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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衷。也佩服他的聪明,这些事情他如果藏起来不给半个解释,我只会觉得他深不可测无法捉摸,不要说体谅,就连稍微理解恐怕都成问题。我想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可能本来也是这样,因为相互坦诚而亲近,因为遮遮掩掩而疏离。
不知怎的,这样一想,竟又想到了师父从前教我的真诚二字,老爹让我了解他的所为,这就叫真诚了吧。
不出老爹所料,不到两个月,尚书右丞陆开明因收受贿赂被御史台弹劾下狱,感染伤寒最后病死于狱中。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老爹一脸严肃。不只是老爹,就连我这个涉世不深的人,因为有所了解,也能够感觉到仿佛有一张大网在头顶上罩着,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动一下都觉得惶恐。说实话,我无法体会老爹的心情,看看老爹时,他只是默默地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又低下头去,仿佛在思考,又感觉像是在哀悼。
但是有一点却很明确,当事情真的如老爹所料在发生着时,我知道以前对老爹的确有很多误解。我总算明白生活给予身在其中的人的选择其实并不是太多,比如老爹,在太子和晋王之间,一直以来,其实他根本就没得选。
第22章 寺中初遇(一)()
我越来越觉得其实生活就和玩游戏一样,在一个个关卡活下来的人进入下一局,而在某个关卡死掉——比如陆开明——对他而言游戏就结束了,没有第二次生命,没有地方加血复活,什么都没有。而老爹,只是这个游戏中比较高明的玩家而已。
想起我以前玩游戏的经验,我对这里的兴趣又增加了不少。
开皇二十年的春天冷得令人发指,已经是阳春三月的时候了,岐州城仍然在飘雪,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雪花给岐州城披上一层又一层白衣,屋子外的雪与我并不相关,我脑子里仍然萦绕着那个念头——在这个类似游戏的世界里,只有高级玩家才能生存下去,比如老爹,这是基于我已经知道朝中好几位大臣都遭到暗杀之后得出的结论。至于最高级的玩家,就是能够左右天下大局的人,目前看来,这个人是晋王杨广。
说到晋王——也就是我所知道的隋炀帝,我很怀疑这个隋炀帝和我听说的隋炀帝不是一个人。在以前听说的所有故事和看的很多乱七八糟的电视剧里,隋炀帝是一个暴虐昏庸的亡国之君,但是我现在听老爹的分析,只有一个感觉——这个人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绝非一个像陈叔宝那样的糊涂皇帝。
我对晋王——这个游戏世界中的超级玩家——也发生了兴趣,以前我根本就不屑提起这个人,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想要做太子的一系列举动说明了一个问题,之前听说的他在建康城中的所作所为有可能根本就是谣传,像这么一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在一见到陈叔宝的宠妃张丽华就把持不住了呢?这件事根本经不起半点推敲。
这还是在我所身处的当时,我所听到的就已经与事实不符,那么千百年后呢?由此看来,不但历史故事大都是虚构的,就连所谓的历史真实其实也不可信。这种想法直接触动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人都会死,但我并不一定会像我现在以为的那样死去。
这一年我才十一岁,已经在老爹的纵容下接触了这个庞大帝国的上层建筑,以及隐没于其中的灰暗。我记得以前这个岁数的时候跟在师父屁股后面鬼混,一直混了十多年,直到最后,师父说我还是太单纯,那是我和师父最后一次喝酒,在西安忘了是哪条街的路边摊露天坐着——
“小柯,你这个人呐,有小聪明,但是太简单,没意思。”说这句话时师父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
论酒量师父当然不能跟我比,我喝得比他多得多却还十分清醒,听了这句话非常不乐意地回道:“我单纯?师父,你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我,实话告诉你,我城府深着呢,就是不屑跟这帮人玩而已。”
师父听了这句话的反应我还记得,一脸戏谑,哈哈大笑地指着我道:“小柯,你喝醉了!”
我回敬道:“师父,你才喝醉了吧。”。
现在我意识到师父说的一点都不错,他是把我从小带到大的人,虽然不想承认,实际上论起来,他也勉强算我半个爹,“知子莫若父”,他哪里会说错?我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喜欢复杂,所以将所有的事情都往简单了去想,其实追求简单的人,骨子里一定也是单纯的,这种单纯构成了对抗世界的屏障,也可以说是对现实复杂世界的逃避。而这个解释用在曾经是郁柯的我身上,实在是太恰到好处了。
我对耳濡目染的这些阴谋诡计还是不屑一顾,原因也的确像师父从前说的那样,我单纯。可是我发现我渐渐地变得不单纯了,不知道是那天想要杀了李世民还是老爹告诉我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晋王的阴谋的时候。我现在可以真切地感觉到阴谋就潜伏在看不见的黑幕中,并且常常让人猝不及防,就像陆开明一样,在阴谋中单纯的人根本就是活靶子,而我不喜欢做活靶子。
我第一次见到晋王殿下是在覆盖岐州城的雪都化完了以后。春天来得格外迟,以前我从来也没有留心过周围景致的变化,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非常有闲情逸致地赏起花来,我的书房里摆了一只花瓶,是聿如和三娘帮我弄的,她们嫌我的书房太单调,里面插了几支花,花开得很好看,每一朵花都有好几片花瓣,从里到外是一层渐深的红晕色,每一朵花都感觉像是一张吹弹可破的漂亮脸蛋,三娘说这花叫海棠。
等到花瓣都掉光了,在木质高台铺了薄紫色的一层,晋王杨广自扬州总管任上回京述职,途经岐州,特地来拜访了老爹。
下人来报说晋王殿下到了时,我见到一个身形颀长的中年人,只身前来,穿着一件朴素的墨色长衫,他宽额瘦脸,剑眉杏眼,鼻梁挺直,薄唇微抿,胡子不密也不疏,嘴角带着一丝笑,这简直是画上去的五官轮廓让一向自以为帅到天下无敌的我也不得不自惭形秽。他风度翩翩,目光深沉——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亡国暴君呢?我早忘了“人不可貌相”这句古话,像个花痴一样站在老爹身后盯着他看。
他一见到老爹就拱手道:“叔德兄,一向可好?”
从他的话里话外都听不出半点皇子应该有的高傲,谦卑得叫我根本不相信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晋王。
老爹还礼道:“晋王殿下一路劳顿,里面请坐。”
老爹这次没有让我旁听,挥挥手把我赶了出去,我猜他们还是在商量某些阴谋——忘了说了,老爹说晋王确实向皇上说了自己在宫门外被行刺的事,面对老爹送给晋王的如山铁证,皇上大怒,将太子训斥了一番,太子回府后心情郁闷喝多了酒,言语之间颇为不忿,结果得罪了奉命来看视的杨素,杨素在皇上面前进言,说了对太子十分不利的话,结果皇上终于在朝会上提到了废太子的事。
太子是国本,不可能说废就废,朝中大臣大多持反对意见,因此这一问题暂时被搁置了,但是被搁置的问题不代表就不存在,皇上在这时将晋王自江都召回,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晋王和老爹在书房长谈了很久,具体谈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经过老爹的转述,我也大致搞清楚了晋王来找老爹的目的——他希望老爹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其实这样对老爹也有好处,站在皇上一边可以让皇上不至于在废太子这件事上显得太孤立,至于站在未来的皇帝一边,至少可以保证前途无量。
之后关于废太子的事我就没听老爹提起过,因为这时候突厥人屡犯边境,晋王被派往灵州阻击突厥人,暂时没有精力在大兴城搞事情,后来我知道我想错了,因为就在晋王出征不到一个月,内史监虞庆则就因一点小事竟被杖杀于大兴殿外,虞庆则一向反对废太子,曾说过太子是国之根本,国本不固,国将不国之类的话。中国的读书人从古到今都有点迂腐,既然皇上说了废太子,还分辨什么呢?在皇权面前挣扎,结局显然是注定了的。
老爹说虞庆则的死并不是简单的触怒皇上,而是因为得罪了晋王,杨素在皇上面前屡进谗言,甚至扯出陈年旧事,说他私通外敌,皇上终于觉得这个老匹夫太碍眼,只要有机会,杀他是迟早的事,现在事情只是按照预料之中发生了而已。
老爹讲述虞庆则被杀的过程显得很平静,我发现在古代人命实在太不值钱,这些或死或生的人,其实都是游戏中的小兵,死一个两个的,根本不会引起注意,关注他们生死的人,都是像他们一样的小兵。
开皇二十年六月二十日,秦王俊病逝。我知道他是被毒死的。
自从几年前被调回大兴城革去职务,这个病殃殃的秦王就被禁足王府哪里也不能去了,其实要真让他去哪儿他也根本就去不了。在此期间因为秦王的事朝中有好几个大臣对皇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皇上非但没有饶恕他,还警告了替他求情的一众大臣,我知道名字的只有高颎和史万岁两个人,另外还有一个人——杨素,也假惺惺提了一句,他当然没有什么事,因为一切都是预谋好了的。大臣的行为只会让皇上感到被孤立,求情的人越多,秦王就越不可能被饶恕。
我听老爹讲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又被晋王的智慧所折服,并且同时想到,秦王生病,皇上肯定会差人去看,可是皇上却并不知道秦王被人下毒的事,只能说明太医院的人要么都是庸医,要么全都被晋王收买,站在了他这一边。这让我意识到做皇帝其实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除非皇帝极度敏感,否则就难逃被蒙蔽的命运,现在的这个皇帝就是这样,他的儿子们已经互相残杀,而他自己还做着父慈子孝的美梦。
秦王俊的死对我产生的唯一影响是念了几天佛经,因为皇后是极其信佛的人,她要替死去的儿子超度灵魂,皇上下旨命所有官员都要念佛三天,这是我第一次接触佛。听说秦王少年时因为笃信佛教曾经想要出家,后来被劝了回来,我想他要是当时真的出了家,说不定现在还能好好活着。
第23章 寺中初遇(二)()
说实话我从来不相信鬼神,当然也不相信有什么佛的存在,但我现在所处的时代几乎所有人都信。其实现代社会里也有很多人信,以前老大的脖子上就挂着一个玉观音,隔几个月总要去庙里拜拜佛,说是要求佛祖保佑,我想这可能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安慰,因为做老大的通常结仇都多的很,身边没两个人保护着都不敢出门。除了像老大这样的人,信佛的人里面最大的群体是那些老头老太太,他们信佛是因为封建迷信——我是这样认为的,剩下的是比较年轻的少数人,他们要么是在谈恋爱的时候遭遇了什么打击,要么就是故作高深或是太矫情。
至于我,光是对“佛”这个字就很讨厌,但是这几天我每天都陪母上大人要去城西北最大的十业寺烧香,我看到母上大人非常虔诚地抄了几卷佛经,在佛祖前跪着祈祷的时候,发现这个过程很有仪式感,非常有意思。唯一的不好就是不能吃肉,不过无所谓,现在的伙食太好,偶尔几天不吃肉也没关系。
在十业寺大家的分工非常明确,老爹和寺里的禅师们讨论佛法,母上大人则跟随僧人在大殿里念佛,至于我,当然不可能像母上大人那样安分,所以趁那些僧人们不注意,就从挂着“大雄宝殿”匾额的大殿里溜出来到处乱转了。
寺庙的整体构造和古代其他所有的建筑一样,都是沿着中轴线是主殿,主殿有三个,两边有偏殿,僧人的禅房靠着最后面的小丘,我逛了一圈回来,发现时间过去才不到两个小时,就坐在一棵柳树下,看水池里游来游去的鱼发呆。
我才在那里坐了没多久,就看见一个小女孩扶着一个老头从桥上往寺里走,那老头身形萧索,腰间系着一截白布,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我听到小女孩问老头道:“爷爷,您不是说过死生之事自有天命吗?《素问篇》说道‘忧伤肺,思伤脾’,死者已矣,您不必太难过了。”
这句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跟在他们身后假装东瞅瞅西瞧瞧,一边伸长了耳朵听他们说话,他们走得很慢,我则假装很悠闲。
那老头道:“话虽如此,只是……哎,是我无能啊。”
那小女孩又道:“您不是说过吗?连太医令荀伯父都无能为力,您已经尽力了。”
那老头摇摇头黯然道:“话虽如此,只是你荀伯父恐怕已非当年的荀简了。”好像是缓了缓,他又道,“若修啊,爷爷要去找慧通禅师,你在此稍待一刻,别到处乱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