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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在心里仔细一回味,吕公公非但没有丝毫轻慢自己的意思,而且话里话外还充满了对自己的理解和同情,自己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还真像是大明王朝的媳妇,夹在皇上和百官中间,顺了这个,就难免会开罪于那个,真是左右为难,两头受气
想到这里,严嵩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吕公公可谓知我之人也!”
吕芳微笑道:“咱家怎敢说是知阁老之人?这些话都是皇上以前对咱家说起过的。”
严嵩一惊:“这是皇上说的?”
吕芳把嘴一撇:“咱家还敢跟你严阁老打诳语?实话告诉你吧,皇上不但知你、知我、知我大明朝百官万民,后世及外藩诸事,也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严嵩更为惊诧:“吕公公此话怎讲?”
吕芳肃整了面容,感慨地说:“皇上乃是膺天明命的真龙天子,得天眷顾,诸神呵护啊”
好一番曲径通幽,吕芳终于完成了朱厚熜交代下来的差事,不露形迹地向严嵩说出了那个天大的秘密。严嵩听罢,激动得浑身颤抖不已,仰天拱手一揖:“天赐明君圣主,我大明中兴大业必成,盛世可期、盛世可期矣!”
这本是吕芳意料中事,可是,接下来严嵩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只见严嵩颤巍巍地摘下了头上的纱帽,向着乾清宫的方向跪了下来,一边叩头,一边痛哭流涕地说:“罪臣辱蒙圣恩,忝列台阁,寄以社稷之托,却颟顸昏聩,进退失据,既不能上解君忧,亦不能下疏民困,实在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吕芳赶紧伸手搀扶起他:“不知者不罪,严阁老言重了,言重了”
严嵩握住了吕芳的手,老泪纵横:“吕公公是知道的,我出身分宜介溪一个寒士之家,弘治十八年科举出仕,待罪官场近二十年,至皇上即位大宝之初,不过翰林院区区一编修而已。辱蒙皇上不次拔擢,始有今日入阁参与机枢之荣,皇上于我,可谓恩同再造。我身为辅弼之臣,却不能体察圣心之深远,为君父分忧,还有何颜面苟活世间?惟愿伏诛,以谢圣恩”
见严嵩伤感如斯,吕芳也动了感情,感慨地说:“古人云,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严阁老且不必如此自责。您老是皇上钦点的内阁首辅,皇上还指望着您老尽心辅佐,致力中兴呢!”
严嵩听出了吕芳话语之中的暗示,当即表态道:“吕公公说的是。我这就回阁里拜上请罪疏,并恭请皇上下旨恢复太祖高皇帝登闻鼓之制,以全仁君爱民之心。”
吕芳赞叹道:“闻过则喜,闻过即改,严阁老不愧有千古名臣风范!”
吕芳可不知道,严嵩之所以会如此爽快地改变主意,并不完全是因为听信了他那些关于皇上梦得天人示警的鬼话,而是他方才关于喝酒的宏论,使严嵩骤然想起了明太祖朱元璋在宴饮开国功臣时说过的两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严嵩身为大学士,太祖实录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对洪武一朝的掌故早就烂熟于心,一听吕芳提到皇上,那两句话就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立刻意识到,身为人臣,只端皇上的金杯,尚且有白刃时刻在后,更遑论还要再去喝百官的酒!既然皇上最亲信的大伴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若还是执迷不悟,只怕皇上就不会象当年那样亲书明堂或问客气地和他辩论了!
严嵩既然“闻过即改”,朱厚熜自然欣欣然地“俯允所请”,次日早朝之上便下旨恢复登闻鼓旧制,由制敕房丹书皇榜,在南京四门张挂,并着令将诏书全文刊载民报,公诸于世。文武百官对此尽管心生惊惧,一来草诏之人是内阁资政夏言的门生高拱;二来请旨之人是内阁首辅严嵩,摆明了两派已经达成了协议,都要在这件事情上讨皇上的好。这个当儿,谁还敢置官位前程、身家性命于不顾,去捋皇上和前后两任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的虎须?不少心眼活泛之人甚至把这件事与夏言的两个门生赵鼎、齐汉生分别在松江和苏州开衙放告,打击欺官虐民的官绅豪强一事联系到了一起,认定这是夏党、严党联手清理徐阶一党的一招绝户计,就更不敢多嘴抗谏,引火烧身了。
恢复登闻鼓旧制的皇榜刚一张挂于南京城内十三、外十八城门之一的朝阳门外,很快就聚集了许多人驻足围观,一位儒生服冠的中年士人还应旁人所请,摇头晃脑地为那些不识字的人念了起来:“政事顺则民心顺,民心顺则天地之气顺,天地之气顺则阴阳有序。设若上下阻隔,民有疾苦之声而君父弗知,则阴阳不交,民心不顺”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之中突然起了一阵骚乱,聚拢在一起的人都朝两边分开,那位儒生不明就里,皱了皱眉头,刚要发问,只见几名一手拈着打狗棒,一手挎着讨饭篮的乞丐挤了进来。
那几名乞丐个个头发蓬乱,满脸尘垢,身上的短衫不但破烂不堪,而且十分肮脏,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还未到近前,就闻到一股恶臭从他们那身褴褛的衣衫之中散发出来,不用说,正是这种秽气熏得众人自动闪开了一条通道,纷纷将鄙夷的眼神投向了这帮臭烘烘的乞丐。
几名乞丐却对旁人鄙夷的眼神熟视无睹,有位年轻一点的乞丐脸上还洋溢着笑容,一边走,一边得意洋洋地回过头,对另一个人说:“二二哥,我没有骗你吧?你瞧,皇榜都贴出来了,这么多人都在看呢!”
那个被称为“二哥”的人兴许是这几个乞丐的头儿,长的黝黑粗壮,精赤着上身,两条胳膊肌肉虬突,其他人都打着赤脚,只有他还勉强穿着布鞋。不过,那双布鞋不知道从哪里拣来的,大张着口子,露出了关节粗大、布满污垢的脚趾头。他挤到了人群之中,抬眼看着皇榜。不晓得是不是不认识那些写在三尺见方的明黄锦缎上的工楷大字,众人都听到他喃喃地说:“这么说,皇上是当真准许咱老百姓告御状了?”
身为圣贤门徒,那位儒生原本自矜身份,不屑于与这帮下贱的乞丐说话,但他更不能容忍有人质疑君父一片爱民之心,当即鄙夷地瞥了那位喃喃自语的“二哥”一眼,冷笑着说:“粗鄙村夫,最是无礼!岂不闻君无戏言乎?”
那位“二哥”似乎还不敢确信,又追问道:“一准能告到皇上那里去?”
那位儒生更是恼怒,厉声说:“皇榜上写的分明:‘有司官吏但有阻挠者,以否隔君臣、蒙蔽圣听之罪论处’。依我大明律法,‘否隔君臣、蒙蔽圣听’之罪当受大辟之刑!圣谕煌煌,谁敢儿戏?!”
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位下贱的乞丐大概不曾学过大明律,不晓得何为“大辟”之刑,便气急败坏地说:“知道什么是‘大辟’吗?就是砍头啦!”或许是太过气愤,他已经顾不上“子乎者也”地拽文了,还伸出手掌在自己脖颈之上虚空一砍,做了个被人推向法场砍头的样子。
第五十一章乞丐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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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眼前这位儒生连说带比划,那位“二哥”终于确信了真有这样的事情,霎那间,他突然变得莫名地兴奋起来,脸上的卑微和猥琐的表情不见了,左臂一挥,把那只装着破碗的讨饭篮子使劲掼了出去,险些砸到了一位围观的百姓,引来一阵怒骂之声。他却毫不在意,又顺势抓起右手握着的那根打狗棒的一端,抬起膝盖用力一折,那根打狗棒“喀嚓”一声断成两截,然后一手握着一截,朝向天空,张开黝黑粗壮的胳膊,用力地挥舞着,“哈哈哈哈”纵声大笑起来。笑声是如此突兀,又是如此猛烈、疯狂,听得众人都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不过,众人都听得分明,这位几乎已经陷入疯狂之中的乞丐的笑声里,并没有那种沉冤多年未得洗雪的辛酸和屈辱,反而多了一种夙愿得偿的恣意和狂放。
或许他背负着太深太深的冤屈,对他来说,能申冤报仇,此生之事便已了却,难怪见到皇上准许百姓击鼓鸣冤的诏书之后会激动得不能自已!
令众人诧异的是,其他几名乞丐跟他一样,都扔掉了讨饭篮,折断了打狗棒,放声大笑起来,尤其是那位最早说话的年轻乞丐,笑得是那样的开心,甚至笑出了眼泪,一边笑,嘴里还一边说:“好了好了,有办法了,有办法了”
听他这么说之后,那位“二哥”突然收声不再狂笑,吆喝一声:“走,干正事去!”
几名乞丐也跟着收声,甩开身旁那一大群被他们如此怪异乖张的举动弄得目瞪口呆的路人,朝着城门走去。
跟北京城一样,留都南京的各处城门都有兵士把守,但在辰时初到申时末,对所有人都是敞开的,只有两种情况下才禁止随意出入:一是遇到皇室仪仗或二品以上大员进出,才临时禁止其他人等出入,待仪仗或官驾过去之后解禁;二是封闭城门,全城捉拿要犯。对于冠盖满城、守卫森严的南北两京来说,第一种情况十分常见;而第二种,就少之又少了。
不过,眼下的留都却与往昔有所不同,概因皇上驻跸于此,还有一大票的朝廷重臣随行,为免有碍观瞻,应天巡抚衙门不但提前将徘徊于酒楼饭铺门前的乞丐流民都远远地赶出城去,还密令各门守卫,严禁那些人进城。因此,当那几名乞丐刚刚接近城门口时,就有几名守城的兵士挺枪逼了上来:“去去去,不许进城!”
接着,便有兵士认出了来的这些乞丐正是已经在城门口徘徊了好几天的那伙人,气得笑了起来:“臭要饭的,你要军爷说多少回才晓事?这南京城是你们这帮人进的?要讨饭,别地儿讨去!”
那位“二哥”没了往日的怯懦,也不再象往日那样哀求,反而理直气壮地说:“闪开道,老子们进城有正经事要办!”
所有的兵士都哄笑起来,有位促狭鬼一边笑,一边说:“正经事?是你旧院的老相好约了你吃花酒么?”
那位“二哥”一指高挂在城门口的皇榜:“老子们要进城告御状!”接着,他又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听见没有?老子们要进城告——御——状!”
可惜的是,任凭他一再说明,还刻意把“告御状”三个字拖长了声调,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换来的却是那些守城兵士越发狂放的哄笑:“告御状?哈哈哈,告御状!臭要饭的要告御状,哈哈哈”
那位“二哥”冷笑着说:“皇榜上写的分明:‘有司官吏但有阻挠者,以否隔君臣、蒙蔽圣听之罪论处’。依我大明律法,‘否隔君臣、蒙蔽圣听’之罪当受大辟之刑!圣谕煌煌,谁敢儿戏?!”
说完之后,他又换上了一副开心的笑容,说:“知道什么是‘大辟’吗?就是砍头啦!”一边说着,一边学方才那位儒生的样子,伸出手掌在自己脖颈之上虚空一砍,做了个法场砍头的样子。
皇榜本就张贴在城门口,围观的那些人也都看到了刚才的一幕,见这位疯子一般的乞丐头子一字不差地把刚刚从那位儒生那里学到的话语和动作操练了出来,顿时轰然大笑起来。
那些守城的兵士当然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自然也明白那些围观的人嘲笑的对象不是眼前这位嬉皮笑脸的乞丐。他们都是强横蛮霸惯了的人,此刻被人这样嘲弄戏耍,脸上立刻挂不住了,有位兵士挺起长枪就逼了上来,怒骂道:“臭要饭的,找死啊!”
那位“二哥”显然是有持无恐,不但没有露出丝毫的畏惧之色,反而把身子朝着枪尖挺了上去,拍着胸膛,说:“来来来,有种你就朝爷爷这里来!爷爷在奈何桥上等着你!”
那位兵士被那位乞丐这一副泼皮无赖的拼命架势给将住了,愣在那里——他也知道皇榜圣谕的分量,亮出兵刃不过是想吓唬吓唬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要饭的,哪里敢当真就动手?
就在那位兵士为难之时,身后响起了一声断喝:“住手!”
众人寻声看去,是一位军官打扮的人,或许是带队把守城门的将爷。
这一声断喝算是给那位兵士了一个下台的台阶,他立刻收起了枪,回头过去,对着出声喝止自己的那位军官说:“赵总爷,这个臭要饭的——”
那位军官“刷”地一鞭子抽在了那名兵士的身上,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老子都看见了,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
接着,那位军官转身过去,方才凶神恶煞的表情不见了,满脸堆笑地对着坐在城门口的一位黑衣大汉躬身抱拳,说道:“马爷,这事儿该如何处置,还请您老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