入官充为国用吗?皇上若是被他们说动,只怕贺兰石有十颗脑袋也难保!

    想到这里,严世蕃说:“儿子明白爹的深意了。只是贺兰石与英国公张老太师关系非同寻常,若是他们知道是爹给皇上进言,只怕日后会对爹心生怨气”

    严嵩哑然失笑:“你道你爹是陈以勤那样的书呆子么?这等大事,自然要恭请圣裁,人臣岂能随意置喙?”

    严世蕃不好意思地一笑:“爹说的是。我大明自有许多自以为聪明的人,一天到晚老在皇上面前呱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严嵩摆摆手:“好了,不必再说这些不相干的话了。事不宜迟,吩咐人备轿吧!”说着,他站了起来,动手用那块蓝布包袱皮包裹起率意帖,却叹息道:“美人一别,再无芳草,可惜,可惜”

    严世蕃眨巴着那只独眼,说:“爹对此宝既然这么看重,依儿子之见,就不必敬献皇上了。”

    “这——”严嵩停了手,迟疑地说:“这样可合适?”

    “爹担心被那帮无孔不入的番子侦知此事吧?”严世蕃指着已被严嵩婉言拒绝接受,贺兰石走的时候却“无意”遗忘在座位上的那只商代铜甑,说:“贺兰老板来我家中之时,手中只提了一只木匣,爹就将这件商器敬献给皇上。谅那帮厂卫鹰犬眼睛再毒,鼻子再灵,也看不穿贺兰老板怀中还揣着异宝!”

    诚如严嵩方才所言,那件商器虽也难得,却并非世上仅此一件,这率意帖却是举世无双的神品,对于他这样的书法大家来说,更是必欲得之而后快的奇珍异宝,让他乖乖地交给皇上,心里也是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舍不得,但关乎官运前程甚至身家性命,他也不敢贸然决断,就追问道:“若是他被朝廷拿获,大堂之上,五木之下,他会否说出此事?”

    严世蕃其实也留了一手——贺兰石送给他的可不止一万两银子,而是实打实的两万两,只不过贺兰石体谅他们这些当官之人谨慎小心,只开了一张一万两的巨额银票,其他的是五百两至两千两不等的零散银票,还分散在京城各大银号,兑付之时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因此他只给父亲拿出了那张银票。见父亲还有些不放心,便说:“商人讲究‘诚信’二字,爹为他尽力帮忙,成与不成他也怨不得我们。若是他随意攀扯,妄图移祸于我严家,嘿嘿,”他阴冷地笑道:“儿子自有办法让他闭嘴!”

    见儿子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严嵩也就释然了,笑道:“皇宫之中古玩字画甚多,当差的那帮阉奴又都是些有眼不识荆山玉的俗人,与其将这举世无双的神品放在内库被虫蛀鼠咬,不若留在我们严家妥为保管,也算是为后世保有一大瑰宝。”

    严世蕃叹道:“爹拳拳护宝之心,于存续中华斯文元气又立下了一大功,后世之人念及于此,必将对爹感激不尽!”

第四章特许专营(一)() 
严嵩猜的不错,朱厚熜果然还在东暖阁里批阅奏疏,听内侍奏报严阁老深夜求见,以为定有要急事要奏,立即传见。

    一见严嵩进来,不等他行礼如仪,朱厚熜就急切地问道:“严阁老不必多礼,快快奏来。”

    严嵩还是老老实实地行了觐见之礼,然后半侧着身子,坐在皇上赐给的绣墩之上,将贺兰石请托之事陈奏给了朱厚熜。

    严嵩的话还未说完,朱厚熜竟激动地站了起来,惊喜地说:“他真要包销三百万国债?哈哈,朕这几日里正为此事寝食难安,却不曾想竟有人挺身而出,替朕解了这天大的难事!”

    严嵩心中暗喜,原来皇上为了国债之事,竟是如此着急,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这样最好,既不必担心受那样的厚礼却办不成事,无法给贺兰石及他背后的英国公张茂交代;更能在皇上面前又立下一大功!

    说到这国债一事,还需要从江南叛乱说起。

    江南素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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