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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逸尘扫了眼那张边缘有些焦黑的饼,还未开口,小孩又自顾自道:“不对,你还没洗脸漱口,就这么吃会把自己熏死的……等会儿,我去打盆水来。”
说罢,将那半张饼一股脑塞进嘴里,便蹬蹬蹬往屋后门跑走了。
终归是小孩,天真单纯,昨晚还因他要取剑而小心戒备他,睡了一觉之后,便又是这副笑嘻嘻的模样了,一点儿不记仇。
像他的亲弟弟一样,总爱哭闹着跟他抢东西,抢不过他便扬言再也不理他了,结果第二日先来找他玩的,还是这个亲弟弟。
男人眸底的笑意一闪而过,里头夹杂的淡淡苦涩,亦迅速隐没得不见影踪。
“水来了!”阿棠抱着一口比自己的脸还大几圈的木盆,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下放到桌上,盆里的水还不停晃悠着,若不是水打得少,定然要洒出来了。
单逸尘正要翻身起来,阿棠又似突然想起什么,再次将木盆端起来:“你好像还动不了,我给你搬过来床边吧。”
木盆里的水还是洒了一点,他垂眸看着不偏不倚落在他黑靴上的一块水迹,沉默不言,面前又递过来一块巾帕,不算太白,显然是用旧的。
“我们家穷,没别的可以擦脸了,这个是我用的,就……就大方借你好了。”阿棠见他不接,只好自己塞进他手里去,“洗干净了再还我,我就一条而已,别弄脏了。”
这是娘在镇上买回来的,摸起来比他们平日穿的衣裳要光滑舒服得多,他从来都是用过便洗净挂起,保管得极好。虽然不太甘愿拿出来给这个人用,但娘教过他要懂得分享,加上这个人一身都是伤,还喝了那么多他都不敢喝的苦药,太可怜了……
若单逸尘知道,自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竟然被眼前的小孩说可怜,估计更加不想搭理他了。
所幸他并不知道,只觉得小孩盯着那块巾帕的眼神异常不舍,像极了弟弟看着被他抢走东西的眼神,心下一动,便将巾帕丢回阿棠怀里,起身将木盆搬回桌上,直接以手鞠水扑面。
阿棠意外保住了他的宝贝巾帕,在心里偷笑两声,但转头见他稳稳站在桌前,又惊道:“你……你能动了?”
单逸尘手一顿,也才想起昨晚被下过药导致无法动弹,不过那药的效用不算太强,是因他饥饿又疲惫的身体较为虚弱,才显效明显罢了。经过一夜休整,效用似乎有所减弱,可也仅是恢复了些许气力。只要他一刻意使力,便会传来一阵磨人的酸麻,而后变得更加乏力,就连站得久了,双腿也会微微发软……真不知是什么奇药。
是以,他洗漱过后,便回床沿坐下了,看向犹愣着的阿棠,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准确来说,是一个字:“饼。”
阿棠倒是机灵,一听便晓得了他的意思,丢下一句“等着”便匆匆跑入灶房,拿出来的却不是烙饼:“我刚想起娘给你做了粥,你先吃这个,要是不够再吃烙饼。”
他对吃食向来没什么要求,能填饱肚子便可,伸手接过来仰头闷灌,几口喝了个清光,又递了回去道:“再一碗。”
等了会儿没反应,单逸尘抬眸望过去,却见小孩嘴巴张成“〇”地瞪着那口空碗,眨眨眼道:“你……吃得好快啊,都不用嚼的吗?要是我娘看见了,肯定会好好夸你的,说不定还能奖励你一颗糖……甜甜的,很好吃的……”
他听不下去了,按着抽动的额角,沉声打断:“再一碗。”
“噢噢,我去给你盛。”阿棠拿着碗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补充了一句,“要是你拿到了糖,嗯,可以……分我一半吗?”
单逸尘看着小孩无比期盼的眼神,觉得额角抽动得愈发厉害了,只好无可奈何丢下三个字:“全给你。”
“太好了!”阿棠立马喜笑颜开,步子轻快地跑进灶房去了。
他的目光随着那道蹦蹦跳跳的身影而去,莫名地,心头竟是松了一口气。
在那个唯有命令和执行的地方待久了,他早已忘了如何与人相处,更不晓得……如何应对这般难缠的小孩。
然而,更难缠的……还在后头。
“……我还梦到过一只比我们房子还大的怪物出现在村子里,把所有地方都踏平了,还要把娘叼走,吓得我哇哇大哭,就哭醒了……”
单逸尘一直靠坐在床头,面无表情地听着,不发一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孩子,真能说……
天南地北地胡扯,硬生生扯了一个多时辰,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耐心这般好过,竟也硬生生听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快中午了,还不见阿棠有消停的打算,单逸尘怀疑,若自己再不出言打断,这孩子绝对还能再战三百回合:“阿棠。”
阿棠立刻停下:“嗯,什么?要喝水还是要去方便?”
“……你娘呢?”
“我娘?”阿棠扭头朝屋后方向大喊了一声,“娘!”
“怎么了,阿棠?”
单逸尘耳力甚佳,一听便认出是昨夜听过的女声,不一会儿,看那后门被人拉开,一个头戴草帽、身着布衣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裤管皱巴巴的,底下还沾了些泥巴,大概是之前一直卷着,刚刚才放下来的。
方才听阿棠说了,屋后有一片种满小麦的地,如今正是秋收季节,所以她一早上都在地里干农活?
“娘,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饭?”
阮墨将草帽摘下来,扯着袖子擦去脸上的汗:“忍一忍,我这就去做饭。”
连着两个时辰的活儿,她还真有些吃不消,毕竟“会做”与“能做”是实实在在的两码事。以前流浪的日子再苦,她也只是打打杂役、蹲街巷里乞讨,并未真正做过踩在扎脚的地里割麦的苦力活。现在试过了一回,只觉得浑身疲累,欲倒地不起,睡死过去。
但不行,屋里还有一大一小等着她照顾,至少得让他们吃上饭再说。
她回房换下湿透的衣裳,经过前屋时看了眼床榻上的男人,见他好好地坐着,脸色无异,阿棠也冲她咧嘴笑了笑,看着像是相处愉快的模样,便放下心来,进灶房开火了。
午饭依旧是如昨晚的清淡菜色,阿棠像是真饿坏了,吃得飞快,被阮墨夸了一番,在他手心里放了一颗糖。
另一边的单逸尘却只能吃稀饭,口味寡淡,之后又饮了一碗药,嘴里满是浓郁的苦味,连喝两杯清水也无法冲掉。正皱眉不快之时,胳膊被人轻碰了碰,他转头,却突然被一只小手塞了什么进口中,甜意顿时蔓延开来。
“那药,可难喝了是吧?吃了糖应该能好受些,虽然我只有这么一颗了……不过看在你说以后糖全给我的份上,我先给你一颗好了,也不亏。”
阿棠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膀,似同情又似安慰,令他哭笑不得……又受宠若惊。
“你可要快些康复啊,不然我娘日日干完活还得照顾你,会累坏的。”
单逸尘愣了愣,下意识扫了屋里一眼,没见着她的身影,不由得问:“你娘又下地了?”
“没呢,在那边歇午觉。”阿棠指了指小房的方向,压着声音,“她平日从不歇午觉的,今儿定是太累了。”
“你爹呢?”他有些奇怪,让自己娘子下地干活,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这样的男人未免太窝囊了。
“娘说他病死了。”阿棠说得轻描淡写,毕竟那时候他还小,对丧父之痛并无太多深切的感受。
她是寡妇?难怪了……
“多久了?”他问。
“好像有三两年……”阿棠道,“听娘说的。”
两三年时间不算短了。
单逸尘还记得,昨日抚上心口的柔软手掌,长着略微粗糙的薄茧,不过十六七的姑娘,本应在家安心相夫教子,却守了寡,日子过得操劳又艰难,着实是个命苦的女人。
想到自己昨日拖着一身重伤,还拿她的命要挟她带自己回来救治……男人深邃的眸底不禁浮起了一丝愧疚。
“阿棠,取我的剑来。”
“又要?”阿棠可不随便答应,先问问清楚,“你要它做什么?”
“你不是想吃肉?”单逸尘眸光沉沉地看他,面无表情道,“我有办法。”
第38章 杀手与小寡妇(五)()
夜色如水,村庄渐渐安静下来了,沿河而居的大小木屋点起灯,点点烛火如同星辰般闪烁。
“娘,我吃饱了!”阿棠放下筷子,将见底的饭碗递给阮墨看。
她配合地凑过去瞧了瞧,抿唇笑着点头:“阿棠最近真棒,每顿饭都吃得好快呀。”
“可是这几日娘亲已经欠我好多颗糖了……”阿棠将碗放在桌上,晃着两条小腿问,“什么时候才会有呀?”
阮墨有些尴尬,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其实是没银子买了,只好哄他道:“嗯……等下回娘去镇上买东西了,就给你补回来,好吗?”
“好,娘可不能忘了……那我回小房玩儿,一会儿要洗身子了娘再叫我。”
她看着小孩无忧无虑的身影跑远,唇边浅淡的笑意渐渐隐退,最后轻声叹了口气。
哎,这家确然太穷了点儿。
倒不是说她挨不得穷,主要是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包子,她挨苦挨饿没关系,孩子还在长身体,总不能让他也跟着饿吧……
扣,扣——
两声清脆响亮的敲击声冷不丁响起,阮墨回过神来,看见榻上的男人正屈指落在床沿,双眸直直望着她。
那眼神……有点儿像在问她:饭呢?
哦,对了,差点儿忘了家里还养着一只大米虫。
多大?
就是每顿能吃掉的米,比她和阿棠吃的加起来还多。
另外,还得煎药给他喝,磨药给他敷伤口,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照这样下去,用不着一月,半月后他们就该蹲在门口喝西北风了。
单逸尘如常将碗接过来,闷头直灌,几口便将一大口碗喝得见底,看在阮墨眼里又是一阵心痛,痛得仿佛心口凿了一个大窟窿,唯有……银子,才能填补得上。
“没有了?”往常她都会自动自觉给他再盛一碗,现在却愣在那儿,不接碗也不说话,他只得自己开口问道。
“额……你还要喝药,不宜喝得太撑,就……不添了吧?”阮墨说这话时,心虚得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拿了碗便要走人,结果手腕被人突然扣住,手一松,那口大碗“砰”地落地,顿时四分五裂。
“你……”她瞪着家里唯一的大碗命丧当场,简直心痛得无以复加,立时皱了眉,要把手抽回来,“你做什么?”
平日里温声细语的人儿突然扬起声来,听着像是有些生气了,单逸尘却并未依言放开她,反而拽得更紧:“粮食不够了?”
随着他身体的恢复,药效也逐渐消退,阮墨一时竟无法挣脱,心里一犯急,脱口而出:“当然不够了,米缸的米全进你肚子里去了……大米虫!”
“……我,大米虫?”单逸尘头一回听见这种骂人的词儿,顿了顿,才冷着脸问道,“你觉得,我吃得很多?”
那双黑眸透出的冷光令阮墨禁不住抖了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可既然他都听见了,她也不可能再辩解说他听错,只好将视线别到一边,沉默以对。
单逸尘并没有发怒,本来就是他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兼养伤,花的都是人家维持温饱的银子,她要有所不满了,那也是理所应当。
“站着别动。”
阮墨察觉自己手被松开了,抬头望去,却见男人突然执起一直放在身侧的长剑,抽剑出鞘,锃亮的锋利剑身晃得她险些倒退一步:“你……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恍若未闻,垂首以剑尖抵鞘,像是在抠什么东西,未几,一手飞快接住某物,利剑入鞘,又放回了原位。
“过来。”他侧眸,声音沉沉道。
她避开碎屑,小小往前挪了一步:“过来……做什么?”
“伸手。”
她瞄了一眼被他放下的剑,咽了咽口水,才慢慢将手伸了过去。
单逸尘在她动作时便拉了她手腕一把,将一小块冰冰凉凉的硬物塞进她手心里,而后又立刻收回手,抱臂胸前。
阮墨摊手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竟然是金子。
“这……是真的?”她不敢置信道。
虽然只有指甲片的大小,但若真是金子的话,少说也足够他们三口人饱餐一月有余了。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显然并不打算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可是……一个碗也不值这么多……”
“谁说给你?”单逸尘听她要推辞,挑眉,冷声打断道,“吃了几日白粥,寡淡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