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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将什钵苾交给他是我早便想好了的,并非为了别的,只因突厥人的事一向不喜欢外人插手,我虽抓住了什钵苾,倘若他在我军中如何了,便是我与咄苾交好,他也会来寻我的麻烦。
咄苾来找我之前,北边安静了很久,契丹人自从上一次被打退,兼之河北唐军并不守约,不再与他们合作,他们明知不是突厥人的对手,便逃往辽东以北,等咄苾率军前来的时候,契丹人已经逃得连影都不剩了。
至于什钵苾的旧部,尽管他们还想有什么动作,但什钵苾在我手中,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咄苾此次前来气势汹汹,他们一见之下,便都又依附了咄苾。
中军帐中,咄苾派使者前来,要求与我在营外相见,我几乎是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丘英起和罗士信以及徐世勣连阻拦都来不及。
第417章 涿郡之盟(二)()
待咄苾的使者离开之后,徐世勣劝道:“殿下,您不该这么答应他,听闻咄苾比之其兄,更富有谋略,倘若在交涉之时突然发难,只怕难以招架。”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在河北军中搞了这一番动作之后,我身边的人似乎对我多了一层疏离,连称呼也变得恭敬了许多。我明知这样并不见得有多好,但想到日后的很多事,便只随他们去了。
我道:“我虽与咄苾交好,但与什钵苾的部将一战,突厥人死伤不少,咄苾最爱护族人,必定在心中存了芥蒂,便是他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来,也在我预料之中,自然不得不防。”
想了一想,我命人铺纸研墨,写了一封信,命罗士信送到咄苾军中,让咄苾先看完,再带来回信。
罗士信第二日清晨便去了,下午方回,告诉我咄苾答应了,不过有一个条件,他要陈兵在我方军营十里之外,而且涿郡县城,城门不得关上。
我提出的要求是让他到涿郡城中一叙。
他答应了并不痛快,说明他心中也存了疑。
我单骑离了军营,没走多远,身后一匹快马跟来,回头看时,是罗士信,他追上我道:“殿下,您独自前去,太过冒险,末将愿跟随前往。”
我道:“如此也好。”
抬头看去,远远地见咄苾却是只身前来,身边并没有跟着一个人。
走近了,他放缓缰绳,在马上朝我拱手道:“晋阳一别,想不到会在此相见。”
我一带缰绳,朝涿郡城指了指道:“请!”
咄苾道:“好!”
说着便打马而去,入到城中,我下了马,对罗士信道:“你便在此守着,城门不必关了。”说着又指了指城楼之上对咄苾道,“当日城楼上一叙,未能尽兴,不如今日再度登高,一叙别情如何?”
咄苾却讨厌这文绉绉的话,皱了皱眉头,转而又笑道:“中原人有句话,叫客随主便。”
我便领着他登上了涿郡城楼,登高望远,才见到远处烟尘滚滚,正是咄苾的突厥大军朝涿郡驰来。
咄苾望着远方,缓缓道:“从前咄吉世哥哥说起先生……呵,如今该称一声殿下了,说起殿下之时,曾说殿下为人豪义,却并没有多少心思经营天下,现在怎么突然对这些事发生了兴趣?”
始毕可汗对我的了解并不少,他的话自然不错。
我只摇了摇头道:“始毕可汗虽未曾在我面前评价过你,可据我观察,你虽有统领突厥之心,却并无僭越的念头,若非俟利弗设行事太过,什钵苾又无能,这大汗的位置,你也并不感兴趣,对么?”
咄苾叹了一声,摇摇头道:“不错,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同你们比起来,我们族人没有完全开化,才会兄弟之间竟也相互残杀,我素来仰慕你们,推崇忠孝仁义,这些事虽不能全免,但总比我们要好。”
听了这番话,我几乎无地自容,中原虽然号称“礼仪之邦”,什么忠孝仁义,那不过是统治者软禁黎民的武器,没了这些,他们的统治如何能稳固长久?
至于统治者内部,则深知这些空话的无用,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事情比突厥人却要多了太多。
咄苾回头看向我,笑道:“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苦笑道:“你说错了。”
咄苾道:“哪里说错了?”
我道:“你仔细想一想,我为何会在这里,难道不是因为兄弟相争?咄苾,我和你一样……不,比你更惨。”
咄苾想了想,知道他此前的话有些失言,便道:“抱歉,我只是心有所感,忘了你如今也处在如此尴尬之地。”
我一笑,却并不理会。
他又道:“你若真想与那些人抗争到底,便不能像现在这样。”
我道:“哪样?”
他道:“你的身份仍是大唐的太子殿下,我以为这样不妥。”
我想了想,有些迟疑,知道再谈下去便会触及我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只好岔开了话题道:“我自然知道。咄苾,我问你,你打算如何处置什钵苾?”
咄苾想了想道:“我并没有打算处置他,他如今无兵无卒,应该做不了什么。”
我摇摇头道:“这样不行。”
咄苾闻言道:“你想怎样?”
我道:“我替你杀了他。”
咄苾蹙眉摇头道:“不行。我们族人不会自相残杀,留着他的命,我保证他对你不会有任何威胁。”
我想了想,终于问道:“他不会,你呢?”说着指了指城外的数万大军。
咄苾闻言看了我片刻,终于会意,摇了摇头笑道:“殿下想用什钵苾的命来换我一句话?”
我点了点头,知道他心中已经了然,我也就没有花力气解释。
咄苾道:“当日你将咄吉世哥哥的族徽给我的时候,没有半点怀疑,怎么到了现在,你反倒疑心于我了?”
我道:“咄苾,请你原谅,我答应子闵要将这天下都夺来送给她,在此之前,我不敢冒险。”
咄苾又沉思了片刻,道:“好。”
我道:“多谢。日后若有天下,我必定不与你们为难。”
两国之交,一没有盟书,二没有誓证,如此轻描淡写的几个简单的字,便算是互为盟约。
过不多时,什钵苾被带了上来。
他被五花大绑,咄苾见状,连忙亲自替他解开,一边解开一边道:“回去吧。”
什钵苾自知理亏,根本不敢正视咄苾,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便退到了咄苾身后。
咄苾简单的一个“好”字,是答应了我不论如何南下,北方必定不会有后顾之忧,我如今与萧铣比起来,势力实在有些单薄,情势如此,我别无选择。
我将咄苾领到城外军营中,与他共饮了一阵,又亲自将他送回突厥大军。
咄苾走了之后,我看着地图,手一指,便指在了建康。
徐世勣在旁边看了,摇头道:“太子殿下,这恐怕不妥。”
我回头一看,徐世勣也正一脸肃然地看着地图,便问道:“有何不可?”
徐世勣道:“大江天险,此其一;日后难以图谋京洛,此其二。”
第418章 必先与之(一)()
他的话虽然不无道理,但以我手中不足十万人,而其中又有许多并非死心塌地跟随,倘若李玄霸回过神来派兵来,一旦抵挡不过,稍有败绩,便会功亏一篑。
涿郡安定之后,丁渔儿带着子闵回来见我,我便将心中的种种疑虑都说给她听了,其实并没有期望她有什么主意,只觉得有人来听,便很好。
谁知子闵听了竟轻声一笑道:“大哥,你从前出入突厥,只身入晋阳犯险,都十分果断,怎么如今却反倒犹豫了?”
她说的正是,此前也不知为什么,我的确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却生出了胆怯。
我想了想道:“其实河北如今多有战乱,将从前窦建德经营的几乎全都败光了,如今粮草辎重都难以为继,南方却富庶。”
子闵不待我继续说下去,便道:“我知道大哥在想什么,你不是不敢西进,是不是因为……”
我将子闵轻轻一推,道:“不必说了。”
子闵便住了口,只换了话题,只笑道:“早点休息吧。”
我却睡不着,想着子闵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因为长安有老爹在,我虽曾是太子殿下,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大唐的帝王是李玄霸,我在河北起事,其实已经是谋反。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找到徐世勣,让他派人去晋阳走一趟,传信于张文苏,请他来涿郡商议。
我自己则去了王珪的住处,他的身子虽一向健朗,却受了些风寒,因此在新辟的行馆中养病,前些日子的事情,并没有劳烦他操心。
他似乎早便知道我要来,或者说一直在等我,进门的时候,他已经在坐榻上坐着了。
见我进来,他起身拱手道:“殿下请。”
我入了座,面前正摆着一副棋盘,上面已经落了子,便笑道:“王先生,您还是如此好兴致。”
王珪摸着胡子呵呵一笑道:“一人下棋,彼此皆了然于胸,原本不该有趣。可每次落子之后,局势稍变,却并非我所能料,比起两人对弈来,却别有一番趣味,叔玠正在病中,倒也自得其乐。”
我笑道:“先生,建成今日前来,有一事相询。”
王珪道:“殿下请讲。”
我道:“前几日北边有突厥人为患,我已经料理,加之咄苾已经答应不再骚扰。我想后方无忧,也不该龟缩一隅,因此昨日提了一句,说要南下夺取江东,本意是探探口风,想不到此言一出,大家竟都反对。”
王珪笑道:“若叔玠在场,也必会反对。”
我道:“倘若张先生在此,他必定也与你们一样,只是我心中尚有疑虑。”
王珪瞥了一眼棋盘,又落下一子,才缓缓道:“当年叔玠与殿下在邙山木屋之中,曾议论过一人,不知殿下可还记得?”
我道:“先生说的是杨玄感?”
王珪点头道:“正是,他起兵之时,据有黎阳,此兵家必争之地,横亘于南北东西之间,加之有黎阳仓……殿下,您如今烦恼的可是这个?”
我点了点头,王珪一向就事论事,他说的都是实情,我并非没有考虑过黎阳,只是按照当日的议论,倘若攻下黎阳,下一个目标,便是长安。
即便是我,老爹也不可能大大方方地将我放入长安城。
我想了想道:“卢彦卿受了我的指派,将关于李玄霸的谣言散播得天下皆知,谣言并不新奇,大家听了也不过聊作谈资,并不以为真。倘若有一日我攻下黎阳,再入长安,那时父皇若放我入城,便是承认了这谣言是真的,李玄霸将会难以立足,倘若阻我于城外,那时若李玄霸从后方包抄,我便会腹背受敌。这两种情况,父皇都不愿意见到,我也不想叫他为难。”
王珪点了点头。
“而洛阳……一向易守难攻,李玄霸手下多了从前秦王府的诸多幕僚相助,且不论他们究竟是真心还是另有图谋,这洛阳城也不是能够轻易进得去的。”我继续说道,一边说一边观察王珪的反应。
果然,我提到洛阳与李玄霸之时,他的神色微微变了变,似乎思忖了片刻,却又缄默无言了。
李玄霸此前对他颇为礼遇,他必定都放在心上。
过了片刻,他才微微抬了抬头笑道:“强攻洛阳自是不能,不过入主长安,却并非没有办法。”
我道:“哦?愿闻其详。”
王珪摸着胡须沉思半晌,才道:“不如假他人之手。”
我想了想,摇摇头道:“这是何意?”
王珪一笑,却又闭口不言,只说如今情势不明,待我所请的张文苏来了再说。
后来我知道,早在我去找张文苏之前,他便与杜杀一同启程离开晋阳往涿郡来了,所以徐世勣派去的人走了没几日,张文苏已经到了涿郡,去的人自然扑了个空。
张文苏与杜杀来到涿郡的时候,涿郡囤积的粮草早已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李靖所镇守的河间郡尚有余粮,便押送了一些到此,我此前一直担心,可能不等张文苏来,我便要下令攻打黎阳,而张文苏果然来了。
张文苏在前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河北的种种情况,他明知我心中犹豫难定,而军队一直驻扎在涿郡,时间久了恐怕会生变,因此一来便要同我商量如何西进的事。
我想到王珪此前卖的关子,说要看看情势才能具体分析,张文苏既然来了,我便拉了他去找王珪。
王珪的并病一直拖延着并没有全好,他本是甘于寂寞的人,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他又在一个人下棋。
见到张文苏来了,不知为何两人竟相对一笑,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