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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第2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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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继盛也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才应道:“回阁老,是在下听曾到过山东莱州附近的商贾旅人所说。”

    “可知此人姓名?”

    “回阁老,萍水相逢,在下未曾打问这般清楚。”

    “那么,你所说的便是道听途说之言了。”严嵩突然厉声喝道:“杨继盛,皇上体仁爱民之心如甘霖普降,地方安定平和,民风日益淳厚,哪有你所说的那样的事!你竟敢拿道途之言来玷污圣听,亵渎圣聪;还绘出那样的逆画诽谤朝廷,诽谤君父,你可知罪?!”

    “阁老!”杨继盛不甘示弱地昂起了头:“在下去岁已对莱州受灾之情有所了解,故此才有心向过往商旅打问,并非要拿道途之言来玷污圣听,亵渎圣聪;更无绘制逆画诽谤朝廷,诽谤君父之意!”

    严嵩不再面向杨继盛,而是将头转向了涨红着脸站在一边的黄锦:“黄公公,事情大致已经清楚了。杨继盛多方搜集不实之言,诬蔑皇上圣明之治,罪大恶极,不可名状!”

    黄锦一直不明白严嵩为何还要那样和颜悦色地盘问杨继盛那么多废话,但严嵩毕竟是内阁首辅,比徐阶的身份要尊贵许多,他也不敢轻易打断严嵩问话。到了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过来,厉声说:“有心为之便是早有异心;道听途说便是谣言惑众!来人啊!”

    提刑司就设在宫里,接到值殿监内侍的传唤之后迅即赶来,此刻已大致知道发生了何事,正在殿外待命,听到黄锦一声令下,七、八个手提棍棒、皮鞭和镣铐的掌刑太监立刻扑了进来。

    黄锦指着了跪在地上的杨继盛:“把这个目无君父、妖言惑众的家伙给我锁了!”

    两名提着脚镣手铐的掌刑太监扑向了杨继盛,一左一右将他抓了起来,环形的铁链先套住了他的脖子,接着一紧,一把铜锁紧扣着脖子咔嚓一声锁上了。铁链的下端便是手铐,飞快地铐住了杨继盛的双手,也咔嚓一声锁上了。

    杨继盛拼命挣扎着,无奈怎么也挣脱不了提刑司太监那十分专业的抓人手法,他用力将头探向了严嵩,愤然抗议道:“首辅大人,受赐宫服礼冠我已是朝廷命官,请依大明律待我!”

    严嵩叹了口气:“本辅也想依大明律待你,奈何这些公公是宫里的人,向由司礼监掌管,本辅发话,他们也未见得会听”

    杨继盛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怔怔地望着慈眉善目的严嵩,似乎不明白他身为内阁首辅,何以竟会如此无耻,当众说出这样推卸责任、谄媚于阉寺的话!

    见杨继盛不再挣扎,另一个掌刑太监蹲了下来,先将一只环形脚镣套住了他的左脚,再将另一只环形脚镣套住了他的右脚,两只脚镣间的铁链不足五寸,还被一把大锁咔嚓一声也锁上了。

    这一套脚镣手铐便是有名的“虎狼套”,在刑部和各省府州县衙门本是用来对付江洋大盗的,无论何人,本事再大,上了这一套刑具便寸步难逃。可在提刑司和镇抚司却专用它来锁拿皇上厌恶的官员,名称也改了,叫做“金步摇”:一是因为从头到脚全身都披满了锁链,每走一步就会当啷发出清脆的响声;二是因为手脚全铐在一起,两只脚镣间被锁链牵着只能一步一步挪动,走起路来就象女人的金莲碎步,因而得了这个雅名。用意十分阴损,就是要侮辱那些以清流自居的官员。前些年那些不晓事的臣子们为礼仪之事、修道之事,经常跟主子闹,这套刑具没少锁拿过人;这两年里倒是很少再有这样的事,这套刑具也就尘封了许久,没想到今日又派上了用场!

    身穿四品中官服饰的提刑司掌印太监兴许是看杨继盛如此大胆,把皇上和黄公公都气成那个样子,却还在嘴硬,施了一个眼色。两个提刑司太监立刻会意,将他从后面提了起来,一个人跳了出来,使劲抽了他两个耳光:“给我闭嘴!大殿之上,哪有你这芝麻绿豆官说话的份!”

    一股鲜血立刻从杨继盛的嘴角流了下来,他愤怒地说:“我是朝廷命官,如何却不能在大殿上说话?”

    那个太监见他还在抗辩,又狠狠的两个耳光抽过去:“再敢多嘴,立时打死!”

    杨继盛的头反而扬的更高了:“我是大明的臣子,忠言已上达天听,虽死何憾!”

    提刑司掌印太监怒极反笑:“好好好,有种!真有种!”一挥手,又有几个太监扑了上来,对杨继盛拳打脚踢。

    尽管杨继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可他毕竟是个单薄赢弱的书生,怎能经得起那帮如狼似虎,心狠手辣的掌刑太监的摧残,很快就被打得遍体鳞伤。

第四十三章铮铮铁骨() 
那些新科进士看到自己的同年受此酷刑,大部分都低下了头,不忍地闭上了眼;也有一些人却圆睁着双眼,定定地看着那令人愤慨的一幕,眼睛里流淌出来的不仅有眼泪,还有怒火。

    这个时候,大殿里蓦然响了一声苍老而又激愤的声音:“住手!”

    众人抬起头,只见国子监祭酒田仰怒视着黄锦和那帮提刑司的太监,义愤填膺地说:“杨继盛身为朝廷命官,纵然犯了不赦之罪,也有国朝律法治他,怎能如此肆意凌虐!我要上疏参你!”

    黄锦看着一脸怒容的田仰,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田大人要参咱家什么?”

    “未经请旨,毒打朝廷命官,这是僭越!”

    黄锦冷笑着说:“田大人,你若是受了气,你家奴才可会为你出头?朝廷养了一帮废物,让皇上受了那样的羞辱,如今也只好让我们这些奴才来替主子万岁爷出气了!”

    “你——”听黄锦如此辱骂大明朝的官员,田仰气得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但依他当世大儒的身份,自然不屑与这个阉寺对骂,便愤然摘下了头上的纱帽,狠狠地掼在了地上:“要打,你们连老夫也一并打死好了!”

    “还有我!”新科进士人群中也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吼声。

    跪在地上的新科进士中站起来了一个人,正是新科榜眼殷士儋。

    他疾步上前,愤怒地推开了正在发怔的提刑司掌刑太监,扶起了已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杨继盛,大声说:“山东莱州受灾详情,是我说与杨椒山(杨继盛字椒山)的。也无须你们问,我告诉你们,我家有亲戚在莱州,重金买通了封境的差役,这才得以逃出莱州,逃难到了我家。莱州灾情是他告诉我的。如今他人正在我家,朝廷可以派人去查。若有半点虚言,恳请皇上诛我九族以谢天下!”

    原本依在他的身上的杨继盛突然惊醒过来,抬起缠着铁链的手,猛地一把推开了殷士儋:“不!我并未听他说过什么!我上呈流民图也并未与何人商量过!要抓人,你们只抓我一人。”

    杨继盛将皇上气成那个样子,自度已有死无生,便不想连累了殷士儋。殷士儋怎能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哽咽着说:“椒山兄,你——”突然,他撩起袍袖盖住脸,放声大哭起来:“椒山兄,你这又是何苦啊!”

    杨继盛流血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生灵涂炭,至于此极,继盛安敢缄口不言!”

    黄锦冷笑着说:“好啊!果然又有同党跳了出来!”

    杨继盛虽是个刚刚登第,尚未授官任职的新科进士,但在国子监里读了好几年的书,对朝廷的规制十分熟悉,知道为人主者,最忌讳的就是臣子朋比结党,而有党和无党,在朝廷论罪截然不同。听黄锦要给他和仗义执言的殷士儋扣上“同党”的大帽子,立刻辩驳道:“君子朋而不党,我杨继盛无党!”

    殷士儋身为榜眼,才华过人,立刻接口道:“君子之交,义气相投,倾盖如故,却非公公所说的同党!”

    “人有五伦,之首便是君君臣臣。出而为仕,食君之禄,却把君臣大义抛在一边,大谈什么朋友之道,你们这些人,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黄锦冷笑一声:“咱家告诉你们,朝廷官员不论君父只论朋友便是朋党!把这两个朋党给我拿下!”

    “还有我!”新科进士班队里又站起来了一个人,是江苏举子王世贞。他大声说:“我与杨继盛是国子监的同窗,当年随家父宦游山东之时,又曾与济南才子殷士儋相识。杨继盛向我打问可能找到山东举子征询莱州之事,我便引他见了殷士儋。公公要论朋党,请连我也一并抓了。”

    黄锦掌着厂卫,自然知道王世贞是当朝二品大员、都察院右都御史王忬的儿子,便以为王世贞仰仗父亲权势,公然蔑视自己,便冷哼一声,说道:“别以为自己有什么靠山、什么后台就可以逍遥法外!咱家不妨告诉你,入了逆案,谁也跑不了!”

    王世贞毫不畏惧地挺直了身子:“我是嘉靖二十六年皇上钦点的新科进士,是天子门生。若说靠山,皇上便是我的靠山;若说后台,皇上便是我的后台。公公这话,非是论君臣大义的正论,恳请公公收回。”

    黄锦被王世贞这堂堂正论噎住了,随即明白,若要逞口舌之利、辩说之能,自己怎能是这些历经七场文战得以高中皇榜的年轻人的对手!不由得恼羞成怒,喝道:“把他们给我都拿下!”

    “还有我!”一位新科进士站了起来:“我是山东东昌举子。莱州灾情,我也略有耳闻,杨继盛所言,与事实大抵不差。”

    “还有我!”

    “还有我!”

    一个又一个的新科进士站了起来,赤手空拳,却都挺起了胸膛,与那帮手拿棍棒、皮鞭和镣铐的提刑司掌刑太监们对峙于大殿之上。

    若是吕芳看到此情此景,他便会想起嘉靖三年七月那刻骨铭心的一幕:二百多位朝臣为了争礼仪,齐聚左顺门跪哭请愿,皇上先是派内侍传旨命各人散去,未果之后又派锦衣卫校尉抓了为首的八个人,并将其余人等强行驱散,却仍有一百多位官员坚持不走。皇上震怒,命锦衣卫记录姓名。那些朝臣竟争先恐后地主动签名。这且不说,还有人替自己本没有来的亲朋好友签上了名字。是日,坚持不走的原本只有一百四十多人,最后竟签了一百九十个名字。这些人都被全部抓入诏狱。次日,一百四十多人同时受杖,当场杖死了十六人

    或许换做吕芳,正是因为他当年见识过那令他震惊、令他暗自慨叹,更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惧的那一幕,今日之事便不会闹成这个样子了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未读过圣贤之书的黔首尚且如此,更遑论这些刚刚走上政坛,胸中一腔热血只为致君尧舜、治民安乐的青年官员们!

    虽则迂阔,诚然不屈,这就是明朝官员的风骨!

    可惜的是,黄锦不是吕芳,他进宫时间较晚,未曾见过当年那一幕。而且,这个老实人如今满脑子想的只是终日为国事操劳,一天只能睡两、三个时辰的主子万岁爷——这么好的皇上,这么好的主子,你们上哪里去找?你们竟还要跟主子闹,良心都让狗吃了!当真气坏了主子,咱家定不与你们甘休!

    想到了主子那淳淳的笑容突然凝固,继而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还有那因极度愤怒而剧烈颤抖的身子,他同样愤怒地大喝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要造反吗?!”

    杨继盛披着满身的锁链,拖着似乎已经被打折了的一条腿,缓缓地向前走去。一旁的殷士儋已止住悲声,赶紧上来扶着他,却又被他推开,自己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到了对峙双方的面前,先是冲着自己的同年们深深地作了一揖;接着,又转身过来,平静地对黄锦说:“公公错了!我大明朝只有死谏的臣子,没有谋反的官员!此事系我一人所为,与他人一概无关,我跟你们走。”

    经过了杨继盛这么一阻挠,黄锦也略微冷静了下来,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么多的新科进士全部抓起来,便说:“把他给我抓起来,送往镇抚司诏狱!”

    “慢着!”殷士儋冲了上来,和杨继盛站在了一起:“要抓杨继盛,连我也一并抓了!”

    “皇上不下旨,不许抓人!”许多新科进士都冲了上来,将杨继盛和殷士儋围在了中间。

    提刑司专管宫里内侍的刑罚事宜,那帮掌刑太监很少有机会直接面对外臣,见是这样,不由得都愣住了,回过头来看着黄锦,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胆怯之色。

    黄锦却又被激怒了,气急败坏地跺着脚:“镇抚司的那帮奴才怎么还不见来?快给我去催!”

    话音刚落,就听到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双双穿着钉靴的脚踩在方砖上,发出如马蹄一般的响声,显然是在宫里当值的镇抚司校尉已闻讯赶来,被守在殿门外的直殿监内侍催促着,也不通报,径直就涌进了大殿。

    带队的锦衣卫五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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