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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房间,发觉陈珏躺在榻上,弓着身子,睡得鼾是鼾屁是屁。
卓轩上前一巴掌拍醒陈珏:“起来!今日客栈中六十余名士子的晚膳,由你买单。”
陈珏爬起身揉揉眼睛道:“我只想为你买单。”
“仔细想想吧,六十多名士子,即便考不中进士,凭其举人的身份,他们也能候任补缺,一大帮青天大老爷啊,多么宝贵的资源,你只须付一顿晚膳的银子,便能结交无数官老爷,一本万利,你赚大发了!”
陈珏嗤了一声,“屁的青天大老爷,六十多人中,能出一个于谦便该谢天谢地了!不过,话说回来,晚膳我请你,他们可以跟着沾光。”
第235章 省籍之间的争端()
晚膳时,客栈膳房内摆下八桌宴席,众士子陆续入座,六十余人坐了七桌,卓轩与陈珏则在离众人稍远的一张小膳案边就座。
柯潜找来两个盘子一个碗,打了饭菜,先去给妹妹送晚膳,临行时冲卓轩礼道:“多谢贤弟。”
众士子如受了感染似的,纷纷起身向卓轩致谢。
“多谢卓公子。”
陈珏身子一软,整个人都差点伏在案上了,侧目盯着卓轩道:“嘿,兄弟,是我掏的银子啊。”
卓轩赶紧拱手冲众人解释道:“今晚是这位陈公子请客,诸位莫误会。”
众人只听说卓轩是柯潜新结交的好友,却不知陈珏其人,听了卓轩的解释,觉得不可思议,纷纷以奇怪的眼神打量陈珏,却不言语。
一名士子打破难堪的沉默,疑惑的道:“我等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何要破费?”
“他家里有矿······”
话都到嘴边了,卓轩临时换了词:“诸位都是饱学之士,而这位陈兄一向礼敬有学问的士子,故有此举。”
对这番说辞,众人明显不愿买账,有的悄悄议论起来,有的干脆旁若无人的吃菜喝酒,全当陈珏如空气一般存在。
方才那名发问的士子皱眉想了半天,末了冲卓轩礼道:“多谢卓公子。”
我日,又来了,明明是我掏的银子好不好!
陈珏郁闷的一仰脖子,咕噜一声灌下一杯酒,将杯子往案上一拍,气恼的道:“一帮书呆子!”
卓轩笑道:“嘿嘿嘿······做人要有点气量,这也难怪,他们不认识你,一回生二回熟嘛,等会试结束后,你再宴请他们一次,大家也就成了朋友。”
“还有下一次?”陈珏气呼呼的低声哼道:“眼下我就想掀桌子!”
“好好好,今日这顿晚膳我领你的情还不行么?”
“哪还差不多。”
陈珏斟上酒,与卓轩碰杯。
卓轩扭头打量席间形形色色的士子,觉得他们也怪可怜的。
身处这个时代,读书非常枯燥,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而且连个学妹都找不到,终日寒窗苦读,什么事也不做,读到二十岁就已经把人折磨得够呛。
可二十岁能够中举就不错了,接下来还得继续读,读到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会是什么光景?卓轩下意识的想起了范进。
除了读书做官,这些人什么都不会。
更惨的是,他们参加科考可比现代高中生参加高考难多了,什么填空题、选择题、问答题等等,这些都没有,考试全是作文。
明代会试题型与乡试完全一样,都是连考三场,第一场考四书义三道,三道题都是从四书中拿出一段话,由考生作文,虽然八股文是成化年间固定下来的科考作文形式,景泰年间或对或散,不强求考生写骈文,但骈文读起来朗朗上口,容易受到考官、同考官的青睐,所以,此时的考生更喜欢写八股文。
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每一部分都非常讲究,别的不说,就说破题,用两句话高度概括题旨,而且要用圣人的语气措辞,不能自由的遣词造句,非常难,其难度远非现代高考作文可比。
第二场试论一道、诏诰表内科一道、判语五条,以写作应用文为主。
第三场考经史实务策五道,又是五篇八股文。
可以说,能够在会试中脱颖而出的贡士,都是除了朝中饱学之士外,天底下写文章写得最好的人,日后每个人都会留下自己的文集,个个都能成为大文豪,做官根本不用秘书代为拟稿,也没人有资格给他们拟稿。
然而,他们不谙人情世故,什么实事也做不了,缺乏观察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一朝为官,面对纷繁的实务,读的那些圣贤书派不上用场,于是,他们需要师爷、幕僚辅助他们处理日常事务。
而师爷、幕僚都是些精于世故的油滑之人,很容易将节奏带偏,使得一个又一个饱学之士最终落入陈腐的官场套路。
不落入套路难以做官,而一旦落入套路,就会渐渐背弃当初饱读圣贤书时“修齐治平”的初衷。
柯潜回到膳房,没去同乡桌上就座,而是坐到卓轩身边。
“卓贤弟,明早我去礼部贡院参考,临行前给店家打声招呼,你可以随时去我房间阅读经书和愚兄的读书札记。”
“多谢兄台。”
忽然,那边席间骚动起来。
这家客栈入住的士子不是福建籍就是江西籍的,两省学子聚在一起,暗中较着劲,席间话一多,就发生了争执。
“穷山恶水出刁民,正统年间福建的邓茂七煽动佃农造反,直杀得人头滚滚,赤地千里,哼,福建人头上天生长有反骨!”
“江西才是匪窝!福建的叛民大多是从江西跑过去的,而且,江西本地常有匪患,这几年多名匪首被押赴京师问斩,哼,江西自古就是匪巢!”
“你信口雌黄!”
“你胡说八道!”
两省学子分成两班,人数大体相当,一时间壁垒分明,吵得不可开交。
饱学之士吵架,实在是有辱斯文,卓轩目睹这一幕,顿觉得文人相轻的传说还是极有道理的,文人对谁都可以斯文,就是对同类有种发自骨子里的不服,吵起架来,不像泼妇骂街那样脏话连篇,却也声嘶力竭,瞬间变成犟驴,九头牛也拉不回。
一名江西籍的学子急了,斜视柯潜喷道:“莆田出骗子!”
我又没招惹你!柯潜过于忠厚,心中难受,但没有拿话语回敬对方。
吴汇看不下去了,起身连连摆手,招呼同乡入座,“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大家同属一科考生,这是缘分,何必为了一点枝节小事撕破脸皮?”
还别说,吴汇极有学生领袖的气质,只出面劝了几句,众人就噤声了。
吴汇离席来到卓轩桌上,挨着柯潜入座,“柯兄别介意。”
柯潜爽快的回道:“无妨,咱们的考官相同,也算是同窗,偶尔打打嘴仗,无伤大雅。”
“柯兄所言极是。”吴汇哂然一笑,随即转视卓轩,郑重其事的道:“小兄弟,猜猜看,我与柯兄二人,谁能考中会元?”
这不还是在较劲么?
卓轩本来认定柯潜的运气应该不错,老天爱笨小孩嘛,嘴上却道:“二位兄台都是解元,学问自非旁人可比,谁能考中会元乃至状元,全看临场发挥如何,拭目以待吧。”
第236章 冰姑娘()
次日早起,卓轩外出晨练,回来后发觉士子全离开客栈赶考去了,客栈内显得异常冷清。
他突然意识到当初选择入住青云客栈并不是一个好主意,考生都去了礼部贡院,自己独守客栈九天,这期间根本就没机会与他们交流。
百无聊赖之下,找到店家,说要进柯潜的房间读书,好在柯潜临行前没忘给店家到招呼,店家问明卓轩的姓氏后,瞧瞧他的模样,就让人打开柯潜的房间,准卓轩入内。
虚掩上房门,在书案边入座,瞥见十余本读书札记装订成册,码成厚厚的一摞,卓轩拿起最上面的一册,仔细阅读起来。
此册是关于《论语》的札记,上面逐句给出了对论语的解读,还旁注有心得体会,有了这些札记,再结合朱熹的《四书集注》,潜心揣摩,应该能准确理解《四书》的微言大义。
卓轩很想知道柯潜对孔子那句备受后人诟病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如何解读的,就快速翻看册页。
嘿,找到了!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朱子有注:此小人亦谓仆隶下人也,君子之于臣妾,庄以莅之,慈以畜之,则无二者之患矣。”
这里,柯潜完全遵循了朱熹的解读,认为女子是指妾,小人是指仆人,君子对于仆妾,要以庒警的姿态与他们相处,以慈爱之心畜养他们,如此就不会有“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这两患了。
按照朱熹的解读,孔子此番话是在探讨关于如何“齐家”的问题,因为女子与小人最难养,所以能处理好与他们的关系,齐家就不成问题了。
卓轩无从知晓《论语》记录的孔子原话是否有漏掉的部分,也无从知晓孔子的本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明代儒学就是按照朱熹的集注解读孔子的原话的。
而在卓轩所处的另一个时代,许多国学大师给出了各种标新立异的解读,有“文明断代”之嫌。
“饱读圣贤书后,万一幸运的回归另一个时代,我说不定能成为国学大师,嘿嘿!”
脑中闪过此念,卓轩读书的欲望就更强烈了,想到读四书与经史非一朝一夕之功,就撇下札记,转而翻阅柯潜的制义文及其收藏的时文。
昨天柯潜许诺以书稿相赠,卓轩却不便当即取走,珍贵的书稿大可做传家之用,至少,要等柯潜挑出几份精品压箱后,卓轩才能厚着脸皮将其余的书稿拿走。
信手拿起一份书稿,是关于《论语》中“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这段话的制义文,不知是否出于柯潜之手。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阖闾之内,乃积乃仓,而所谓仰事抚育者无忧矣;田野之间,如茨如梁,而所谓养生送死者无憾矣······”
仗着此世宿主的儒学底子,卓轩勉强能读懂该文。
这是一篇典型的八股文,有些地方用的是骈文格式,其思想深度,用词之精妙,显示出作者深厚的功力,作者绝对不是二十岁以下的年少士子。
卓轩不禁暗中掂量起来:自己想要写出如此高质量的制义文,仅仅寒窗苦读三五载是肯定做不到的。
接下来,他摒弃一切杂念,又仔细阅读了数篇制义文,试图通过自己的专注,让灵魂走进明代士子的精神世界,并与之形成共振共鸣。
与士子们截然不同的是,他年虽少,却拥有士子无法相比的丰富阅历,逃过难,狩过猎,屡次亲眼目睹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场景,后来披坚执锐,与鞑子展开殊死较量,入京后经商,看多了世间百态······
这样的经历让他很难在思想上与士子们完全形成共鸣。
他以为,日后入学就读,除了铸就不俗的儒学造诣,写得一手漂亮的好文章之外,还要针对大明的时弊,从儒学之外寻找更加对症的策略,不会抛弃以鬼谷子为代表的纵横家的学说,甚至有可能拾起法家思想,兼收并蓄,采百家之长。
汉代的贾谊、晁错应该是具有法家思想的人物,敢于直面大汉的各种积弊,敢于无情的揭丑,并为了消除积弊进行不懈探索与抗争,他们个人的命运是悲惨的,但大汉是幸运的,最终实现了真正的强大。
当然,卓轩不会愚蠢的试图参政议政,他只想在风云莫测的世道中,做一个明白人,这对经商而言,大有裨益。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名脸上蒙着纱巾,身着褙子的女子进了房间。
“哥······啊,原来是你?”声音很轻,细如蚊吟。
她应该是柯潜的妹妹。
迅速确认了这一点,卓轩起身道:“我获柯兄准允,来此读书。”
卓轩仔细看了看,想透过纱巾看清她的面容,这番努力自然是徒劳的。
她的腰身纤细,身姿曼妙,却以纱巾蒙面,显而易见,在住有一大帮男子的客栈内,她出行时非常小心,任何时候都不愿让人瞧见她的真容。
嗯,多半是个闺阁女子!
卓轩还想与她攀谈几句,却见她急急的退出门外,带上房门,接下来,对面响起急促的开门声。
“砰!”关门时她似乎用足了十成劲力,随即传来一阵猛插门栓的声音。
我有那么猥琐吗?
凭那句“原来是你?”卓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