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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衷的看重“德治”与“礼教”,且言辞恳切,可以看出,柯潜性情高洁,是严于修身养性的儒士代表。
卓轩有些无奈的道:“赚的是富人的钱,若柯兄只想安贫乐道,大可用赚来的钱接济天下贫民嘛。”
“一个人再怎么乐善好施,也无法让天下万民长久的安居乐业,要想天下大治,便得推行德治,以德治民、教民、养民,这是朝廷的齐民之要,并非士子的个人私行可以替代。罢了,贤弟也是好意,愚兄领你这份人情,过些日子,柯家又将有五人来到京城,栖身之地还是要有的,等凑足购买皇城附近一栋宅第的银两后,便让‘天外鲜’关门歇业。”
好吧,你是饱学之士,怎么说都有理!卓轩受柯霜管束日久,性情有所改变,不愿与柯潜争辩什么,心想“天外鲜”命运如何,自有柯霜出面与其哥哥理论,好像用不着他这个寄居者操心。
“我觐见天子还算便利,需要愚兄将你还活在世上的消息禀告皇上吗?”柯潜最终还是忍不住提起了这个敏感话题,目光闪烁不定,显然心中无底。
“不必,我在柯家是柯家的麻烦,到了天子那里,便是天子的麻烦,皇上日思夜想的都是大事,这个时候,天子未必乐见平静的政局受到干扰。就当原来的卓轩已死,而今留在‘天外鲜’的,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大事?你所说的大事也包括东宫是否生变?”
“柯兄何出此言?”
“嗯,皇上说了,等我熟悉政务后,将命我前去东宫给皇太子讲学。”
“今日之皇太子师,他日之帝师,好啊,恭喜柯兄!”
“先别忙着道贺,朝中议论纷纷,东宫或将······生变,这趟差事别人避之唯恐不及。”
“柯兄无须多想,出任皇太子师,此乃受之于皇命,就算东宫生变,对柯兄又有何碍?”
“我不是担心自己的仕途,而是看不惯某些人的嘴脸,做了人师,便要对得起皇太子。”
“看不惯武清侯之流的嘴脸,担心去了东宫,会与某些势力发生冲突?柯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武清侯等人的嘴脸不重要,重要的是圣意!你是饱学之士,自然比我更懂谨言慎行的道理。”
“可是,在其位总该谋其事吧?”
“届时柯兄教导皇太子的学问是儒学,与时局无关,若柯兄还想教皇太子学点别的东西,那就不妨引导他多想想大明的经济问题,总之,就是别涉及当下的朝政。”
“经济?我自己都整不明白,如何引导皇太子?”柯潜连连摆手,“不不不,钱财之事乃俗务,我不想为此浪费精力。”
“倘若这些俗务关系到柯兄理想中的德治呢?”
柯潜目光一亮,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来到这个时代,卓轩把大明最终未能避免覆亡的原因想得很清楚,除了政治日趋腐朽这条原因之外,还有一条致命原因,那就是货币制度与财税体制的崩溃。
不解决大明的财政金融问题,神仙也救不了大明!
第263章 今日之蜜糖,他日之砒霜()
“洪武年间,大明开始发行宝钞,禁止金银流通,那时的货币本位制既非金本位制,又非银本位制,而是纸币本位制······”
“嘿,你讲了许多奇怪的名称,莫名其妙嘛!”柯潜听得脑仁疼,忍不住质疑道。
“别管名称是否奇怪,后面还涉及更多奇怪的概念,能记住便行,或许日后皇太子的悟性会比阁下高!”卓轩不想给出解释,否则,花十天半月的功夫恐怕也讲不完财政金融这个话题,“朝廷可以无锚印钞,想印多少便能印多少······”
“无锚印钞?锚是何物?是指船上的锚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没时间解释。”
“你这人······越来越奇怪,该不会是脑子也受伤了吧?”
“阁下还想不想听下去?”
“好吧,我管住嘴巴,听你说。”
“洪武、建文、永乐三朝印钞印得太多了,导致大明宝钞急剧贬值,原先一贯宝钞值一两银子或一千文吊钱,到了正统年间,就只值七文吊钱了······”
“诶,这句话我倒是听明白了,今年春闱,上榜进士共二百零一名,每人获赐宝钞五锭,也就是二十五贯,可宝钞又贬值了,五锭宝钞只值吊钱百余文,聊胜于无······”说到这里,柯潜突然目光一滞,离座生生跪在地上,“陛下,一纸一烛都是天恩啊,臣柯潜失言,请陛下恕罪!”
瞧见柯潜的尬样,卓轩堪堪忍住笑,待他入座后,徐徐道:“连续多年货币超发,乱印钞一旦上了瘾,便很难戒掉,朝廷印钞印得很爽,殊不知乱印钞是彼时之蜜糖,后世之砒霜,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到了仁宣时期,宝钞贬值得不成样子,遭到民间弃用,金银又开始在民间流通,朝廷迫于无奈,为了挽救宝钞,挽救大明的货币制度,只得暂停乱印钞,通过收取税赋等渠道大力回收宝钞,只收不发,或收大于发,这一做法叫货币紧缩,效果还是相当明显的。
可惜,杜绝了乱印钞的恶习,却未能管住连年的财政超支,承平时期,朝廷日趋奢靡,平时大手大脚惯了,所以过不惯紧日子,连续几次加税仍不能弥补越来越大的财政收支缺口,于是,朝廷又开始打宝钞的主意,回收的宝钞通过赏赐功勋及你们这些中榜进士等渠道,被重新投放到民间,宝钞持续贬值,而今纸币本位制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柯潜这次倒是真听明白了,不过,他颇为疑惑,“你说的这些与德治何干?”
“连续的货币超发、财政超支,这叫透支未来,会无形中掠夺底层百姓的财富,当然与德治有关!朝廷自己得了病,有病就该治病嘛,岂能让天下人跟着受苦?裁撤冗员、节省用度、不兴土木,懂得自律,君臣上下十分克制与节俭,这是朝廷的本分,若能做到,朝廷便是有德的朝廷,只有这样,天下万民方能得其所养。”
柯潜抚掌道:“嘿,我好像有点动心了。”
“那便好,只要大明的货币制度与财税体制是健康的,一旦遭遇大的天灾人祸或外患,以大明这样的体量,就有足够多的手段调动资源,应付各类突发事件,诸如瓦剌那样的蕞尔小邦,能奈我何!”
望着眼前那张洁净、洒着点点光斑的脸,柯潜不禁陷入了沉思,觉得卓轩太不可思议了,平时与人为善,一旦受到恶人的欺凌,却立马变得比恶人还要凶狠;明明受了来自朝廷的委屈,却能“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
而且,卓轩身上并非只有善战者一道光环,当初在客栈表现出来的求学态度,今日一番引人深思的谈吐,无不闪现出令人瞩目的光芒。
似乎不能仅凭儒士的胸怀去测量这位少年奇异的内心世界!
柯潜想了很久,兀自笑了几声,“嘿嘿嘿······皇太子年幼,恐怕听不懂你说的······经济,你肯定是想诱使我用心琢磨此事,是吧?”
“不是诱使,而是劝说,做与不做,全凭兄台自己拿主意。”
“也罢,我既然入仕为官,便得接触实务,你所说的经济便是实务,我会花上数月功夫,去弄明白这里面的玄机。”
到了日暮时分,柯霜进了独室,见柯潜已经离座,一副要走的样子,就问道:“哥哥,你方才是在给他讲学么?”
“不!”柯潜略显尴尬的道:“我在听他讲学。”
“哥,你答应过我,今日不做别的事,一心给他讲学的!”纱巾猛的一耸,显然,里面那张嘴肯定噘得老高。
我真的是在听他讲学啊!柯潜直挠头,“我说霜儿,你哥哥只能在家里呆一个晚上,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回家与你嫂嫂谈些家事,等下次吧,下次回家一定给他讲学,哈。”
“嫂嫂就在家里,又跑不了,这次来不及谈家事,还有下次嘛,你急什么!”
傻丫头,这还看不出来?你哥哥急色,没办法,儒士也是人,也有刚需!卓轩有些替单纯的柯霜的理解能力感到捉急。
柯潜不便在自己妹妹面前显露那点羞于启齿的心态,就转对卓轩道:“贤弟,你说说看,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几年,你恐怕没机会参加科考,既然如此,是否还有必要听我讲学?”
卓轩看看柯霜,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违逆她的意愿,就冲柯潜一本正经的道:“能否考取功名无关紧要,有幸聆听一代状元讲学,是小弟毕生之所愿!”
柯潜暗中直咬牙,堪堪敛去脸上浮起的一丝怒意,高声道:“将《孟子》一书找出来,我彻夜给你讲学,可否!”
卓轩差点忍俊不禁,“彻夜讲学倒是不必,这样吧,柯兄在此用罢晚膳,晚膳后能讲一个时辰,小弟我便知足了。”
柯潜神色一缓,笑意瞬间浮上嘴角,“嘿嘿嘿······好吧,便讲一个时辰,听见了么,霜儿?这可是卓贤弟亲口说的,重伤初愈,须注重修养,不宜太用功,嘿嘿嘿······”
第264章 你哪有资格说笑()
卓轩的身体恢复得极快,习拳、舞枪、长跑,身手已如往昔那般敏捷,足以致命的搏命经历只在背部留下了三道疤痕,还有脑中时隐时现的记忆,而那份记忆与疤痕一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淡化。
每天不出“天外鲜”后院寸步,除了习武,就是读书。有朱熹的四书集注和柯潜的读书札记作参考,他不必依赖别人讲学,靠自学就能领会《四书》书义,偶有疑惑,提笔记下,留待柯潜下次返家时请他解疑释惑。
一日三餐都是柯霜给他送膳,柯霜督学之余,念念不忘当初她哥哥所言“听卓轩讲学”的奇事。
“听我哥哥说,那天黄昏前,他在听你讲学,莫非你在告诉他如何应对某些人给你和柯家构成的威胁?”
“别低估你哥哥的智慧,他看得清时局,知道柯家收留我,风险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大,装作没事人似的就是了,无需费尽心思防范别人。”
“那就是说,你在与我哥暗中商议如何收拾那些人?”
“别高估你哥哥的能量,官场很大,他只是一名品秩低微的新官而已,须得在官场打拼多年,再加上一点点运气,才能熬出头。一名无权无势的修撰,只能收拾躲在墙角的小蚂蚁,而在无数显赫人物面前,他自己就是一只随时都有可能被别人收拾的小蚂蚁。
你应该读过你哥哥那篇策问,‘齐民以刑,莫若齐之以礼’,他是饱学的儒士,崇尚礼教,无意像酷吏那样,朝一大堆人挥动刑罚大棒,既然如此,他就没有意愿,也无能力将某些权贵绳之以法。”
“你自己······不想复仇?”
“想,但要耐心等待时机,这一等或将等上五年、十年。嗯,我的世界是黑暗的,仅有的一点微光,只映出几张可憎的面孔,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亲手撕下那几张人面。”
“你活着只是为了这些?”柯霜怔了很久,心中浮起一丝莫名的落寞,“那一天何时到来?”
“我说过,五年······或者十年之后。”
“如此说来,那日你与我哥哥谈了一个多时辰,谈话内容完全与你的遭遇无关?”
“既无关,也有关。”
“你把话说清楚。”
“生命无价,柯家让我得以重生,我能给柯家的,却只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俗务。我略通经济,柯兄在朝廷为官,仅凭儒学造诣是不够的,他若是精通经济,善于理财,或能在未来的九卿序列中占据一席之地。”
“经济?你助柯家开‘天外鲜’赚银子,也涉及经济?”
“是。”
柯霜的情绪有些低落,幽幽的隔案入座,“人与人之间,除了施恩报恩之外,就不能选择以其它方式相处么?”
“世事无常,施恩报恩既源于善念,又靠天意成全,个中人没得选,在世人眼中,视恩人如路人,那是人渣!”
柯霜端坐于卓轩对面,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巾,端视卓轩许久,最后带着分决然的意味,倏然起身。
“我不想做你的恩人,若论恩情,你当初在客栈治好了我的咳疾,于我有恩,咱们之间算是扯平了!你说过,要等五年,甚至十年,十年的光景不算短,这期间,你必须听我的,专心读书,活得像个人样!”
裙摆卷起一阵轻风,掀动了卓轩鬓角的散发,随着室内光线的一暗一亮,那道婀娜的身姿飘入竹林内,给翠绿的竹林添加了一分艳丽的色彩。
透过竹林幽径,越过院墙,卓轩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官道上,经过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