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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一章 盖世神奸()
自己还没出言反对,竟然有朝臣率先反对钱谦益入阁?朱由检惊讶地下视其人,却发现也是个老熟人:礼部尚书温体仁。
温体仁与王永光一样,也是挂了个礼部尚书的虚衔。不过他的境遇可比王永光惨多了:阉党当政之时,因为在顾秉谦与魏广微之争中刻意回避立场,把高迎祥逃脱之案查得稀里糊涂,为魏忠贤所不喜,一直没能得到重用;到了东林党重新得势,又因为他并非东林党,再次受到排挤。
此次枚卜大典,刚刚复职的礼部侍郎钱龙锡和钱谦益,都能候选名单;而温体仁身为礼部尚书,却连候选名单都进不去,其人际关系可见一斑。
不过温体仁前段时间一直非常低调,他给朱由检的感觉也是非常圆滑,从不轻易出头,这次怎么会突然发难?
在群臣的一片惊愕之中,温体仁又取出一封奏疏呈给朱由检。朱由检一看这题目,便知肯定是杀气腾腾:直发盖世神奸疏!
“卿所言盖世神奸,是指谁?”
“回陛下,就是钱谦益!”温体仁忿忿然地道,“本来此次枚卜无臣之名,臣本应避嫌不语;然钱谦益人品低劣,有前科在身尚未审结,这样的人怎能入阁!朝臣推选此人,实乃结党欺君!”
这下温体仁可捅了马蜂窝,因为钱谦益虽然确实是东林党,但同时也是当世大儒,大臣们推选他入阁,倒也并非完全出自私心。此时听温体仁这么一说,那可不单是针对钱谦益了,而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因此无不对他怒目而视。
朱由检却正愁没有拒绝钱谦益入阁的机会,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便面无表情地道:“卿说钱谦益有前科在身尚未审结,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实奏来!”
温体仁其实在奏疏里已经写得很明白了,见皇帝给自己发言的机会,更是兴奋,便将始末缘由讲述一遍。
原来这钱谦益在天启二年曾任浙江乡试主考官。当时考场舞弊成风,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不是“弥封”、“誊录”考官认不出是谁的卷子么?我有更巧妙的作弊手段:把暗隐藏在试题当中!
当时就有两个专门吃考场舞弊这碗饭的人,一个叫徐时敏,一个叫金保元。他们打着钱谦益的旗,秘密兜售“关节”。
所谓“关节”,就是作弊用的密语,一般是一句诗。作弊时,将这句诗拆成单字,每个字隐藏于答卷每段的特定位置,比如首字或是末字。这样即使经过“誊录”,考官也一眼就可以辨认出,从而实现舞弊目的。
这一场的“关节”就是“一朝平步上青天”这么一句诗。当时有不少举子都掏银子买了“关节”,其中就包括这场乡试的第一名钱千秋。
但并不是买了“关节”的举子都被录取了,有人心理不平衡之下,就把一同买“关节”的钱千秋告发。后来闹到京师,刑部将卖“关节”的徐、金二人下狱,用刑审问之下,徐、金竟死于狱中。
而钱谦益做为主考,出了这么大的舞弊案,徐、金二人又是打着他的旗,他自然难辞其咎。好在二人死无对证,钱谦益又人脉颇广,少不得使了些银子,最后刑部来了个大事化小,认为钱谦益本与弊案无关,但身为主考,亦有失察之过,只把钱谦益降职罚俸。
至于钱千秋,根本未曾到案,只革掉了他的举人,依律发往遵化充军。正好赶上那年熹宗的慧妃产下一子,为此大赦天下,钱千秋连充军都免了。
这件事本已过去了好几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世人基本上都淡忘了。如今温体仁却旧事重提,并一口咬定当年刑部断案不清,钱千秋并未到案,钱谦益绝非无辜,断不可用此行径卑劣之人为阁臣。
朱由检只知道历史上的钱谦益全无气节,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段往事,更加坚定了不用他的心思。见钱谦益在班中听得满头冷汗,他便略带嘲讽地问道:“钱卿,温体仁参你之事,你可有分辩之辞?”
钱谦益此时心中正在暗暗叫苦。其实这个案子,他也冤枉也不冤枉。说冤枉,徐、金二人卖“关节”,他确实不知情,也没有收过一文银子的好处。以他的身份和富有程度,也根本看不上这么一点银子。
说不冤枉,则是因为钱千秋以他和钱谦益都姓钱为由,在考前拜会过他。钱谦益对钱千秋很是欣赏,便隐晦地向他透露了考题。钱千秋得到暗示,有所准备,应考时自是发挥上佳。
没想到钱千秋想来个“双保险”,又去买了“关节”,最后东窗事发。钱谦益很怕因为这件事,钱千秋再把自己透题的事攀咬出来,只得花银子上下打典,因此钱千秋才得以从轻发落。
钱谦益本来以为这件事早已过去,今天也一直是意气风发,结果被温体仁来个突然袭击,实在有些措手不及。现在皇帝问话,他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臣才品卑下,学问荒疏,实不知名列枚卜,温体仁参臣不可入阁,臣以为极当。但钱千秋之事关臣名节,不容不辩。臣虽驽钝,尚知食君禄、报君恩,出任浙江主考,虽不敢说慧眼识人,至少是矢公矢慎,断无舞弊之事。奸人冒用臣名舞弊,刑部早已查明结案,卷宗俱在,臣不知温大人何故又旧事重提?”
温体仁也不待朱由检许可,当即锋芒毕露地反诘道:“徐、金二人死在狱中,钱千秋并未到案,此案根本未结!”
钱谦益平时与人辩论滔滔不绝,今天却被温体仁戳到痛处,有些被闷棍打晕了,那些辩才也荡然无存,只是一味招架道:“臣不敢多辩,现有刑部案卷。”
朱由检便叫刑部尚书乔允升出班道:“刑部到底有没有结案?”
乔允升亦是东林党人,有心维护钱谦益,但如此大事也不敢欺君胡说,只得道:“臣刚接任刑部尚书不久,此案发生在天启二年,详情臣实不知。不过臣到部之后,曾查过有无积案,并未查到。以此推断,此案应该是结了的。”
朱由检听罢冷笑道:“既有案卷,取来看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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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二章 丢车保帅()
在调取刑部卷宗的这段时间里,温体仁成了众矢之的。以李标、钱龙锡为首的数十名东林系大臣对他万炮齐轰,均说当年钱千秋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最后都知道钱谦益是被人陷害。此事已有公论,温体仁这时翻出来这段旧案,显然别有用心。
尤其是吏科都给事中章允儒,他属于东林党中的强硬派,一向主张排挤非东林系大臣。反驳温体仁,他出班抗声奏道:“此事当年尽人皆知,犯人供状曾刊于邸抄,臣亲眼看过,记忆犹新。明明已经结案,温体仁硬说没结,搅乱枚卜大典,其罪非轻!”
温体仁虽然势单力孤,却是毫无惧色,以不变应万变,一口咬定此案未结。他连连向朱由检叩头道:“臣若是信口雌黄诬告钱谦益,那就是欺君之罪,务请陛下诛戮以昭示天下;可臣若说的是事实,是不是就证明钱谦益确实有党?”
朱由检见温体仁有恃无恐,料想他必定抓住了此案的纰漏之处,便让众臣暂停议论,等案卷来了一看便知。
须臾卷宗调来,朱由检亲自审阅。只见卷宗中附有钱千秋当年的试卷,每段的末字果然是“一朝平步上青天”。再看犯人的招供,倒是确有徐时敏、金保元、钱千秋三人各自的供状,上面都有血红色的指押。而且三份供状相同,都称钱谦益与此案无关,只是徐金二人打着他的幌子骗人。
朱由检心中狐疑,心想自己虽然不喜欢钱谦益,但也不能制造冤假错案啊。便将案卷掷与温体仁,冷冷地道:“你说此案未结,这不是已经结了么?”
温体仁恭敬地拾起案卷看了两眼,便不慌不忙地道:“陛下请看。钱千秋的试卷有两份,一份是他本人答的原卷,一份是经过誊录的。请陛下与诸公对比原卷和供状的字迹,是否相同?”
朱由检心中一紧,忙接过试卷再细看,果然两者的字迹不尽相同。朱由检心念电转之间,已明白此中必定有鬼。但温体仁肯定没看过卷宗,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温体仁马上为众人揭开了谜底:“臣与钱千秋同为浙江人,此案在刑部审讯时,臣在浙江的故友曾亲眼见到钱千秋游西湖,根本没在京师。人都没来,这供状难道是长翅膀飞来的不成!”
此言一出,满朝大哗。钱龙锡、李标、乔允升等人依次传阅卷宗,发现确如温体仁所说,也全都傻了眼。朱由检便问乔允升:“你是刑部尚书,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乔允升当即冒汗道:“回陛下,虽然案发时臣未在刑部,但到任后未能查出此弊案,臣有罪!当时经办此案者,乃是时任刑部尚书田吉,很有可能是田吉收受了某人的好处,才故意宽纵钱千秋。只是现在田吉谋逆已经伏诛,死无对证…”
温体仁当即跟上一句道:“田吉虽死,钱千秋仍在。将他收监重审不就行了?”
此时白纸黑字,东林系大臣虽想袒护钱谦益,却是无话可说。良久,钱龙锡缓缓地道:“既然钱谦益与此案有涉,案情未清之前,确实不可再入阁陛下另选他人。”
众臣一听,钱龙锡这是要丢车保帅了。还有人想为钱谦益出头,但见钱谦益面如死灰,抖衣而战,均知道他肯定不干净。皇帝年纪虽轻却明察秋毫,这一关他肯定是过不了了,因此也只得纷纷附议。
朱由检心中暗喜,本来他就讨厌钱谦益,正好借这个机会道:“既如此,暂将钱谦益革职,待审清此案后再做区处。”
这下可好,钱谦益满怀热望,风尘仆仆地赶来京师,又上窜下跳四处串联。最后不但没能入阁,连现有的官职也被撸了。当即有警卫团军士上前摘了钱谦益的冠冕,将他“送”出殿外。
本来此事就算告一段落,可温体仁仍不肯善罢甘休,叩头奏道:“钱谦益如此人品,竟得朝臣共推,可见结党营私陛下严查!”
这下东林党人可不干了,心想你温体仁好大的胆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竟敢单枪匹马向整个东林党挑战?
于是钱龙锡、李标、乔允升、刘鸿训等重臣纷纷表态,言推举钱谦益实出于公心。至于钱千秋案,众人确实不知情,但绝无结党营私之事。
尤其是章允儒,刚才全力维护钱谦益,没想到钱谦益自己不争气他顿觉下不来台,正无处撒气,便将怒火全倾泻到温体仁头上,指着他的鼻子怒喝道:“枚卜大典,天日临之于上,诸臣何敢营私?你虽然为官资历深厚,但素无清望,诸臣就是不推举你,你待怎的?还有,你既知钱千秋一案有鬼,为何早不奏晚不奏,偏要等枚卜选中钱谦益时才告发?可见你就是想扳倒钱谦益,自己枚卜名单!我告诉你,似你这等私欲熏心之人,钱谦益倒了,也轮不到你!”
温体仁却早有准备,好整以暇地道:“有理声高,章大人你吵嚷什么?你喊得越欢,就越证明你是钱谦益一党。你问我为什么枚卜之前参奏?嘿嘿,钱谦益若不入内阁,不过是一吟风弄月的闲官,参他何用?正因为他想挤入内阁,而陛下乃千年一出之圣君,用人自要慎之又慎。所以我才宁肯与满朝大臣为敌,也要参倒这个奸佞无耻之徒…”
“你说谁结党?”章允儒不等温体仁说完,暴怒地打断他道,“党之一事,从来小人构陷君子,都是这等说!陛下,臣犹记当年阉贼魏忠贤驱逐**星等公忠之臣,也说结党,尽行削夺。大抵小人为公论所不容,便将众望所归者指斥为党,留传至今,为害君子之榜样!”
他这番话一出口,温体仁却是展颜微笑。而钱龙锡、李标等人则是摇头叹息,暗道章允儒好不谨慎,怎能拿皇帝与魏忠贤相比!
果然,朱由检当即冷笑道:“哦?照你这么说,魏忠贤以结党为名罢了**星的官,今天朕罢了钱谦益的官,朕和魏忠贤是一丘之貉了?”
章允儒当即语塞,朱由检就势瞋目大怒道:“君前奏对,何敢如此放肆?警卫团何在!”
燕凌等警卫团军士当即应声而出,朱由检咬牙道:“将章允儒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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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三章 乾纲独断()
章允儒因出言不谨惹怒皇帝被逮,乾清宫中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这时就是再笨的人也能看得出来,皇帝是向着温体仁的,也就等于认可温体仁关于“结党”的说法,因此众人心中无不凛凛。
其实做为一个现代人,朱由检对党派司空见惯,也并不反感。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