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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三人则同挤在另一辆马车之中,聊一些女人之间才会探讨的私密话题,还时不时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直至深夜才罢。不远处的朱由检想偷听又听不真切,只觉得众女的话题似乎总围绕着自己,心里自也又痒又甜。
就这样,众人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过了潼关再向东,就河南境内。这里已是关中平原的尽头,再向东走就是起伏不定的山峦,其中也不乏险峻雄奇之处。
这一日车队来到灵宝县正北三十里的函谷关,朱由检见此处紧靠黄河,两边皆是高峻的山峰,关城正好卡在峡谷最窄之处,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禁啧啧称赞。
恰好此时日落西山,众人便在关中投宿。不过这函谷关可不像京师、西安等大城市,城内居民既少,更没有像样的客栈,李贞妍只得率车队住进了一家大车店,做为今晚歇脚之处。
所谓“大车店”,顾名思义,主要是为东来西往的行商所设。其主要服务对象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牲口,因此条件也极为简陋。
朱由检进店一看,不禁皱起了眉头。只见里面又脏又乱,臭气熏天,苍蝇蚊子到处乱飞,连端上来的晚饭上都落了不少。店伙计的态度也极为恶劣,反正这间大车店在函谷关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嫌脏没关系,爱住不住。
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店里只有一间四处漏风的客房,客房里只有一张大通铺。按照通铺的长度,倒是可以睡下六七十个人,但车队中还有女眷,这该如何是好?
朱由检正在犯难,陈圆圆却善解人意地主动提出,她们三人不住在店内,只还在车上忍一夜便可。
“那怎么行,这一路车马劳顿,陈姑娘也该好好睡一觉…”
朱由检话还没说完,戚美凤却瞪了他一眼道:“王爷是要我们三个陪你一起睡大通铺么?”
“这个…”朱由检也没招了,条件简陋,也只能如此啊!
倒是李贞妍关切地道:“我们三人跟前,王爷夜间还是要多加小心。请您和石彪挨着睡,万一有个风吹草动,您也来得及脱身。”
朱由检只得答应,胡乱吃过晚饭后,特战队员和伙计们纷纷爬上大通铺。这大车店里本就有二十多名客人,他们这一来,更是挤了个满满当当。
除了几个特战队员在四周值夜外,其他人也赶路乏了,皆是倒头就睡。不多时,大通铺上鼾声四起,声如雷鸣。朱由检本来和一群大老爷们挤着睡觉就够别扭的了,听着这鼾声就更无法入睡,只得强忍着满屋子的汗臭脚臭,躺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孰料过了片刻,却听见身边不远之处,同躺在大通铺上的三个年轻人,不但也和自己一样不睡觉,还热烈地讨论起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偶遇三大家()
大车店内,在长一声短一声的鼾声伴奏下,三个年轻人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声音又高了起来。朱由检不觉好奇,反正也睡不着觉,就支起耳朵静听。
只听其中一人以略显稚嫩的声音道:“无论是太冲兄的‘气质人心浑然一体’,还是宁人兄的‘无其器则无其道’,在小弟看来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讲述角度不同,二位又何必争论呢?再说值此漫漫长夜,身又在如此污浊之处,论经讲理似不妥当。不如轻松一些,每人各吟一首诗,再由其他两人评点,二位年兄以为如何?”
另一个沉稳些的声音喜道:“而农贤弟此言最妙!既是你出的题,就由你先吟如何?“那稚嫩者便琅琅吟道:“悲风动中夜,边马嘶且惊。壮士匣中刀,犹作风雨鸣。飞将不见期,萧条阻北征。关河空杳霭,烟草转纵横。披衣视良夜,河汉已西倾。国忧今未释,何用慰平生!”
“而农贤弟好诗!”另一个稍带高亢的声音道,“此诗可是指朝廷抗虏不力,导致国土沦丧?不过‘飞将不见期’这句,愚兄却不大赞同。今春宁远大捷,即证明我大明既有精兵又有良将,不过缺一好的统帅耳。”
“太冲兄之意,我已知之。”那沉稳的声音续道,“如今朝中阉臣当道,直臣或贬或死。前些日惊悉太冲兄与尊翁同时下狱,令尊更惨死狱中,我等皆心如刀绞!”
“此仇不报,我黄宗羲誓不为人!”那高亢的声音愤愤地道,“愚兄在出狱后吟得一诗,今日正好请二位贤弟斧正:锋镝牢囚取决过,依然不废我弦歌。死犹未肯输心去,贫亦岂能奈我何。廿两棉花装破被,三根松木煮空锅。一冬也是堂堂地,岂信人间胜著多!”
“好一个‘依然不废我弦歌’,太冲兄傲然风骨,此句之中!”那沉稳的声音道,“与太冲兄相比,小弟的诗句就不免有些平淡,不吟也罢!”
可那两人如何肯依,沉稳者只得徐徐吟道:“生平不拟托诸侯,吾道仍须历九州。落落关河蓬转后,萧萧行李雁飞秋。为秦百姓皆黔首,待汉儒林已白头。何意故人来负笈,艰难千里愧从游。”
“亦好诗也!”稚嫩者击节赞道,“依小弟看来,为大道而历九州,宁人兄之风骨,也绝太冲兄之下!”
这三人高谈阔论谈兴正浓,朱由检初听时倒也没当回事,认为不过是几个酸儒附庸风雅,吟诗作对而已。可细听这些诗句,却觉得字字珠玑,隐隐有大抱负蕴于其中,绝非一般的吟风弄月。听到后来,那高亢的声音自称“黄宗羲”,更是让他猛吃一惊!
虽然朱由检历史知识比较贫乏,但黄宗羲的名,他还是听说过的。此人学问渊博,著述丰富,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从“民本”的角度反对君主**,这在那个封建帝制根深蒂固的年代,真可谓是领先时代数百年,故而有“中国思想启蒙之父”的美誉。
正所谓“见贤思齐”,遇到黄宗羲这样的当世大才,朱由检岂肯放过。于是他便坐起身来,对三人拱手笑道:“三位先生诗意高妙,在下钦敬不已!不过这屋内空气实在污浊不堪,几位又睡不着觉,不如一起在院中少坐,于月下谈古论今,岂非快事?”
这三人也正心情激动,见又有同好,纷纷喜道:“有劳兄台相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几人披衣而起,蹑手蹑脚地来到院中。此时万籁俱寂,惟有一轮明月高悬于天空之中。清风徐来,使得这夏夜十分凉爽,众人也都感到心旷神怡,使劲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其实说“新鲜”,里面还是夹杂着浓烈的马粪味,比屋内的臭脚丫子味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这几人倒是不以为意,寻了处稍为干净一点的空地,便席地而坐,攀谈起来。
首先是自我介绍。朱由检当然不肯轻易泄露自己的身份,只说是行商尤俭。按理说这个时代重农轻商,所谓士农工商,“士”就是读书人,这几人的社会地位足可甩“尤俭”好几条街了。但这三人却一点轻蔑的神色也没有,反倒是以平等的心态和朱由检叙谈,更让朱由检对他们刮目相看。
而对方一报名,朱由检就更是大吃一惊。原来那年龄最长、声音高亢者便是黄宗羲,字太冲;那年龄稍小、声音沉稳者,名叫顾炎武,字宁人;而那年龄最小、声音稚嫩者,则名为王夫之,字而农,今年才刚刚十五岁,比自己还小一些。
朱由检脑子嗡地一声,立时就傻在当场。这三人均是明末清初的学问大家,他碰到一个黄宗羲,已经觉得捡到宝了,哪曾想三人会一同现身!
不过他马上老脸暴红,心想顾炎武的名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已经被自己剽窃过一次了。如今见到本尊,真是做贼心虚,甚至都不敢与顾炎武对视!
不过三人倒没看出朱由检的尴尬。听说朱由检是行商,又是从西安长途跋涉到登州,三人均大感兴趣,不停地向朱由检询问沿途的风土人情。
朱由检这才渐渐放开。经过简短的叙谈,他发现这三人可不光精通诗文,对经邦济世之学也颇为留意。这个时代的学子往往耻于谈钱,也根本没有经济头脑,但他们却对各地的物价、赋役、风土、旱涝等情况如数家珍。与他们一比,朱由检这个冒牌的商人倒显得相形见绌了。
既知朱由检是从西安来,话题就不可避免地转移到了陕西流贼。他们三人对流贼的看法倒不尽相同,黄宗羲和王夫之均认为应该坚决剿杀,顾炎武则认为流贼也是国人,与建虏还是有区别的,若能晓以大义,他们未必就不能弃恶从善。
接着就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就藩西安的秦王朱由检。三人立刻同时双挑大指,称赞这位王爷智勇双全,有先祖遗风。
朱由检让他们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故意说道:“我看他也不过是一介藩王…”
“藩王和藩王可不一样!”黄宗羲当即抗声道,“你再往东走,到洛阳看看那位福王千岁,就知道他们有什么区别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为君之弊()
“藩者,篱也!”
黄宗羲一脸激愤之色,慷慨陈词道:“昔太祖皇帝分封藩王,原为新朝初创,四海不宁,惟恐龙驭宾天之后,新君不能御侮外敌。故将成年庶子分封为王,驻守边疆,拱卫中原腹地。一旦有敌来袭,各地藩王可起兵相助,如此江山无忧矣。”
“孰料太祖宾天之后,威胁朝廷的恰恰是这些拥兵自重的藩王!”黄宗羲越说越激动,全然不顾王夫之和顾炎武劝阻的目光,“他们不但没起到藩篱的作用,反而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当日建文帝登基之后即行削藩,不失为明智之举,否则一旦藩王羽翼,尾大不掉,就更难以铲除了!至于成祖‘靖难’,不过是造反而已!”
几人听罢目瞪口呆,要知道现在的皇帝那可是成祖朱棣的后代,黄宗羲说朱棣是造反,那天启岂不是乱臣贼子之后?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这位黄爷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了口!
顾炎武忙伸手捂住黄宗羲的嘴巴,压低声音道:“太冲兄小心!东厂番子遍布天下,谁能担保这大车店中,就没有一个两个?万一被偷听了去,祸至无日矣!”
黄宗羲也登时醒悟,果然把调门降低了些,但还是忍不住道:“前朝故事,不说也罢。成祖之后,为防止藩王再次上演这种闹剧,朝廷逐渐剥夺了他们的兵权,这原是好事。但分封过多过滥,则更是无法根除的顽疾。
“洪武年间,藩王不过有二十五名;此后越封越多,也早已不局限于边疆之地。如今,有名的藩王不下数百位,宗室更是多达数十万人!这么多人都不事生产,专靠爵禄过活,而且随着子孙繁衍,越来越多;而岁赋虽每年上下波动,但均额与洪武年间并无多大差异。长此以往,朝廷财力必然难以为继!”
朱由检听得老脸一红,心想自己不就是黄宗羲所说的其中一员么!天启虽对自己情谊深重,时时给予丰厚赏赐,但对老百姓,可就未免厚此薄彼了。
此时王夫之接口道:“若尽如太冲兄所言,宗室完全靠爵禄度日,倒还稍好一些。似洛阳福王那样,本来拿着朝廷大笔的俸银,已经足够一生锦衣玉食;可还枉自不足,大肆兼并土地,强买强卖,迫得百姓流离失所,为祸岂不更甚?”
顾炎武也冷哼一声道:“前月因关中大震,黄河水涨,威胁大坝安全。河工年久失修,洛阳府拿不出银子修葺,只得向福王暂借。可这位福王千岁倒好,不借也就罢了,竟还暗中唆使贼人将大坝掘开,水淹农田数万顷,只为保河对岸他自己的藩田!”
朱由检闻听此言勃然大怒道:“这是他妈哪门子的王爷,简直就是国贼!这家伙为一己之私如此作恶,难道朝廷和万岁就不管管他?”
三人听朱由检突然口出污言秽语,不由得眉头都是微微一皱,心想此人到底只是市井商人,难免粗鄙不堪。但他对权势滔天的福王敢于斥骂,这一点又让他们感到敬佩。
顾炎武便沉声答道:“朝廷不敢管福王。这位福王的名讳是朱常洵,为神宗皇帝万历爷的第三子,郑贵妃所出。因神宗皇帝宠幸郑贵妃,爱屋及乌,也对这位福王十分溺爱,迟迟不肯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群臣怕神宗废长立幼,这才有了长达十五年的‘争国本’之事。最终神宗只得立长子为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光宗皇帝。但对这位福王,仍是宠爱有加。他大婚之时,赏银三十万两;又让他就藩到中原繁华之地的古都洛阳,赐庄田二万顷,盐引千计。
“之后营造福王府,神宗又拨银二十八万两。王府落成,规模逾制不止十倍,可神宗全然不以为意,又开征‘矿税’聚敛民财,所得也尽入福王府中。及至神宗、光宗先后驾崩,当今圣上乃是福王之侄,更不敢对他如何,于是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