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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内心果真如你嘴上这般坦然?你自己信吗?”帘内朦胧的人影徐徐晃动,很显然,常德公主早已离座,正在踱步,“有些事,既然发生了,便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长公主是指发生在海子边的那件事吧?不错,在下不得不承认,世道无常,芸芸众生都在因时而变,或许,长公主也在变,在下大概非常幸运,是同一拨人改变着淡泊处世的长公主与甘于平凡的在下。”
“本宫在变?你为何这样想?”
“还用问么?长公主悄然收留在下,足以说明一切。”
沉默,长久的沉默,一阵轻细的脚步声响过之后,常德公主回到座上,室内愈发的死寂。
卓轩料定武清侯石亨屡次出言,力主易储,此举必将招致常德公主的暗中反弹,所以,常德公主大概会设法利用他这个石氏一党的仇人。
因为心意笃定,他自有一分从容,从容打量室内陈设,但见满室烟罗烘托出如梦如幻的意境,除却这分人为的虚无缥缈,室内一梁一柱、一案一椅都无比真实。
皇太子的嫡亲姑母没理由永远沉浸在梦境中!
“你想多喽。海子边的事,已经发生过了,再无任何回旋余地,而易储之事尚处于议论阶段,未来未必真会发生,本宫还有耐心静观其变。”
常德公主说得非常直白,面对诸多掣肘,景泰帝或将知难而退,易储之事有可能议而不决,最终不了了之。
卓轩无法判断常德公主手上是否有充足的筹码,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还没到与武清侯彻底翻脸的地步。
那么,常德公主心中的幻想既然尚未破灭,她为何还要草率收留一颗烫手的山芋?
卓轩不会愚蠢的拿话主动试探滴水不漏的常德公主,寄人篱下,他得万分小心,竖高耳朵,从只言片语中判断出她的真实意图。
“的确是在下想多了,请长公主恕在下唐突。”
“听人说,你一向胆大,本宫颇为好奇,对发生在海子边的那件事,皇上本该给你一个说法,你却迟迟未能等来说法,是否会因此生出怨怼之心,一怒之下,有意将苍天捅个窟窿?”
又是戒备心驱使下的公然试探!
卓轩有些厌烦,机械的道:“冤有头债有主,天未负我,我何必捅天?想必长公主早听说过,在下曾在天子面前称臣。”
“这又能说明什么?满朝文武官员谁不在天子面前称臣?有些人甚至极善于表忠心,可这些年来,貌忠实奸之徒频出,某些人极力取悦天子,无非是想换来天子的宽容,容忍他们暗中渔利!上皇当初以幼冲之龄践祚,身边的重臣一个个都是口碑极好的大忠臣,但一旦国有大事,那些大忠臣谁也指望不上,更有甚者,正统皇帝北狩,一帮忠臣说抛弃旧主就抛弃旧主,何曾顾念半点君臣之义!”
“彼时国有危难,拥立新君,实属情非得已,对此,想必长公主心中有数。更何况,在下与满朝文武官员不同,在下只是一介庶民,没资格忝居庙堂之上,从中渔利,既然在天子面前称臣,那便是某种承诺,在下并非无信之人。”
室内又迎来一阵长久的沉默,卓轩大着胆子,隔帘看向那道朦胧的人影,心想试探至此,常德公主也该稍稍流露一丝真实意图了吧?
第281章 谈崩了()
“重诺守信又能如何?想用输诚换取人生圆满,那是你的一厢情愿!说来说去,世上最赏识你的人是上皇,而非皇上。”
卓轩不禁愕然,没料到常德公主收留他的意图竟与上皇有关!
“长公主切莫听信坊间传言。”
“本宫的判断并非来自坊间传言。今年元夕,本宫获准探视上皇,言谈间,上皇多次提及你,对你赞赏有加。”
“在下愚钝,请长公主明示。”
“你对上皇的好上皇念念不忘,而且,上皇说你见识超凡,是可与深谋的良士。”
“不知上皇有何深谋?”
“上皇深居南宫,何来深谋?不过,身为上皇,体面与礼数还是不能少的,上皇以为,那些老臣另有所图,他们对南宫的敬词不值得当真,只有你心无杂念,说话虽然直率,却难得不失真心,你若答应设计让南宫中的上皇重见天日,便能说到做到,上皇深信这一点。只要你有心,本宫便听你的,事成之后,本宫自当助你一臂之力,扳倒武清侯一党。”
“在下人微言轻,恐怕会让长公主失望。”
“噢,如此说来,你不想清算武清侯府欠你的血债?”
“深仇大恨卓轩自当铭记于心,但在下身为庶民,以待罪之身,岂敢掺和皇家家事?”
“这算婉拒吗?”
常德公主步步紧逼,卓轩心念电转,最后万念归一,化作一份执念。
“在下以为,上皇幽居南宫极为自在,既然做了上皇,那便离群独居、甘于寂寞好了,大可不必在乎宫门紧闭,也不必在意别人是否常去南宫晨昏定省。”
“你!”
帘内响起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想必常德公主已然盛怒。
“请长公主三思!当今天子敢于直面大明的积弊,不惜拿帝位做赌注,意欲放手一搏,此时若让南宫弛禁,上皇重获与文武百官见面的机会,皇上的远大抱负势必付诸东流,还望长公主以大明社稷为重!”
“皇上意欲革除时弊,这对你有何好处!”
“短期内没任何好处,以商人的眼光看未来时局,政局一旦趋于清明,便再也无法牟取暴利了,商人的利益反而会受损,可是,从长远看,大明一旦河清海晏,国泰民安,远离内外的血腥杀戮,包括卓轩在内,天下万民都将是受益人。”
“那上皇的体面呢?上皇就该为此永被幽禁!”
“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长公主应该知道,上皇无意拿大明的积弊开刀,上皇在乎的唯有权柄!南宫若是弛禁,无异于放虎出笼,让一人受益而使社稷长远利益与天下万民福祉受损,这笔账是否划算,想必长公主算得清楚。”
“够了!你走,退下!”
常德公主的斥责声非常严厉,卓轩略一拱手,也不出言告退,转身大步走出室外,与闻声而来的秦夫人差点撞在一起。
“怎么回事?”秦夫人一脸忧色的道。
卓轩摇摇头,无言离去。
秦夫人快步走入室内,但见常德公主掀帘而出,脸色气得煞白。
“你举荐的都是些什么人?哼,油盐不进,尽给本宫气受!”
秦夫人敛衽拜伏于地,“请长公主息怒,他并非轻与之人,还望长公主不失耐心。”
常德公主余怒未消,斥道:“休得高抬他!此人浑身长刺,活脱脱一只刺猬!”
“也不知方才长公主吩咐他做何事,妾身不敢冒昧相问,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许是某些事触及到他做人的底线,故而难以从命,长公主素有容人的雅量,今日这是怎么啦?”
常德公主凝视秦夫人,敛起怒色,目中浮起些许深意,“起来吧,本宫差点忘了,你是诰命夫人,本宫岂能拿你当下人使唤!”
秦夫人缓缓起身,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这些年承蒙长公主照顾,妾身母子二人这才有了依靠,在妾身心目中,长公主便是主,妾身是仆。”
“我是主你是仆?本宫可不敢当!再过十余年,等秦夫人的儿子成年后,自能袭职,到时候显荣显贵,哪用得上别人照顾!”
秦夫人眼泪欲零,“妾身承认,当初投靠常德府是有私心的。都说人走茶凉,人情薄如纸,先夫早已殉职,留下一对孤儿寡母的,除了长公主,还能指望谁?朝廷虽有世袭规制,但若无长公主照顾,妾身母子二人往后少不得要受尽别人的冷眼,何来的显荣显贵?”
常德公主一愣,嘴角随即浮起一抹浅笑,近前挽住秦夫人手臂,“本宫也是气糊涂了,一时失言,你莫往心里去,免得伤了你我多年的情分。哦,那个刺头是你与季方举荐来的,本宫给你们面子,便让他留在府中避难吧,只是你要谨记,往后别在本宫面前提他!”
“妾身遵命。”秦夫人迟疑道。
卓轩回到小楼,绿萼见他气色不佳,关切的道:“与长公主见面可还顺利?”
“别提了,谈崩喽。”卓轩颓然入座,拿起《春秋》翻了几页,又随手扔回案上,“长公主脾气大,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绿萼走近书案研墨,不时抬眼查看卓轩的神色。
“长公主一向礼贤下士,今日之所以谈崩,想必是因为先生说话失了分寸。”
“此事不能怪我,长公主的心思用错了地方,而且,她气量太小。”
绿萼微微噘起嘴巴,“你不能这样人前人后议论长公主!”
卓轩瞥了绿萼一眼,心想她是常德公主的近侍丫鬟,心里向着谁不言自明,自己当着绿萼的面非议常德公主实在是不智,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一切难堪都源于误算!他算准自己身上有常德府感兴趣的东西,却算错了常德府收留他的深层原因。因为误算,他彻底沦为长公主手上的一颗烫手山芋,而常德府也成了他人生权衡天平上的一块鸡肋
“我只是说气话而已,你别当真。唉,与长公主初次见面谈成这样,看来长公主多半会把你叫回去,我这人不识抬举,不值得让常德府的上等丫鬟伺候。”
绿萼幽幽的叹口气,靠近卓轩身边道:“事已至此,先生不必介怀,更不宜赌气,捱过几日,长公主那边气一消,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绿萼能说出这番话来,卓轩颇感诧异,看来小丫头心里还是有他这个新主的,但愿这一切都不是演戏。
第282章 无处不在的争意()
“从今日起,这里的膳食不再单开,一日三餐皆与其他幕宾相同。如今常德府入不敷出,养闲人只能量力而行,你若不满,大可学孟尝君门客的腔调,嗟叹‘长铗归来兮食无肉’!”
方嬷嬷递给卓轩一个冷眼,一转身便出了小楼。
连日来,小楼几乎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府中总管方嬷嬷好不容易拔冗登楼一次,带来的却是一分秋凉。
卓轩没理会方嬷嬷,绿萼倒是忍不住了,追至门口,“嬷嬷,卓先生每日习武、读书,从未闲着,还请嬷嬷······”
“回来吧!”卓轩打断了绿萼的话,“人家看长公主脸色行事,你再怎么求情也没用。”
绿萼倚门望着方嬷嬷的背影,暗中咬咬牙,回首对卓轩为难的道:“要不,我回长公主身边一趟?”
卓轩料绿萼没胆量赶在这个时候趟浑水,若自己答应了,多半会逼得绿萼硬着头皮去长公主那里替他说情,一不小心就会撞在枪口上,她小小年纪,再怎么乖巧懂事,积累下来的恩宠也是相当有限的,经不起大把挥霍。
“你心里只须装着长公主便行,不用管我,别多事。”
季方、秦夫人来了,郁闷的绿萼识趣的出了小楼,去外面透口气。
“景泰元年入秋前,我与秦夫人曾去过阳和城,亲眼目睹你率军凯旋,那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季方一脸凝重之色,开口就谈往事,连寒暄都省去了。
忆及逃难往事,历历在目,彼时卓轩对眼前二人不乏好感,可如今重逢于京城,他忽然发现,他与他们各有各的使命,各有各的人生轨迹,再也不似当初逃难的难友之间那般命运与共。
“鞑贼大举南犯之前,季先生与秦夫人人在大同,瓦剌人退兵后,你们又现身于大同,二位频频光顾大同,想必肩负着某种神秘使命。”
季方一怔,支吾道:“哦,秦夫人不是对一帮难民说过吗?我们去大同,只为与回回人做买卖。”
秦夫人立马接口岔开话题:“当初你枪挑皮哈马黑麻,越境打得伯颜帖木儿狼狈鼠窜,何等威武!我与季先生常在长公主面前谈起你,长公主对你的战绩赞赏有加。后来你入京陛见,没能如预期的那样封官列爵,我与季先生劝长公主将你招入府中,长公主答应了,但得知你经常奉旨入宫,宅院周围又有锦衣卫出没,此事便搁置下来。”
卓轩自嘲似的一笑,“卓轩一介庶民,何德何能?竟劳烦季先生与秦夫人枉费了许多心思,卓轩不胜惶恐。”
“大家也是惜才嘛,再说,我们的心思没有枉费。”季方回以一笑,“常德府虽不问朝政,但府中总得有个真正的奇人异士,正因为你是庶民,所以,事情就好办多了。”
秦夫人再次接口道:“发生在海子边的那件事,我们知道你中了别人的算计,可惜爱莫能助,不过,长公主对你印象不错,那日去白云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