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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化及见我怔怔地望着亭外的飞雪不说话,哈哈大笑道:“你也懂?”笑声中夹杂着说不清的苦涩。
我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稍微明白了一点酒入愁肠的感觉。
宇文化及道:“你懂得?那你说说看。”
我道:“从前听师父讲过,你与废太子有旧,如今他落魄至此,你大概是于心不忍。”
他的手猛地停住,端着酒杯在半空中看上去无所适从,他望了一眼我,又“哼”地冷笑道:“看来老子没有杀你倒是对的。不过你说错了,老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于心不忍,他自作自受,活该!当年要不是他轻看了我,说不定现在……哼!”
我笑道:“多谢不杀之恩。”将酒杯往他举着的杯子上碰了一下,又喝了一杯。
对于宇文化及的不正常表现,通过刚才的数句交谈我其实已经知道了原因。废太子被废之后始终认为自己并无大过,所谓勾结外臣谋反之类的企图,根本就是他人构陷,所以他想见皇上一面,无非是要在皇上面前辩驳一番,可是现在的东宫侍从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呢?因此废太子挣扎很久也始终见不到皇上。加上杨素经常在皇上面前进言说太子可能神智有问题,皇上就更加厌恶他,别说见了,就连听都不想再听他的任何事。
废太子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又去找宇文化及,希望他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帮他这个忙,可是太子殿下是何等聪明的人,废太子想得到的,太子殿下一样想得到,所以事先已经提醒过宇文化及了。
不但如此,他的老爹宇文述也从中作梗,以宇文氏一族的前途相威胁,告诉他如果他帮了废太子这个忙,他们宇文家如今的地位恐怕就保不住了。
他没有办法,只好喝酒。而且我绝对相信刚才的话是自欺欺人,因为我很早就理解了这种感觉,真的不在乎表现出来绝对不是他这个样子的。
“你知道更让我生气的是什么吗?”他苦笑道,“我虽然整天被关在东宫,他还是来这里找我了,告诉我……哼,他要是能够见到皇上一面,我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我。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变得诡异,“和十年前一样,他居然还是以为我宇文化及能够被收买,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其实他也不过是一个披着王孙公子外壳的混混,也是一个合格的混混,轻财好义,却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老爹说废太子不过是中庸之才了。
我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所交非人,左庶子又何必太过介怀?”
他看着我又“咕咕”地喝了两口酒,苦笑了一阵,并不答话。
踏雪轩沉默了很久,他望着亭外的雪又突然开口道:“你刚才不是不服气吗?好,喝完这壶酒,我们接着打!”他将杯子仍在一旁,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我只是有点好奇地看着他,这个大兴城中人人皆知的轻薄公子,属性居然和我很像,我们的不同在于,现在的他感觉像是以前的我,他可能比我懂得的多,但是做的事都一样混账,而现在的我可能和以前的他很像,区别在于,我知道忠孝仁义是怎么回事,也知道靠这些在这里绝对没有办法生存下去。
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就听他对着亭子外面叫道:“去给我取剑来!”说着一把把我拉到亭子外面。
我们在亭外站了不到五分钟,衣服上就落了一层雪,他脚步不稳扶着我的胳膊说道:“喂,当年在岐州军营的仇,你要是赢了我,我就不再和你计较,听到了吗?”
我突然想起来我和他之间还结过这么大的梁子,他要是不提,我差点就忘了这一茬。
一旁有小厮拿来两把剑,他拿住其中一把,退开数步,将另一把剑轻轻一挑,那把剑正好插入我面前的雪中。
我刚把剑从雪里抽出来,他就已经动手了,我想到刚才在东宫小瞧了他,便不再乱来,只护住前胸,等他的剑招。和我想得不一样,他的剑势比起之前要来得缓了许多,我觉得他肯定是有点喝醉了,便不太在意,等到剑至眼前才举剑去格,谁知我的剑刚碰到他的剑尖,就感觉不对,根本没有感觉到一点力道,像是根本没有挡住的样子。
果不其然,我还没反应过来,我的剑已经被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给荡开,他的剑锋贴着我的剑身擦过,直取我的咽喉。我见状大惊,连忙向后撤,他却不进逼,将剑撤了回去又朝我的下胁攻去,我惊魂甫定,知道他的剑招有鬼,便不再敢掉以轻心,想到刚才的虚招,我努力定了定神,在雪中仔细辨认他的剑锋所指,将身一侧,同时刺向他的剑身,只听“当”地一声,他的剑向外偏了偏。
这次我想起了荀一教我的防身术,他说与人交手最重要的不是赢,而是不败,要是让他没有可乘之机,也就立于不败之地了。思虑之间我手中不停,将剑在身前转出一个圆,以为这样就可以挡住他的来路。
结果我又错了,也不知怎么搞的,他的剑还是闯入了我画出的圆圈,并没有碰到我的剑就已经要刺进我的胸口了。我想这一招我又要败,只好收回剑朝他剑身砍去,尽力将他的剑给打偏了。
我们过了这么多招,处处都是我受制于人,要是再这样下去我根本就没有力气反击,还谈什么赢他?我想了一想,打算搏一搏,看向他时,在雪片的缝隙里我感觉他回头冲我笑了笑。
他又出招,情况依然不变,还是他攻我防,我明知自己防不住,索性也不认真防,想起《老子》里面的一句话来——“将欲夺之,必固与之”。对了,就是这样!我看着他的剑缓缓而来,故意去挡,却挡偏了,只把他的剑拨开一个小角度,任由他的剑朝我左肩刺去,我手中的剑却猛地自他肋下向上穿出。
我预料到他的剑一定会刺伤我,想到既然你要伤我那我也奉还……可是,哎,算了还是不跟他一般见识了吧,就将剑尖朝上偏了一个较大的角度。
只听“噗”地一声,左肩一阵剧痛传来,我差点没能站稳,就在此时我的剑刃已经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借势站稳了,瞥见有血顺着他的剑刃一滴一滴往下掉,他手中的剑猛地一松,又是一阵剧痛!我手一松,剑也掉在了地上,这下根本没有办法再站稳,直向前倒去。
他一把扶住我道:“算了你赢了!”
我缓了口气勉强站稳了,冲他笑道:“承让……承让。”
他将我扶到屋子里,替我胡乱包扎了一下,依然一脸痞相看着我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射死我了。”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忍着疼努力想了想,只记得在军营和三娘教训了他一顿,谁记得为什么不射死他?而且我也忘了为什么要射他,便问道:“什么?”
他指着我的伤口道:“你刚刚明明有机会还给我,但是你却没有。看在这个份上,我可以给你一点忠告。”
我道:“什么忠告?”
他诡异地笑道:“太子殿下看重你,的确有识人之明。不过我要劝你一句,你现在跟着太子殿下做事,别陷得太深。太子和他老子一样,疑心病重,你看看史万岁和高颎的下场就知道了,你以为他们只是因为参与了东宫争夺吗?实话告诉你,那都是借口,他们就是太愣,根本不懂得权术。杨素和我父亲也不过是皇帝的一颗棋子,他们以为他们得逞了,不过是被摆布而已。”
我听他的话简直忘了左肩的疼痛,这不像是一个混混说出的话啊。
“实话告诉你,你很聪明,可要是太子知道你比他还聪明,你就完蛋了。”他指了指自己,“你应该学学我,多为将来打算打算。年轻人意气太盛,不是什么好事。”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无赖的样子,深沉的目光让我想到了老爹,这搞得我很懵——或许人活到他们这个岁数都多少有点人生感触?
我想我认识宇文化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我的印象里,他只是一个在年龄上比我稍长的混球,和我以前混过了十几年一样,根本就是在白混日子,这些年他在东宫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他要是真有什么心气,早就应该教训我了,我还以为他在东宫能够和我共处一室是因为怂,没想到并不是。
“你因为废太子变成这副样子,也是装的?”我道。
他摇摇头,道:“我在只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认识他,到现在整整二十年了。”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谈这个问题,转而问我需不需要人把我送回去,恢复了他那副醉眼迷离不伦不类的样子。
第41章 仁寿宫变(一)()
我就这样猝不及防和这个比我大了一轮还不止的混混做了朋友。和宇文化及化敌为友实在是我做过的最得意的一件事,毕竟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要安全得多。太子殿下只知道宇文化及把我给打伤了,不过对于太子殿下而言我和宇文化及之间的恩怨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皇上在这年冬天不出意外地病倒了。
这件事其实早有预兆,自从皇后去年死了之后,皇上整天都精神抑郁,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哪里经得起这种折腾,再加上听说他有一天晚上在甘露殿撞见了秦王殿下的鬼魂受了惊吓,冬天又冷,不病倒才怪。
皇上一生病,太子殿下就要去侍疾,不过根据张文苏的说法,太子殿下与其说是去侍疾,倒不如说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皇上挂了,他这个太子不在身边,万一肘腋生变他的皇帝也就做不成了。
我因为被宇文化及刺伤,索性向太子殿下告了假,待在府里养伤,快要过年的时候收到老爹的一封家书,告诉我我又多了个弟弟李元吉。这个弟弟的出生很为我添了一点烦恼,因为我知道就是这个弟弟陪我在玄武门送了命,现在我不但要考虑自己,还要开始考虑这个拖油瓶的人生了。
我的伤好了之后再回东宫,发现一切还是照常,皇上的病已经好了,宇文化及还是对我冷冰冰的,偶尔还针对我一下,我虽然知道他的用心,可是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还是让我觉得别扭,不过没办法,因为他有理。
我因为知道隋朝肯定要灭亡的事实,所以对于朝中争权夺利的行径一点也不关心。皇上病好了没多久又病倒了,这件事唯一与我有关的一点是太子殿下决定亲自去城东南的大兴善寺为皇上祈福,而我们东宫的一众人则需陪同前往。
太子殿下兴师动众,他在前面带路,东宫的侍从官员都得陪着他去,在出东南面的启夏门时碰到了两个人在和守门士兵争吵,原来是废太子杨勇和被贬为庶人的蜀王杨秀,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们和太子殿下长得有几分相像,但是眉宇之间少了英气,目光游移不定一副颓废样,年纪较小的杨秀脸上还有几分煞气。其实我早就知道会碰到他们,听人说他们每天都到这里来闹,太子殿下偏偏故意要从这里经过。
太子殿下见到他们,朝守门士兵摆了摆手,那几个士兵拱手施了个礼退下了。太子殿下迎上前去拱手道:“大哥,四弟,这么巧?不知你们进宫所为何事?”
杨勇本来想说话,却被杨秀抢道:“父皇生病,做儿子的去探望,这些狗东西也敢挡道?活得不耐烦了!”
杨勇扯了扯他的衣袖,淡淡地道:“听闻父皇病倒,我们想进宫探视,还请二……请太子殿下念及手足之情,成全我等一片孝心。”
太子殿下看了看他们,笑道:“大哥说哪里话?我正要去大兴善寺为父皇祈福,不如同往,大哥意下如何?”
杨勇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实际上他也没办法拒绝。杨秀见大哥都答应了,自然也没什么话说,只好跟着一同去了。
大兴善寺真的是非常大,太子殿下也虔诚得很。相比之下,我就极度不虔诚了,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对着佛像双手合十的时候,脑子里绝对不是在想着保佑皇帝陛下长命百岁之类的鬼话,相反我巴不得他快点挂了,这样才能满足我好奇宝宝的属性——毕竟我到现在还是想不到太子殿下是怎样把国给败了,也想见识一下他是怎么做到让那么多女的给他拉船的。
我只想到了两个人——母上大人和许若修。想到母上大人是因为母上大人对佛十分虔诚,她给我说过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话,说明她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是她就是很虔诚,也相信心诚则灵,这在我看来有一点矛盾,但是时间久了我往往就忽略了这种矛盾。
至于许若修,她已经离开太久了,我很希望能够和上次一样在街上走着走着就又碰到了她,可是偶遇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