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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第5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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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熜把视线又投向了他,冷笑着说:“你推三阻四不肯明言,我也就只好问他了。说得过去,兴许还能活命;若是说不过去,杀你的头,他也跑不了!”

    赵鼎不愿意牵连王用汲这个刚刚中式出仕的年轻人,忙说:“请王先生容微臣明白回奏。”

    “好!”朱厚熜转身坐到了正中的座位上,吩咐杨尚贤说:“给他们设座,看茶。我倒要听听,他们如何把这个事情给圆过去!”

    赵鼎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皇上还能给自己赐座,不由得慌了神,忙说:“微臣有罪——”

    朱厚熜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确实有罪,而且罪还不清,一是擅自削减灾民发赈口粮标准;二是违背朝廷重商恤商之国策,盘剥压榨治下粮商。这两条罪过,哪一条都够把你赵鼎罢官撤职、贬谪充军乃至抄家灭族。不过,请罪的话等见到皇上再说!太保杨爷刚才说得不错,这些事,你终归要给朝廷一个说法,我们远天远地到你这松江府来,就是来听你的说法的。”

    赵鼎不敢再推辞,深深地长揖在地,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落座,说:“可否恳请王先生容罪臣单独回奏?”

    “不必了!我御极已近三十年,当面被人批龙鳞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什么话都能受得!”

    赵鼎看看众人,欲言又止。

    朱厚熜心中更是恼怒,毫不客气地讽刺道:“当年敢上疏非议新政,身受廷杖也在所不惜;敢直斥南都逆贼之非,虽斧钺加身也面不改色的赵鼎哪儿去了?莫非如今官做大了,就没有了当初的风骨了吗?”

    皇上举出自己当年的那些赢得了官场士林一致称颂的“丰功伟绩”,赵鼎被逼到了墙角,再也无路可退,就咬着牙说:“王先生一再责问微臣赈灾皇粮一事,微臣无言以对。只是,止十七日前,应天府运来十船共计一万石粮之后,再也没有一粒粮运到我松江府”

    朱厚熜“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这是真的?”

    赵鼎凄然一笑:“调运赈粮,应天府太仓应该有出库的单子,我松江府官仓也应该有入库的单子,有司职官都要签字画押,微臣万不敢欺瞒王先生。”

    “怎么会这样?”朱厚熜疑惑地说:“当初我就让内阁下廷寄给坐镇南都的夏阁老和你们应天巡抚刘清渠,责令他们水路能运走水路,若因太湖和吴淞江水患未去,水路不通,哪怕人背肩扛也要把粮食运到灾区。他们明明白白回奏,说是端午汛来得猛也退得快,江湖航运已然畅通无阻,怎么半个多月没有给你们调运过一粒粮?”

    赵鼎犹豫了一下子,才说道:“回王先生,至于为何如此,微臣也不清楚,是以无法明白回话,请王先生恕罪。”

    朱厚熜追问道:“发赈救灾是朝廷的指令,刘清渠拒绝给你们松江调粮,总得要给你个说法吧?”

    赵鼎犹豫着说:“回王先生,省里也并非说不再给松江调粮,今次水患,太湖周边许多州县都被淹没,不少地方灾情比松江更重,我们松江又是国朝一等富庶之地,省里统筹调度,先顾其他地方也在情理之中。”

第六十六章道术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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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方才在内室,听到张居正说“有冤情终可昭雪,是过错回头有岸”,朱厚熜已经隐约想到了赵鼎一定有难言之隐,或许就牵连到他那位恩师、如今坐镇南都的内阁资政夏言,以及他乡试的座师、如今的应天巡抚刘清渠。此刻得到证实,又见赵鼎面露痛苦激愤之色却闪烁其词,知道他为尊者讳,不肯直言两位老师挟私抱怨的过错,就把语气缓和了下来,说:“这么说,你就是靠那一万石粮食支撑了这大半个月?”

    赵鼎恳切地说:“回王先生,微臣到任之时,因端午汛未曾退去,水路不通,前任知府马大人已将官仓、义仓全部存粮用于赈济灾民,微臣只能仰仗省里调粮。此前没有预计到粮食不能及时送到,耗费颇多,眼下也只能靠削减灾民口粮这个不得已的法子来暂渡难关。虽属情非得已,却也因微臣不谙政务,虑事不周,以致有今日民生之困。微臣误国误民之大罪,已非昏聩可以名之,恳请王先生将微臣交付有司论罪惩处,以正国法、安民心。”

    朱厚熜心中不胜感慨:赵鼎所言如果属实的话,他这么做也确实是迫不得已,纵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倒是那些半个多月都不给松江调粮的人,罪大恶极,凌迟难诛!也就是说,始作俑者是坐镇南京主持赈灾诸事的夏言和应天巡抚刘清渠

    他的直觉告诉他,赵鼎绝对不敢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欺骗自己;不过,事情涉及到内阁资政和一省巡抚,就不能不慎重;加之自己骤然发了那么大的脾气,若是就这么信了赵鼎的话,就等若自打耳光,天子的威仪、皇帝的脸面实在挂不住

    事情已经摆明了牵连到自己的恩师夏言,高拱却仍不敢相信自己的恩师会因为赵鼎这个学生曾忤逆过自己而不顾松江十万灾民的死活,此刻见皇上沉默了下来,想必正在内心审视赵鼎的话是真是假,既为了帮助皇上查问实情,更为了自己解开心中的疑团,他大着胆子插话道:“赵大人,这半个多月,你就未曾去函省里,催他们给松江调粮?”

    赵鼎说:“十日前,下官就呈报了申请调粮的公文。七日前,巡抚刘大人亲临松江督查赈灾诸事,下官又曾当面向他提出请求。刘大人言说省里官仓里的粮食要调给苏州及其他地方,用于赈灾和改稻为桑,我们松江的赈粮,要等到湖广的粮食调运过来之后”

    高拱一愣:应天府富甲天下,官仓里的存粮很多,皇上还明发上谕,恩准统筹调度赈灾诸事的恩师夏言就近调用南都户部太仓的百万石存粮,哪里有现放着那么多的粮食不调剂给松江,却舍近求远从湖广给他们调粮?是否因为湖广的粮食已经运抵南都,也就不必卸货换船,直接运到松江来?忙问道:“那么,湖广的粮食为何还没有运到?”

    赵鼎凄苦一笑:“下官曾去函粮道衙门,说是湖广正在征调粮食,大概月余时日才能调来”

    高拱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难过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愤懑地叫了一声:恩师,你胸怀社稷,兼济苍生,又何必跟自己的学生如此计较?一世英名,只怕要晚节不保

    朱厚熜心中更是无比愤慨。尽管他一直倚重夏言,对夏言能不计毁誉辅佐自己推行新政也是十分赞赏,但他毕竟没有高拱跟夏言那份在国事之外的师生之情,早就料到这其中的隐情必然牵连到他,如今听赵鼎这么一说,果然是夏言和刘清渠从中捣鬼。他们这么做,不外乎是因为赵鼎当年曾经在新政之争时忤逆过夏言,让夏言在朝野内外丢尽了颜面;如今知府松江也不肯大力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还背着他们上了一道奏疏,要求朝廷暂缓在松江改稻为桑,影响了他们的政绩,更让他们在朝廷下不来台,故此才施展出了这样狠毒的一招:不说不给,就先把自己撇清了;至于湖广的粮食何时能调得过来,那就不关他们的事情了,真要饿死了百姓,他们顶多也是个颟顸无能、调度无方之罪!

    要知道,赈济灾民,是朝廷下给各级官府衙门的一项重要任务,也是官员考功簿一项主要内容,赈灾不力,以致治下饿死了百姓,州县牧民之官就难辞其咎,罢官撤职、贬谪充军都是轻的,甚或还会身送东市、抄家灭族。且不说夏言和刘清渠两人都是赵鼎的恩师,如此出手了结自己门生的前程乃至性命,未免有悖师德;松江府十万灾民,又岂能成为他们意气之争、挟私报怨的牺牲品!

    夏言啊夏言,枉负我一向这么看重你,把你视为一心为国的治世能臣;却不曾想,你竟是如此歹毒,全然没有半点体国爱民之心!

    不过,这正是考验赵鼎风骨和治政之能的大好机会,朱厚熜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么说,湖广的粮食还要半月左右才能运到你们松江,这段时间,你该如何赈济灾民?”

    “回王先生,微臣已经向各大米行赊购了一万石,大致能支撑半月。此外,微臣又让拙荆回乡,从寒舍及拙荆娘家筹办两万石粮、两万两银子运到松江,以解燃眉之急。”

    除了朱厚熜这个半道出家的皇上,在场诸人虽然都是大明官场赫赫有名的人物,论家境顶多也只是中平,听着赵鼎如此轻描淡写地把几万石粮食、几万两银子捐了出来,心里不禁啧啧称奇,同时,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酸溜溜的滋味涌上心头。

    朱厚熜的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这么说,朝廷用你知府松江,也算是妙手偶得了,若非你有富甲苏中的赵、黄两家庞大财力支持,国朝第一等的大府松江只怕就要饿殍遍野;十万灾民也难以存活下来几个了。朝廷该当为你记一大功,松江百姓也应为你修建一座生祠,来纪念你这个为救百姓不惜毁家纾难的父母官啊!”

    以赵鼎的状元才情,自然能听得出旁人话语之中的弦外之音,但他却分辨不出皇上这话到底是嘉许,还是嘲讽,忙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回王先生的话,微臣只知尽一点绵薄之力救民水火,不敢奢求朝廷恩典,更遑论其他。再者,建造生祠之举,绝非人臣所配享之,微臣万不敢做如斯之想。”

    朱厚熜点点头:“能知道进退分寸,不愧是饱读圣贤书的状元郎。不过,有功便是有功,你今次毁家纾难之举,朝廷不但要明发邸报,予以褒美揄扬,对你还会另有恩旨,升官就算了,毕竟你才外放松江没有多长时间,擢升太快有碍朝野物议,更恐招致朝廷妄开投献之门、亵渎国家名器之讥。但是,给你封妻荫子,给尊父授官都是可以的。”

    皇上一番温存抚慰,令赵鼎十分感动,慌忙起身辞谢道:“请王先生恕微臣直言,君父有赐,人臣固不敢辞。但朝廷曾明发上谕,要江南诸省全力赈济灾民。微臣捐出家财发赈,虽可暂舒民困,却不免令人心生疑惑,以为朝廷赈灾不力,非但有损朝廷威严,更不免有伤仁君爱民之心。是以王先生之美意,微臣断不敢领受。”

    朱厚熜慨叹一声:“这大概就是你方才说的替朕分谤的意思吧!你能一心替朕着想,时时处处维护朕的圣名,朕不胜欣慰之至。不过,有功之臣若不得其所赏,岂不显得朝廷赏罚不明?这个事情你就不必管了,朝廷自会酌处。朕要和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朱厚熜话锋一转,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你想过没有,你的这些法子都是‘术’,却不是‘道’。虽说古人有云‘道不足,术补之’,但用术终究难以长久,更难以大行于天下,治国理政还得靠道。比如说,我大明朝的官员,有几个能象你一样有万贯家财?又有几个能象你一样为了上解国忧,下舒民困而不惜毁家纾难?设若松江没有你这位出身豪富之家的知府大人,那十万灾民又该如何求得一条活路?”

    赵鼎没有想到皇上会这么问,仓促间无言以对,脸上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见他那样,朱厚熜明白或许是自己的话问得过于直接了,继续说道:“是我问得唐突了,请你不要在意。其实,不管是道,还是术,只要对国计民生有利,都不妨用之。我知道你家中虽薄有私财,却是祖上辛劳耕作积攒下来的。嘉靖二十三年南都造逆,你陷落逆贼之手,不肯附逆倡乱,偌大家产被逆贼侵夺,你也被下入死牢,命在旦夕。你家里为了救你出樊笼,不惜重金贿赂权贵,又花去了好几万两银子。其后南都光复,逆贼家产皆抄没入官,你家用以救你的那一大笔银子因是贿赂,也不好退还,只能把那些田产房舍店铺之类的恒产发还给你。你并无兄弟,自家志向又不在经商,家中的生意只能靠尊父打理,老人家的辛劳可想而知。你这一下子就捐出好几万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我想说的是,除了从自己家里拿粮食、拿银子出来赈济灾民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渡过难关?”

第六十七章民生之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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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对自己家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令赵鼎既是惶恐,又是感动,也就不再掩饰内心的苦楚,说:“王先生有所不知,微臣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初到松江,微臣就遍访了本地豪富之家,动员他们捐粮赈灾或自设粥厂义救乡里,惜乎应者寥寥。以官府的名义向米行借贷,特意声明加盖松江知府衙门的印章,一俟朝廷赈粮运到,即刻如数奉还,我松江府同知田有禄田大人接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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