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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多谢杨宪台美意,卓轩一介流民小子,何劳杨宪台费心!”
······
天蒙蒙亮,奉天门外,又到了“御门听政”的时辰。
“陞座!”
鸿胪寺司仪官员一字一顿喊出四个字,声音铿锵洪亮,直透云霄。
每日的早朝都在奉天门外露天举行,风雨无阻,其实,早朝更像现代公司里的早班会,形式大于内容,琐事没必要在高端峰会上耽误大家的时间,大事又必须避人耳目,在更小的范围内秘议,所以,早朝上一般不会议事,大家完成繁琐的礼仪流程之后,各回各的衙署,一天的工作就算开始了。
所谓“陞座”,就是说天子已经到场了,即将走向位于奉天殿门外丹墀上的御台,在属于天子的“宝座”上就座。
景泰帝缓缓走向御台,本来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晦暗之色,略显憔悴。
“圣躬万福!”
一见景泰帝现身,文武百官便齐整整的跪伏于地,嘴上喊的“圣躬万福”四字,就是一句日常问安用语,相当于说:皇上万福。
圣躬万福?
景泰帝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在紫禁城里做皇帝,除了占有的女人比较多、衣食无忧,可以饱享艳福、口福之外,好像并没有别的福气可享,何来万福?
朱祁钰不是一个容易放下心事的人,为了朝中大事,日思夜想,每每把自己折磨得形容枯槁,做皇帝不足一年,身体已大不如前。
做皇帝就别指望万岁了,政事“掏心”,女色掏身,谁搁得住前朝后宫一阵阵猛掏。
太祖朱元璋和太宗朱棣都是打仗打出来的刚刚身子,一个好歹活过了七十岁,另一个也活了六十多岁。
后人不行,朱祁钰的祖父明仁宗朱高炽只活了四十八岁,当了一年皇帝就嗝屁了;父亲明宣宗只活了三十七岁,一代不如一代啊。
可怜的景泰帝更不堪,即位数年身子便被掏空了,以致后来重病不起,三十岁左右就崩了,他的大兄朱祁镇也好不到哪里去,活到三十七岁,撇下成群的女人,成堆的儿女,撒手人寰。
景泰帝走到御座前,徐徐转身,漫无目的的扫视身前乌泱泱的人群一眼,从容入座。
百官朝景泰帝行叩拜礼,叩拜之后还要起身完成一组非常奇怪的舞蹈动作,叫“三舞蹈”,就是冲皇帝手舞足蹈一番,以表忠诚、恭敬之意。
年轻的朱祁钰每次见到胡濙、王直这些年迈的老臣颤巍巍的三舞蹈,就蛋疼,这万一闪了腰卧床不起,还得命太医登门施治,白白搭上医药费,何苦来着!
第180章 奇怪的直觉()
“有事奏事,无事退朝!”
兴安每天重复说着同样的话,还要让自己表现得很有激情的样子,也难为了这个首席太监。
景泰帝早早起了身,那些本想奏事的官员见状,赶紧闭嘴,为了芝麻大点的小事,留住不胜其烦的天子,还要留住早想开溜的百官,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罢了,回去写封奏本,呈到御前,让天子去“批红”吧。
景泰帝急急忙忙上了肩舆,宫中脚程抬着他直奔雍肃殿。
他害怕被王直、胡濙等人留住,明廷已派出使臣,也先的使臣也带着大明天子的口谕踏上了归程,可朝中老臣还是有事没事的凑在天子身边嘀咕。
“哎哟,把秃返程太晚,就怕误了大事。”
“是啊,若也先对大明的态度也转趋强硬,社稷便不得安宁喽!”
想想都烦!
景泰帝不明白,自己为何总与老臣的虑事方式不同。也先遣使传递和谈意愿,在景泰帝看来,这是也先深陷困境,急着求和的征兆,而在一帮老臣看来,这是难得一见的和平曙光,务必牢牢抓住,不容错失。
他想不通,泱泱上国还怕了一个小小的瓦剌不成!瓦剌要和便和,要战便战,怕个甚?想逼大明屈辱求和甚至舍财免灾,做梦!
年轻的天子性子显柔,待老臣非常宽厚,但面对瓦剌这样的仇邦,骨子里却有分倔强与狠劲。
最麻烦的是,老臣们嘀咕完了,回去后找个幽静的地方摆下诗宴,一番风花雪月下来,早将朝政忘得干干净净了,可年轻的景泰帝不行,心里装了事,就茶饭不思。
步入雍肃殿,就见兴安已候在那里。
“老奴恭请陛下圣安!”
“免礼。”
景泰帝走上御台入座,瞥瞥御案,由司礼监整理过的题本、奏本足足码了两摞。
右手习惯性的伸向题本、奏本,中途突然迟滞不动,手背落在案上,指关节顺势轻敲几下。
“兴安,还记得那个叫卓轩的少年千总吗?”
兴安立马应道:“记得,陛下已口谕杨善带他入京陛见,老奴不敢忘了此事。”
景泰帝仰躺在椅背上,轻轻叹口气,“朕想重用他,却不知把他放在何处是好。”
“敢问陛下为何重用此人?”
“打了一年的仗,军中都是一些老面孔,老套路,战绩差强人意,唯有他让朕觉得新鲜,是该重用真正的新人了,国之利器啊,有了他,朕与瓦剌人死扛便不缺底气。”
兴安垂着头,抬起眼皮望了景泰帝一眼,“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让他随杨善出使瓦剌?”
“杨善恳请,百官苦劝,朕不得不准。”
“那便请陛下想想,兴安为何恳请?百官为何苦劝?”
景泰帝一惊,随即豁然起身,“杨善并不认识卓轩,为何执意如此?你是说有人向杨善推荐了卓轩,而百官·····哼,某些人太想显示和平诚意了,为此并不珍惜一个少年将军的性命!”
“陛下,他还不是将军,陛下所说的某些人也不一定是想显示和平诚意。双方已在和谈,宝剑也该入鞘了,重用此人会让陛下······为难,不过,老奴以为,把他放在哪里都一样,即便他身为庶民,到了烽烟再起的时候,只要陛下想用他,他依然可以成为国之利器。”
景泰帝凝视兴安,久久思量着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他在瓦剌会遇上麻烦吗?”
“陛下毋忧。老奴仔细回味过他经手的几次战例,天马行空,行云流水啊,奇才,举世罕见的奇才!斗心机瓦剌人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
日暮前,车队驶入北直隶地界。
深秋时节的旷野层林尽染,薄雾贴着地表,先于暮色泛起,小河水浅,露出布满白石的河床,清冽的河水闪着波光,远看宛如碧练一般,静卧于薄雾下,蜿蜒伸展至远方。
“卓轩,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今晚咱们干脆在此野营,明早赶赴紫荆关。”杨善从马车内伸出脑袋,冲不远处的卓轩道。
杨善的车上载有符节,符节象征着天子的权柄,搁在古时候,手持符节便算拥有了生杀予夺大权,使节一不高兴杀了人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明代使节的权限受到削弱,生杀大权被剥夺了,但凭着符节征粮征房,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不敢作出任何的抗拒,换句话说,符节在手,寝食无忧。
可是,此地难得见到人烟,赶夜路寻找可供歇脚的村镇的确不是什么好主意。
“也好。”
卓轩下了马,走近柳家兄妹的马车。
“柳元,你与舒展鸿一道炖汤,咱们再尝尝野炊的滋味。”
“诶!”
柳元屁颠屁颠跑到舒展鸿那边,不一会,舒展鸿领着数十人忙碌起来,拾柴升火,淘米做饭,还悬起十余口瓦罐,转眼间,淡淡的清香就在营地四周弥漫开来。
舒展鸿带人去蘑菇山采药材,乘机干了点副业,弄了数百斤松茸,数十只雉鸡,今晚拿出三成山珍,只怕就能给整个车队的所有人员留下终身难忘的回忆。
“卓轩哥哥。”柳絮撩起车帘,用目光牢牢勾住卓轩,生怕他走远似的,“咱们到了京师,很快就能见到家人么?”
北直隶很大的,天知道他们藏在哪个角落啊!
卓轩挠挠头,“咱们先安顿下来,再让舒展鸿他们四处寻找,恐怕······要花上一些时日。”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柳絮的脸庞,一双明眸微微闪亮,里面似乎并无多少失落的成分。
“卓轩哥哥,在京城安顿下来,咱们······大家还能住在一起么?”
“当然,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那边杨善冲卓轩一个劲的招手,柳絮见状,脸色一沉,狠瞪了杨善一眼,卓轩无奈,只好告别柳絮,走近杨善的马车。
“卓轩,你多半是命犯桃花,撒马尔罕女子、娜仁托雅,还有眼前这个小娘子,个个都是貌若天仙······”
卓轩暗中呲牙,轻轻一跳,避开杨善熟练的一掐,“阿依达娜回国了!”
“走了一个而已,不是还有娜仁托雅······”
“她是上皇的女人!上皇允诺纳她为妃。”
“咳咳咳······算本官失言,哦,还有眼前这位······”
“那是我妹妹!”
杨善淡然撇撇嘴,完全无视卓轩的恼怒,“你这人······不经逗,不过,嘿嘿嘿······女人缘不错,而且胆大机敏,连伯颜帖木儿那样的仇人都能善待你,难怪武清侯说你是奇人。”
武清侯?
卓轩怔怔的望着杨善,心中突然多了分非常奇怪的感觉。
第181章 顾左右而言他()
夜空中挂着一轮峨眉月,四周星光暗淡,地上的篝火刺破夜幕,将亮光投射到远处,清冽的河水波光粼粼。
难听的咀嚼声、咕噜声响彻营地,美味的松茸炖雉鸡把近百号人变成了疯狂的饿兽,一张张面对美食,因贪婪而扭曲的面孔在火光下晃动,让人一瞥之后,疑似回到了远古洪荒时代。
“嗦······”
杨善坐在马车旁的杌凳上,手捧汤碗,一口汤入嘴,发出短促而生猛的一响。
右都御史并未因为自己的失态而流露出丝毫的羞愧之意,抬头笑望卓轩,脸上尽显犹如不羁少年一般的轻浮状,目中却是精光内敛,透着分狡黠、机敏。
卓轩心头那分奇怪的感受渐渐放大,终于变成挥之不去的深深疑惑。
“杨宪台,让卓轩陪使团远赴瓦剌,这究竟是皇帝陛下的主意,还是杨宪台自己的意思?”
杨善非常不舍的从汤碗上抬起头来,“本官说过,皆因本官恳请,众官苦劝,你方有此行。”
卓轩吃完一碗米饭,喝完一碗汤,就没什么胃口了,放下碗筷,目光落在杨善那张因大口朵颐而变得神情专注的脸上。
“卓轩不过是在军中小有名气而已,杨宪台身为朝廷要员,何以知道大同营兵中的一名小小千总?又缘何在天子面前极力恳请让卓某随行?”
杨善抬抬眼皮,隔着淡淡的汤雾,目光一抡,随即又专注于埋头进食。
“哈哈哈······”过了许久,杨善喝完碗中汤,趁家仆为他舀汤的间隙时间,冲卓轩一挤眼,“此汤堪称人间至味,尝过此味,往后必将看淡天下所有珍馐佳肴,故而此汤价值不菲,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收银子,哈哈哈······”
顾左右而言他是么?卓轩愈发的心急,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没办法,只能收起话题,等待时机成熟了再试着旁敲侧击。
那边柳絮掀开车帘拼命招手,卓轩起身走到柳絮的马车旁。
“卓轩哥哥,这有一块鸡腿,我吃不了,给你。”
“妹妹,我吃饱了······”
不待卓轩说完话,柳絮就用筷子夹了鸡腿,塞进卓轩嘴里。
两世都没经历过如此际遇,很奇妙的感觉,已然没了胃口的卓轩好像又有了食欲。
“卓轩哥哥,我能随你进紫禁城看看么?”
“这事······有些麻烦,宫中规矩大,就怕禁卫阻拦。”
“卓轩哥哥,我就跟着你,看他们谁敢拦我!”
你太高看你卓轩哥哥了!卓轩心里叫苦不迭,匆匆咀嚼一番,咽下鸡腿肉,支吾道:“好吧,到时候试试看。”
柳絮伸出头,鼓着腮帮子瞪了远处的杨善一眼,小声道:“卓轩哥哥,一看那人就是个奸猾之辈,你别与他走得太近!”
······
入夜了,景泰帝独坐于乾清宫冬暖阁内,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脑中反复回放着处理一日朝政时留下的疑问。
室内烛火暗淡,近侍宦官、宫女不敢添灯,整个后宫都在节省用度,从一灯一线,一衣一食省起,天子与后妃一道,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朝中百官也在过苦日子,自去年京城保卫战开打以来,北京、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