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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第6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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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道是“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科举出仕是封建社会读书人唯一的正当出路;加之跟当年废弛官绅士子之家免税免役祖制相比起来,这一次抑制豪强兼并的打击面毕竟要小很多;又接连经过了新政之争、江南叛乱等迭次异变,江南各地的士子儒生再也没有了当年愤然罢考以示抗争的先辈们的傲然风骨,闻说朝廷加开恩科取士,无不趋之若鹜,从四面八方涌进了南京,把足以容纳上万人的南京贡院挤得满满当当。

    按照朝廷科举制度,乡试共分三场,第一场考七篇八股时文;第二场考论、判和时务策,要一连考七天。第三场按规定是在八月十六日结束,但十五日是中秋佳节,贡院照例提前一天放牌,准许已经交卷的举子先行出场,赏月玩节,也算是一种制度外的人性化。许多举子便都提前交卷,呼朋唤友,相约摆酒赏月,耍子去也。

    在第一批走出贡院辕门的举子当中,有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年岁,长得高高瘦瘦,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的年轻儒生,正是那日在三山街偶遇朱厚熜和高拱、张居正君臣三人的南京国子监生员李贽。只见他一副从容淡定、神态昂然的样子,在其他考生看来,此人要么自视甚高,胸有成竹;要么就一定是暗中打通了关节,已经胜券在握,纷纷向他投去了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

    贡院门口,两位年约十岁左右,却身穿儒生服冠的孩童迎着李贽走上前去,当先那个白白胖胖的孩童一边拱手行礼,一边笑道:“看卓吾兄如此意气风发的样子,今科是必能金榜题名、蟾宫折桂,愚弟要先恭贺卓吾兄了。”

    说话之人,正是当日与李贽一同见过朱厚熜和高拱、张居正君臣三人,并破解了朱厚熜心中一大疑团的松平竹千代,亦即一直令朱厚熜耿耿于心的日本德川幕府创始人德川家康,又是如今的南京国子监生员袁家康。不过,他这个国子监生员是汪直奉朱厚熜密旨,花了大把银子走后门塞进去的,可谓名不正言不顺;身为倭人,又没有大明户籍,因而也就没有资格参加此次恩科乡试。今日他早早就带着侍童山野七之助来到贡院门口,等候好友李贽出场。

    李贽十二岁时便能写出老农老圃论,非议孔圣人视农夫为小人之说,可谓卓有雄才;加之素有才子狷狂之气,眼高于顶,根本没有把区区一个举人科名放在眼里。但是,家道中落,他又是家中长子,寡母幼弟一大家子人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他的身上,不得已立下了科举出仕的志向。凭借高拱的荐书进了南京国子监后不久,就赶上了这一次朝廷加开恩科乡试,他也学着别人的样子买了好几本坊间流传的由儒林名宿批点的时文选本,还借来一些有名才子的闱墨房稿仔细揣摩,于如何题前盘旋、如何抉发题中至理要义、如何旁征博引表现才识等等关键之处狠下了一番功夫,也试着做了几十篇文章。这样忙了近一个月,自己觉得眼光和手笔都有了突飞猛进,与一个月前已大不相同,甚至认为,以这样的文章去应试,若是不中,那就是没有天理了。不过,江南素为国朝斯文元气之地,此次恩科乡试又汇聚了各省才子儒生,纵然有通天大才,也不敢直认必能高中皇榜。因此,听德川家康这么说之后,李贽一边拱手还礼,一边叹道:“有道是鬼魅喜人过,文章憎命达。这科场之事,谁能说的清楚?总之,愚兄能完卷而出,总算是不负师友教诲、平生所学罢了。”

    德川家康笑道:“卓吾兄何必如此自谦?你前日默出的那七篇时文制艺,愚弟都请张先生看了,端的是法理老道,花团锦簇,张先生也是赞不绝口呢!”

    李贽吃了一惊:“张先生?”

    随即,他又抱怨说:“你原说要看愚兄的文章,愚兄才逐篇默出给你斧正。谁曾想,你竟把愚兄那样的覆瓮之作拿去污浊张先生的法眼?!”

    德川家康所说的“张先生”,正是御前办公厅的秘书、新近兼任南京国子监司业的张居正。张居正少小便名动江南,是为国朝后起一辈中的理学名臣;又曾入当今国朝心学大家、内阁学士徐阶的门墙,受其指点,可谓一身兼有理学心学两家所长,偶尔在国子监开讲授课,众多生员听得如痴如醉,李贽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因此,当听到德川家康说将他那七篇仓促写就的应试之作拿去请张居正看了,李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德川家康笑道:“不是愚弟自作主张,而是张先生指名要看你卓吾兄的文章,愚弟也是师命难违啊!”

    原来,当日三山街邂逅,皇上一口道破了李贽的姓名,张居正便料定此人也是皇上梦得神授的忠臣良将,一来他身兼南京国子监司业,有心要提携后进;二来皇上知晓李贽要应试,是必要关心他取中与否。若是不中,皇上岂不迁怒于主持今科乡试的恩师徐阶?恩师的家人在松江欺官虐民,已然令皇上大为不满,若是再出什么不合上意的岔子,圣眷衰落便不可幸免。因此,张居正就想暗中助李贽一臂之力,帮他取得举人功名。

    但是,张居正又深知李贽是那种荤素不吃、油盐难进的狂生,担心提前让他知道自己要为他走后门撞木钟,不但不会领情,甚至还会做出一些令人下不来台的难堪之事。因此,他暗中嘱咐与李贽交好的德川家康以学习为名,要求李贽将自己的文章默写出来。李贽不明就里,就中了他们的圈套。

    德川家康满不在乎地说:“张先生是你我的师傅,要考察学生的课业,也是理所当然。他平日里本就对你青眼有加,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再说了,张先生又没有说你卓吾兄的文章欠通,更不会罚你挨手板子,卓吾兄又何必如此惶恐难安?”

    李贽心里苦笑一声:这个倭人小鬼能说得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却还是不懂大明官场的那些猫腻啊!张先生的恩师徐阁老是今科乡试的主考官,他这么做又岂是考察学生课业这么简单,平日里高看自己一眼,无非是念及自己是高大人举荐;帮他中举也无非是想卖个人情给高大人。说起来自己为求功名仕进,不得已放下正经的学问,揣摩那种味同嚼蜡的程墨房稿、科场利器,已然令自有文字而来所有的先哲前贤为之蒙羞;若是再因与高大人的意气之交而得以中举,更侮辱我辈士人之节操斯文。其实,我的文章火候已到,纵然没有张先生关说人情,也未必就会名落孙山,张先生又何必多此一举?

第六十八章德川设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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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腹诽归腹诽,李贽心里也明白,怎么说这也是张先生的一番好意,又没有向他索要贿赂,可以算是师长提携后进的应有之谊,长者赐,不敢辞。他自觉不该把那些关乎天朝士林声望的内幕泄露给德川家康异族之人,就打住了这个话题,问道:“你在这里苦候愚兄,是要约愚兄一道赏月玩节的吧?”

    德川家康笑道:“不错。时逢中秋佳节,卓吾兄又高中在即,愚弟略备薄酌,一来与我兄共度佳节;二来也替我兄道贺。”

    李贽尴尬地一笑:“对月赏景、共度佳节便罢,道贺不道贺的话再也休提。”

    德川家康说:“好叫卓吾兄知道,愚弟前日自作主张,以我兄的名义投帖于高大人,延请他与我等一道吃酒赏月”

    李贽结结巴巴地打断了德川家康的话:“你你还请了高大人?这这也太过孟浪了吧?”

    德川家康笑道:“卓吾兄得高大人举荐,方能入监就学。如今我兄金榜题名在即,岂能不向高大人当面谢情?再者,高大人要奉旨出海讨夷,此去云帆万里,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兄亦当置酒为高大人以壮行色,何来孟浪之说?”

    德川家康的话是不错,也深契士人君子之礼,更体现出了给予自己的一份高情厚谊。可是,李贽还是抱怨道:“高大人何等人物,竟会与我等这样的后生小辈一道赏月吃酒?得亏你竟能想得出来这一出!”

    德川家康一本正经地说道:“卓吾兄这话,愚弟可不敢苟同。请恕愚弟直言,我兄真真错看了高大人。”

    李贽大惑不解,追问道:“此话怎讲?”

    德川家康得意地笑道:“辱蒙高大人不弃,已然应承了。适才看见我兄出场,愚弟便派井七助前去邀请高大人了。”

    李贽先是一怔,继而便感到莫大荣幸,不禁感慨道:“礼贤下士,平易近人,无出高大人之右者”

    “是啊!”德川家康附和道:“高大人如此虚心接纳,想必看中我兄乃是世出罕有之英才俊秀”

    李贽赶紧谦逊地打断了德川家康的奉承话:“高大人错爱,贤弟也谬赞了”

    话虽如此,可是,纵然是疏狂自傲的他,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自得地笑容。

    其实,无论是李贽,还是德川家康,都不知道,高拱之所以会答应接受他们的宴请,可不是给李贽的面子,而是因为拜帖上李贽的名字之后,还列着“袁家康”这个名字。高拱不敢怠慢,立刻奏报给了朱厚熜,请准了圣旨,才会如此屈尊,和他们几位年轻生员吃酒。

    李贽和德川家康更加不会想到的是,就连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嘉靖帝朱厚熜对他们的邀约也是大感兴趣,若非他曾抽空视察过南京最高学府国子监,已经曝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真想厚着脸皮继续打着“王先生”的名号,做个闯席讨酒的不速之客,会一会这两位分别在中日两国历史上留下自己高姓大名的年轻人。

    高拱身上笼罩着“天子近臣”、“首辅门生”、“中兴俊杰”等诸多炫目的光环,又倍受皇上的信任和器重,可谓如今大明官场后起一辈中风头最劲的新贵,日后前程更是不可限量,加之他一向慎修官帷,很少和旁人交际往来,别说是李贽和德川家康几个尚未出仕的生员,哪怕是那些六部九卿、各省督抚,要请他吃酒也绝非易事,当然就更不能草草从事。德川家康狠心掏出了五十两银子,按照明朝江南士子的习惯,包下了秦淮河畔的王家河房,摆开了筵席。只因自己年纪尚幼,加之又是第一次请到高拱这样的大人,不敢象那些风流才子一样请来名妓作陪,唱曲佐酒。

    沿着秦淮河畔走着,一栋连接一栋的河房次第排列在河道两岸。那些房舍无论规模大小,都是雕栏画柱、珠帘琐窗,无一不以精致取胜,而且都有一个带栏杆的露台,伸出水面,供人纳凉消夏,赏景观灯。河房的主人,有安享清福的达官貂铛,有出身豪富的高人雅士,有艳名远播的当红女史,但更多的,是在职官员、宫中太监或一般的富户商贾,他们看中秦淮河得天独厚的优越环境,在此购置房舍,出租牟利,自然布置摆设得无比奢华。德川家康包下的这所王家河房,不过是中等档次,奢华程度已然令李贽不禁暗自咋舌。不过,德川家康和他两位侍童跟南京国子监的其他生员一样,都由朝廷免费提供衣食,还有一份按月发放的彛乓克渌挡欢啵前谧约旱霓限紊矸荻栌诮挥危饺绽锪蛹嗟拇竺哦疾辉趺闯觯簿兔挥惺裁椿ㄇ牡胤剑匀灰壤铌拚飧銮钍樯碌枚唷6遥笥延型ú浦澹锝锛平咸喾炊缘盟灼恕

    李贽和德川家康到了王家河房不久,德川家康的侍童酒井七之助便带着高拱来到了这里,两人赶紧出门迎候,恭恭敬敬地把一身士人常服的高拱请到了河房的厅堂,再次俯身行跪拜大礼。

    高拱一向自奉节俭,不好声色犬马之乐,听到前去请自己的那位“井七助”说是宴饮之地设在秦淮河畔的河房,便觉得有些不快;如今又见这里布设如此奢华,厅堂的几案和花架上琴棋书画炉鼎尊彝样样俱全,一看就知是嬉恬娱乐之所,心中更为不满,也不命他们起身,板着面孔说:“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你等又何必如此铺排!”

    早在泉州之时,高拱便指点过李贽的学问,李贽也对他持弟子之礼,奉为师长,对于他的指责,当然不敢应声,冷汗潺潺而出。

    德川家康俯身在地,说道:“晚生素知高大人修身持谨、廉洁奉公,自觉在这样的奢华之所宴请高大人不甚妥当,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缘由有二:其一,贵国海外臣民百姓遭遇奇惨祸变,举国同悲,贵国皇上陛下颁下圣谕,取消中秋佳节例行宴饮群臣,高大人却与晚生等人吃酒欢娱,难免授人以柄;其二,卓吾先生应今科乡试,皇榜未放便私谒高大人这样的朝廷重臣,未免有旁人说三道四,于高大人之官声、卓吾先生之清望不免有伤。是故晚生冒昧,选择此处私密之所,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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