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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恭敬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既然杨溥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这个下人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他弓着身子退出客堂,找人分头送信去了。
春明楼外翰林清流们正在奔走,春熙楼内的护院们则是胆战心惊地看着地上的血迹,什么都不敢说,有几个甚至双腿打起了摆子,作为京师最大的几家青楼中的护院,他们当然不是那种没见过血的菜鸡,但是死的人是郭淮,内廷大太监金英的心腹家奴,这就让他们不得不打摆子了。
保不齐……这春明楼得被金英的怒火化为废墟。
杨戬看着他们,尽管腹中依旧翻涌,脸色依旧苍白,但笑容却和煦得如同春风一般:“保护好现场,该报官的报官,一切按照大明的律法来,千万别为三法司的仵作们添麻烦。”
为了压制住胃里翻腾的胃液,他甚至还举起杯来喝了两口酒,于是乎,护院们看着他的眼神就更加惊恐了。
第九章 青楼对()
看着春熙楼护院们的表情,杨尚荆摇了摇头,继续喝酒,顺便还夹了两口已经冷了的菜,刚刚吐了个稀里哗啦的,现在胃里空空如也,很不好受。
本来吧,第一次杀人,心理负担啊、生理反应啊之类的玩意是可以折磨死人的,《士兵突击》里面那一节真没加什么特技,所以这帮身经百战的春熙楼护院才会恐惧,然而杨尚荆不是一般人啊,他是穿越过来的,他只是把这里当做一个副本,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谁也没见过北郡捅死几个兄弟会的强盗就要死要活的脚男不是?
也没过多久,忠叔就急冲冲地赶了过来,老头儿今年六十多,放在大明朝也算是高寿了,愣是跑出了一头的冷汗,然而看见杨尚荆的一瞬间,满肚子的话全都咽下去了。
没辙啊,杨尚荆太淡定了,他甚至站起身来,对着那边打着摆子的老鸨子笑了笑:“借个清静之地,让我和家中老仆说上几句话,如何?”
老鸨子打着哆嗦,连连点头:“公……公子请随……随奴家来。”
别看郭淮只是个腌臜的太监家奴,然而打狗也要看主人啊,金英是内廷里的二号人物,那他的狗就算是杂交的土狗,那也瞬间得变成纯种的京巴啊,杨尚荆抬抬手就给弄死了,然后还一点儿不惊慌地在那里喝酒,岂不就证明了他根本就不惧金英这个事实了?
所以说,现在老鸨子想的,就是金英和面前的杨公子两个老神仙打架,别把她这个凡人、以及凡人经营的春熙楼给波及了——就算春熙楼背后也是个神仙,也不值当为了点儿钱和神仙结怨不是?
杨尚荆和杨忠寻了个干净的屋子坐好,也不用人上茶,杨忠就有些丧气地叹了口气:“少爷,你怎能这般莽撞,直接打死了金英的家奴?”
杨尚荆呵呵一笑,很大气地摆了摆手:“忠叔勿虑,一切尽在掌控中耳。”
这话说的贼有娘希匹风范,然而娘希匹只是说说,现在的杨尚荆是真有成算,杨忠眉头一挑,问道:“计将安出?”
于是乎杨尚荆娓娓道来:“前日王振大开诏狱,也不过是看见文官心不齐罢了,如今朝廷上又有阉党乱臣出面,以陈年旧事为引,欲将杨稷法办,然都察院、科道乃至六部之内,并无反对之声。”
杨忠听了这分析,不由得点了点头,如果文官群体没有分裂,没有那么多人在一边观望,皇帝也不好下手,王振更是不敢嘚瑟,然而文官作为统治阶级的一份子,天生就有软弱性和妥协性,都想着弄出去几个替死鬼,把皇上和王振满足了,也就完事儿了,所以当王振开诏狱的时候,大家也就私底下喷几句权阉当朝、昏君当道之类的话;阉党打算拿杨稷这个杨士奇的儿子开刀的时候,文官儿们也都在观望,毕竟杨稷之前破事儿干过不少嘛,你们拿了原来首辅儿子的脑袋,也该满足了吧?
顿了顿,见杨忠并没有出言反对,杨尚荆这才继续说道:“王振见此状况,定然是进尽谗言,欲求大权独揽,正所谓欲壑难填,一步退让、步步退让,长此以往,这朝堂之上哪里还会有我等立足之地?”
文官儿们现在很默契地玩的,其实就是绥靖,五百年之后那个叫张伯伦的玩绥靖玩的溜吧?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哪怕敦刻尔克来了个丧事喜办,那也是他的接班人丘胖子给力,以胜利者的身份书写历史。
忠叔虽然不知道张伯伦的典故,但是作为走过江湖的老把式,他对人性的理解可比那些叫嚷“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穷酸强得多,自家少爷所说的“我等”指的是什么?仁宣老臣啊!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也就经历了仁宣之治,把朱元璋鼓捣到了巅峰的皇权打下去一截儿的正统朝文臣忘了个一干二净。
“少爷所说,句句属实,然而这贸然出头,终究是犯了忌讳啊……”忠叔叹了口气。
先出头的椽子先烂,这道理谁都明白,就算这时候朝堂上需要有人跳出来带一波节奏来一波反攻,那也不应该是自家少爷啊,毕竟儒家叫嚷着“修齐治平”不假,可还不有一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么,说白了大家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杨尚荆摇了摇头,一脸的成竹在胸:“非也,非也。方才和翰林院诸多同僚饮宴之时,曾提曹鼐、马愉二位大学士之旧事,当年祖父运筹帷幄,给王振凭添了障碍,便是此刻我不出头,今后这京师定然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不若借此机会远离这中枢,一则逃脱了王振的报复,二则京中诸多文武也要多记挂着我的人情。”
停了一下,杨尚荆意味深长地说道:“祖父虽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然而这情分……”
这话他没说完,杨忠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人走茶凉这话放在啥时候都不过分,想要靠着一个已死之人的名头办事,小事儿还行,但大事,比如和阉党头子、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刚正面,还是歇了吧。
沉默了一下,杨忠这才问道:“那少爷打算如何去做?”
“人命关天,这顺天府我是肯定要进去一次的,不过有了翰林院诸位同僚在外奔走,杨溥大学士定然要保我的,所以我受不了什么苦。”杨尚荆笑了笑,“毕竟太监家奴寻衅在先,且有拔刀之举,我又不是杨稷,这无论如何,我都是无罪的。”
文官里面即便有傻缺,但大部分智力水平还是没问题的,有这么一个和阉党正面开火的引子,谁也不可能退缩,到时候外朝凝聚一体,内廷只要不想搞个八王之乱的明朝版,肯定要退缩的,所以杨尚荆肯定是安全的。
伸手敲了敲桌子,杨尚荆嘿嘿一笑:“忠叔只需去祖父旧日同僚那里奔走一番,以‘失手杀人’为名,寻一处祖父门生故吏扎堆的地方,给我外放一任东南的县令就好。”
杨荣历事四朝,门生故吏多如狗,再加上杨尚荆这么一鼓捣,找个地方做县令,王振再想整他就没那么容易了,到时候中枢上有人说话、布政使司有人上书、州府之中有人帮他喊冤,那效果,简直赞。
最重要的是,到时候在县里怎么折腾,都不可能把事情捅上天去,拿着维稳的名头从省布政使司往下压,啥土鳖也别想进京啊。
看着杨忠若有所思的表情,杨尚荆这一刻就觉得很是痛快——自己实在是太机智了,今天这番对话以后传出去,怎么不弄个“青楼对”的名头?
第十章 京师之内风云动()
警察总是最后赶到的。
这句话妥妥的真理,放在明朝正统年间,也是一样好用的,杨尚荆都嘚嘚瑟瑟地鼓捣完了“青楼对”,顺天府的差役这才姗姗来迟,因为是出了人命案子的缘故,路过的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也跟来了一队。
然后他们一打听人犯的信息,直接全跪了,杨尚荆连个枷锁都没套,顺天府的差役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兵丁点头哈腰地请他出了春熙楼,带头的那个捕头还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杨太史要不要回家一趟?还是有什么话儿要捎带?”
没辙啊,和别的部门比起来,翰林院那是清水衙门,然而里面养望的一个个都是牛逼不解释,人脉、声望缺一不可啊,就算杨尚荆没亮出杨荣嫡次孙的招牌,那也妥妥的要以礼相待,否则上面追究下来,他们肯定是要吃挂落的。
杨尚荆微微一笑,特有风度的那种:“无碍,既是伤了人命,总要去顺天府一趟的,等顺天府换了我一个清白,再回家也无妨。”
顺天府的捕头当时感动的都快哭了,对着杨尚荆打躬作揖,就差抬一顶八抬大轿送杨尚荆进顺天府的大牢了。
没办法啊,大明京师,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他们这些顺天府的差役看着牛皮哄哄的,比外地的同行高贵得多,饷银都多几张宝钞,毕竟老大正三品的高官,正部级待遇,印绶都是银的,然而这有个卵用,随便在街上扔一块儿石头,都能砸出几个勋贵来,这正统年哪怕是最挫的勋贵,对他们这帮差役都是颐指气使,一个不顺心招呼狗腿子毒打一顿也不是没有的,自己家老大不卖人头那都是谢天谢地。
所以说,如果京师的勋贵都像人家杨荣的嫡次孙这么懂事儿,他们的工作那该多好做啊。
春熙楼里面,杨忠看着杨尚荆潇洒的背影,叹了口气,掸了掸自己的衣襟:“我这把老骨头,也得奔走一番啊。”
如果不是什么大案特案,顺天府也不会闲着没事儿干搞什么夜审,顺天府府尹是正三品的高官,也不是什么弱鸡虫子,所以也没必要大晚上从后衙赶出来见见前内阁大学士的孙子,这不仅仅是一个法治问题,还是一个礼制问题。
所以杨尚荆就被安排到了一间上上房里面了,通风好环境好面积大,马桶都是新的,别说脚镣手铐没戴了,还给很贴心地点上了蜡烛,牢头甚至还来问要不要弄几本书来给他打发时间。
杨尚荆相信,要不是真不方便,那边还有个金英虎视眈眈,这牢头儿都能从春熙楼给他叫两个姑娘过来。
作为顺天府的资深差役,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牢头表示,神仙打架这种戏码,老夫也是身经百战了,这京师重地里哪家权贵穷折腾的时候没来这里住上几天?这种事儿,只要皇帝一天没钦点说要重判严判,那都是贵客,要好生伺候着的。
然后杨尚荆就要了一本《礼记》开始秉烛夜读,倒不是说要学着当朝首辅杨溥被汉王坑了那会儿,在狱中通读经史子集的故事,毕竟他不是景泰帝的潜邸旧臣,他就是想接着这本书的名字,让可能存在的锦衣卫把事情报上去,给可能知道这事儿的正统皇帝朱祁镇提示一下,什么叫做礼制,什么叫做尊卑。
至于这种情报会不会被王振扣下来,杨尚荆表示一点儿压力都没有,就王振这个作死小能手的智商,除了阿谀谄媚没别的能耐,抛开圣眷俩字儿,十个捏在一起都不够他揍的。
这一夜,偌大的北京城是满城风雨,翰林院的人砸开了同僚们的大门,然后同僚们又砸开了同僚们的大门,杨士奇之后的内阁三巨头杨溥、马愉、曹鼐聚首了不说,连带着都察院、大理寺、六部的巨头们都被惊动了。
杨忠也没闲着,他自己带着建安杨氏的拜帖连夜砸开了好几家公爵侯爵家的大门,当年杨荣跟着朱棣、朱瞻基两任皇帝南征北战,和勋贵那叫一个熟络,不说好到穿一条裤子吧,但照拂到的人也是不少的,再加上建安杨氏豪富,这种有钱有势人缘好的人物,勋贵们也喜欢啊。
这大半夜的,刚刚临幸完一个妃子的十八岁青葱少年朱祁镇,还没躺下几分钟呢,就被叫起来了,王振带着点儿哆嗦地呈上来锦衣卫和东厂的情报,金英哭丧着脸跪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
青葱少年朱祁镇一脸的烦躁,然而看过了情报之后的他,嘴上瞬间鼓起了水泡。
这帮文官儿到底想干嘛,难不成想要造反?!
虽说继位至今也是九年多快到十年了,然而朱祁镇对于朝堂的掌控能力和他九岁登基的时候差不了多少,每天早朝照例上奏三件事儿,多轻松、多写意、多爽歪歪?然而十八岁的青葱少年表示,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想要的,是经略漠北,完成自家老爹、爷爷、太爷爷未竟的事业,干的朵颜三卫叫爸爸,然后干的瓦剌叫爸爸,干的鞑靼叫爸爸……最后学着祖爷爷朱元璋来个言出法随,整个大明朝堂跪着喊万岁万万岁皇帝真圣明,去泰山怒吼一句“皇明一统宇内”,远超秦皇汉武、干翻唐宗宋祖,还不是美滋滋?
然而吧,北方阿尔朵只伯连年寇边,就算手底下人打赢了,人家还会学着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