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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第1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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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爷大慈大悲,大吉大利”

    原来这些人与那些孩童一样,在向他们乞讨!

    在他们大声的乞讨声中,一股股污浊难闻的臭气从他们的嘴里,从他们那破烂的衣衫中散发出来,令人闻之欲呕。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急忙用衣袖掩住鼻子,赶紧往前走,但四周都是这样的人,怎能走得过去!

    张居正瞪圆了眼睛,愤怒地质问道:“堂堂留都,太祖陵寝之地,有官有法!莫非你们敢当街行抢不成。”

    在他厉声呵斥之下,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开始退缩了。有的人躲到了人群的后面,有的人惭愧地低下了头,站在前面的几个人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拼命地叩头,一边七嘴八舌地苦苦哀求着:

    “请两位相公息怒,小人不敢冒犯相公。小人都是安分良民”

    “非是小人们要来骚扰两位大爷,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望相公垂怜开恩,施舍一点吧,小人给两位大爷磕头了”

    吵杂声中,一个干瘦的妇人的哭声尤其尖利:“相公老爷,您不怜惜我们这些作孽的大人,就可怜可怜这没爹的孩子吧!”她高高举起了怀中哇哇大哭的一个婴儿:“一家七口就剩下了我们苦命的娘儿俩,可怎么活啊”

    大明疆域广袤,水旱之灾无年不有,张居正原本以为这些人是穷乡蔽壤的下贱乡民,时逢天灾,流落到南都沦为乞丐,见他们都是一口官话,言语还都得体,心里不禁犯了疑,问道:“你们家居何处?为何要靠乞讨为生?”

    见他语气缓和下来,众人渐渐平息了喧闹,一个老头战战兢兢地叩头下去:“回相公大老爷的话,小人们世代都是南京本乡本土的安分良民,在城里讨些营生,前些日子闹兵,将大伙的房子都烧了,营生也都做不下去了,这才向过往的老爷们讨口吃的。”

    “你们你们竟是南京人氏?”张居正愤怒地说:“堂堂留都,饿殍载道,官府竟管也不管?”

    “官府?”那位老者听他说到官府,脸上竟露出了笑容,却是那样的凄苦和无奈:“要是没有官府,兴许小人们还不至落到这步田地”

    他这话一出,跪在他身边的那些人脸色陡然巨变,惊恐地四下看看,见除了眼前两位外乡儒生之外,再无旁人,才都放下心来,有人忍不住抱怨说:“蔡爹爹,大不了饿死,也没来由让那些差爷抓了去砍头!”

    那位被称为“蔡爹爹”的老者却梗着脖子,说:“砍头便砍头,临死还能吃上一碗断头饭当个饱鬼,强过饿死在家里!”

    诧异、惊惧,还有无比的愤懑,一齐涌上了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的心头,两人看着跪满一地的乞丐,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才好了

第十八章两重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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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所看到的,只是南都阴暗的一面。南京毕竟还是太祖开国之时定鼎于此的南京,这个江南最大的都会,历千年而不堕其盛名的六朝金粉之地,岂能是一场持续时间不过半个月的兵乱所能完全摧毁的?因此,当两人将身上所带的银钱散与那些乞丐,才得以脱身继续前行之后,没走出多远,就发现自己象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天气还是那样异常的寒冷,这里与刚才的那片瓦砾场一样,地面上、瓦垄间也堆满了皑皑的积雪,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无论是骑驴的、步行的、还是那些跟随在轿子后面疾步奔走的人都穿上了厚厚的冬衣,扭动着臃肿的身子,抱着五颜六色彩纸包扎着的盒子,兴冲冲地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宽敞的大街上,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街道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店铺,写着“绸缎老店”、“川广杂货”、“西北两口皮货有售”等招牌琳琅满目。被伙计高声吆喝着请进各个店铺之中的,是那些衣着光鲜的士子仕女;门口挂着灯笼、供着冬日难得一见的鲜花的茶社里座无虚席,生意兴隆;门前飘扬着鲜艳醒目的酒招的酒楼更是人声鼎沸,笙歌盈耳,随风飘散着吆五喝六的行令声、哧哧的艳笑声,还有那酒菜诱人的浓香

    这还不算什么,随着年关将近,南都最繁华热闹的、要持续一月之久的灯节已经开始,街道上各家各户的门楣上,都点缀着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大小花灯,虽然并未点上烛火,但从那如花、如珠、如鸟、如兽、如莲台、如宝树的奇巧造型来看,就不难想象一旦到了夜间,当它们都大放光明之时,会是何等美妙动人的景象

    如果不说大街小巷,尤其是那些生意红火的酒肆茶楼挤满了无数鹄首鸩面、饥疲瘠瘦的饥民,任凭伙计小厮叱骂责打也赶不走,眼前这个依然呈现出一派太平盛世的节庆气氛的南京,才是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想象中的留都的景况,但或许是刚才那一幕是那样的令他们震惊,也给他们留下了一时难以消除的深刻印象,以至于他们看到眼前这一切,竟觉得是那样的陌生,甚至还觉得是那样的可怕,不约而同地低着头,看也不朝街道两边再看上一眼,也丝毫不避那被过往行人踩得污浊不堪的雪水,疾步向前走去。只是当那些身穿各色官服,神气活现地招摇过市的文武官员的轿马仪仗喝道而来之时,两人才一次又一次地停下脚步,牵着驴子,避在街边,等那些红红紫紫的队伍过去之后,才继续默默地穿过为采办年货而奔忙的人群,走在南都的大街上。

    根据何心隐信中所说的地址,他们一路打问,来到了城东的武定桥。给他们指点道路的,无论是街边的闲汉,还是店铺的小厮,都带着暧昧的笑容——那一带,南京人叫做“旧院”,是秦楼楚馆汇聚之地,南京城里身价最高的一群**,都在那里比邻而居,以她们的艳名丽色,招揽着来自天南海北的风流豪客。这两位冻得脸颊嘴唇青中泛紫的儒生一到南京,连行囊都不曾放下,就急火火地打问那里,大概不用说也知道,都是些个南京人早已司空见惯的急色鬼!

    博览群书、见识不凡的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都知道名闻天下的十里秦淮,自然也明白那些人为何会是如此古怪的表情,但他们没有心情辩白——就在他们问路的时候,身后竟又跟上了一大群乞丐,只要他们稍一停步,就马上围上来,大声地乞讨。

    初幼嘉出身豪富之家,心地却最为善良,又笃信佛教,在家中之时就曾多次在荆州各处寺院道观布施,还曾在年荒之时用自家钱粮设过粥棚赈济灾民,方才也是他率先掏钱出来施舍那些乞丐,因此,看到眼前这些又跟上来的乞丐,第一个反应便是将手伸进怀中,想要再拿出一些银钱施舍给他们。当摸了一个空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方才已经将随身带着的银钱全散了出去,立刻怔在那里,脸上露出了尴尬的,无可奈何的表情。

    初幼嘉的心情越发地自责起来,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张居正,张居正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显然跟他一样,方才也已将身上带的钱全部散给了那帮乞丐!

    那群正怀着不安和希望的乞丐静静地等候着的乞丐们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情,却还是不放弃最后一线希望,一齐给他们跪了下来,七嘴八舌地说道:“相公可怜可怜小人吧”“大老爷行行好,施舍一口吃的”

    其实,初幼嘉并非没有钱,只是令他为难的是,大街之上又不能打开行囊,拿出那藏在里面的成锭的银块来散赈,只好面带愧色说:“对不住各位,我们不是不肯给你们,实在是方才”他知道不能让这些人晓得自己方才已经施舍了他人,否则就决然难以脱身,便叹了口气,改口说道:“唉!实在是出来的匆忙,身上未曾带的有,还请见谅”

    说到这里,他又自觉是说了谎话,便住了口,摆一摆手,拉着一旁阴沉着脸不说话的张居正,转身就走。

    这一次,那些乞丐们没有跟上来,两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匆匆向前走去,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就在他们即将走上旧院前门的武定桥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远远传来一个愤懑的声音:“他说没有,怎么没有?”

    “唉!算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左右是我们自家命苦,给不给还得凭人家喜欢。”

    “可是他愣说没有!”那个年轻一点的声音不服气地反驳道:“还唉声叹气,装得挺象!”

    “是嘛!他说没有钱,没有钱还能去逛窑子,找婊子?”另一个人提高了声音,象是故意要让他们听见似的:“莫非婊子的x肯白送给他x不成?”

    街道边上一个袖着手佝偻成一团,正在晒太阳的闲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们这些人真是少见识!难道在这南京城里住了几十年,就未曾听说过旧院一帮小娘们最喜欢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小白脸,不但白让他们x,还拿自己卖x从那些阔老身上刮来的银子贴补他们呢!”

    这样恶毒的话竟引起了那群乞丐一阵疯狂的笑声。初幼嘉猛地站住了,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直冲上来,他转过头,怒视着那帮乞丐和那个闲汉。

    那些乞丐根本无视他愤怒的目光,反而象是报复和示威似的,笑声越发的大了,那个年老的乞丐甚至笑出了眼泪。

    初幼嘉本想转身走回去,把这些下贱的、不懂得尊卑伦常,也就根本不值得同情和怜悯的乞丐狠狠教训一顿,但是,当他转过身来,却接触到那些人远远地向他们投来的怨毒目光,不知道为什么,他又突然觉得胆怯了,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张居正适时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礼乐崩坏之时,自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云美兄不必与他们计较了!”

    借这个台阶,初幼嘉回过身来,继续向前走,却还是咽不下方才那口恶气,忿忿不平地说:“他们怎么能这么说”

    “他们未必大错,”张居正缓缓地说:“或许我们上留都来,才是大错而特错!”

    初幼嘉停住了脚步,叫了一声:“太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他知道张居正并不愿意上南京,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想来淌这趟浑水!

    今年年初,来自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三千多名举子因官绅一体纳粮之法违背祖制、**士人而愤然大闹科场,爆发了一场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的举子罢考风波。当今皇上赦免了诸位举子的罪责,并亲赴客舍促膝造谈,淳淳诲教,令亲睹圣颜、聆听圣音的张居正和初幼嘉二人无比感动,恨不能粉身碎骨以报君父再造之隆恩。因此,尽管还是对皇上推行的嘉靖新政有颇多不满,但对于那些藩王宗亲、勋贵大臣在江南打出维护祖制的旗号起兵靖难,要清君侧、正朝纲的非常之举,他们其实并不赞同,尤其是在虏贼寇犯国门、围困京师之际这么做,更让他们感到这是一种不顾家国安危、社稷存续之大局的资敌行为,进而感到无比愤慨。也正因如此,对于何心隐建议上南都新明朝廷谋职一事,他们毫无兴趣,何心隐一再修书劝说,也都置之不理。可是,到了旬月之前,当地官府接到了新明朝廷召举子贡生进京候选的敕令,三番五次地派衙役到家中催促成行,甚或已经怀疑到了两人对南都新明政权的忠心,言语之中隐隐带有威胁之意,不得已之下,两人才于年关将近之时,仓促上路,赶赴南都。

    谁曾想到了这里,竟是这样的一副情景,仅仅说一句“大失所望”已经不足以形容两人此时此刻的心情,但到底该想些什么,又该如何去做,却还是懵懵懂懂,未有定数。

    看着同样苦闷而又恼怒的初幼嘉,张居正叹了口气,说:“无论如何,等见了柱乾兄再做论处吧!”

第十九章十里秦淮() 
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逃也似的走过武定桥,就进了南京人所说的“旧院”的前门。

    一桥之隔,又象是到了另一处世界。在这条街上,没有遍布南都各处的乞丐,在此出没游转的是依赖于此谋生觅食的篾片清客、师姑卖婆,还有那抬轿撑船的、占卜相面的、杂耍卖唱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比之正街上的热闹,这里更显繁华。一眼望去,酒楼连着酒楼,茶社挨着茶社,一间间都座无虚席、人声鼎沸。街道两旁也密密麻麻排列着窗明几净的店铺,却与正街上的店铺略有不同,它们不卖别的,只卖那些风流香艳的玩意儿,如琴瑟箫管、美酒名茶、风味小吃,以及金玉首饰、香囊绣袜等等,因为是专做那些摆阔的狎客、讲究的**们的生意,这里的东西只求精美考究,不论价钱高低,生意还总是那样的火暴。此外,这里总是那样的得风气之先,就连刚刚在江南兴起的妙曼柔媚的昆山腔,也能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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