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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第1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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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看着干干净净的陵寝,看着神道碑,宇文温对太子宇文维城说道:“带着弟弟们,去抄一抄碑文吧。”

    神道碑,指的是立于墓道(神道)前记载死者生平事迹的石碑,多记录死者生平年月,所作贡献等,其碑文,实际上就是墓志铭。

    宇文温是以这种方式,让儿子们记住尉迟迥的事迹,宇文维城点头称是,带着弟弟们向神道碑走去。

    走着走着,宇文维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知道该如何面对曾外祖了。

    那年,他还小,曾外祖给他的印象是慈眉善目,所以宇文维城回想起曾外祖,心中觉得颇为温暖,那是亲人之间的温情。

    现在,宇文维城看着神道碑,看着碑文,看着曾外祖的生平事迹,只觉眼眶发热,他已经长大了,所以知道自己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他和母亲在邺城住了许久,不是祖父、祖母舍不得故而挽留,而是被软禁了。

    他被和蔼可亲的舅舅立为伪帝,大逆不道。

    他的母亲是伪王后,他的姨母是伪皇后,他的母族、表亲们,都是乱臣贼子。

    父亲为了他和母亲的罪过,数次向当时的天子负荆请罪,而他现在成了皇太子,该怎么面对母族,该如何面对在邺城时的美好回忆?

    宇文维城不知道该怎么办,母族是乱臣贼子,按说应该划清界限并高声唾骂,但宇文维城小时的经历告诉他,他的母族对他很好。

    声讨尉迟氏的罪行,和母族划清界限?还是为母族极力奔走、洗罪?

    选第一个,宇文维城觉得心里有些难受;选第二个,恐怕会引得文武百官震动,这可如何是好?

    现在好了,父亲表明态度,那就是功过分明,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所以宇文维城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站在宇文温身边的尉迟炽繁,看着祖父的陵墓,又见着儿子在一边认真的抄碑文,眼眶发热,赶紧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她潸然泪下的模样。

    宇文温轻轻握着皇后的手,感受着对方的微微颤抖,用自己温暖的手,给对方以安慰。

    他没有说话,定定看着陵墓,思绪万千。

    有诗云: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故蜀王尉迟迥,如果再活几年,会不会。。。。

    会不会如同司马懿那样,虽然名义上是大周臣子,却为儿子们将来取而代之做好铺垫?

    或者,如蜀汉诸葛丞相那样,虽然大权在握,却一心为国,鞠躬尽瘁,全君臣之义,丝毫没有那种念头?

    这个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因为尉迟迥的溘然长逝,没人知道他若多活几年,会做出什么选择。

    这也好,至少甥舅情谊(宇文泰和尉迟迥)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宇文温收回思绪,看着神道碑,又看看在场的文武官员。

    他带着皇后、太子、皇子祭拜蜀王陵,明确表明态度,那就是皇后和太子的地位不会动摇,如此一来,会有些副作用。

    当年在和尉迟氏作战中立下大小功劳的文武官员,会担心地位稳固的皇后将来翻旧账,也会担心太子将来即位之后,在太后的蛊惑下为母族平反,导致他们这些“凶手”被清算。

    如此顾虑下,废后或者废太子的暗流,必然渐渐涌动。

    这样的局面,宇文温早有心理准备,按说他可以模糊行事,不表明态度以便让一些文武官员心定,使其对皇后和太子的敌意不会大增。

    但宇文温还是表明了态度,他认为凡事有利有弊,只要利大于弊即可。

    宇文温认为自己作为天子,要胸怀天下,既要顾及“反尉迟氏阵营”出身官员的想法,也要安抚尉迟氏阵营出身的“余孽”们。

    最坏的选择,比不做选择要好,故蜀王的功过该如何评价,他若不明确表态,那么两种出身的官员都会心存疑虑,反倒弄得两头不讨好。

    现在他以亲自祭拜的方式表明了态度,故蜀王尉迟迥的功绩不容遗忘,而逆臣尉迟惇等人的罪过也必须严惩,立场已经很分明了。

    加上之前做出的种种努力,宇文温一直在拉拢大部分人站在他这边,现在都已经做到这一步,若还有人不识好歹、暗地里搞事,宇文温不吝于展示一下什么叫“杀伐果断”。

    老虎就是老虎,三年不咬人,不代表这头老虎是病猫。

第四十章 男耕女织() 
邺城郊外,漳水畔,一片规模庞大的建筑群众,一根根烟囱冒出滚滚浓烟,蒸汽抽水机将河水源源不断抽上高台蓄水池,池水从出口流出,经由水槽落下,推动水轮旋转。

    大量旋转的水轮,带动着一排排水力纺织机,将大量丝麻纺织成布匹和绸缎。

    这是河北道织造司在邺城的纺织厂,拥有纺机、织机近千百台,纺织女工们分三班轮流操作纺织机,是为“三班倒”,而只要丝、麻充足,纺织厂的轰鸣声就不会停。

    今日,厂内虽然依旧喧嚣如故,但声音却有些不同,原本繁忙的一排排纺织机,如今没有多少人在操作。

    厂内的纺织女工,大部分都集中在院子里,按照监工的要求排成队伍,没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横排成行、竖排成列,纺织女工排出的队伍整整齐齐,甚至比许多军队的队伍还要整齐,形成蓝色的“军阵”。

    这些女工高矮胖瘦不一,但服装和打扮却都一致。

    身着蓝色的“工作服”,上衣下裤,窄袖窄裤,外罩白色围裙,手戴袖套,头戴工作帽,将头发都收在帽子里,脚穿白袜、布鞋,没有长发飘飘,没有曳地长裙。

    队伍中间分开一条通道,通道两侧站着威风凛凛的士兵,队伍前方摆着几台机器,旁边聚集着许多妇女。

    这些妇女的岁数各有不同,有老妪也有妙龄女子,打扮和纺织女工一样,气质却完全不一样,观其样貌,明显养尊处优,甚至有些富态。

    许多妇女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应该佩戴着香囊,她们对身上所穿“工作服”有些不适应,举手投足之间有些不自然。

    外围,聚集着一些官员,他们看向这些女工打扮妇人们的目光,和看向纺织女工的目光明显不一样,少了倨傲,许多了一丝敬畏。

    当然要敬畏,这都是外命妇,虽然不是官,其夫君、子孙却是官,还不是小官,多有爵位,要是惹得这些外命妇不快,可是要倒霉的。

    礼官高喊“肃静”,全场除了机器的轰鸣声,没人再说话,大家的目光,随后聚集在缓缓走来的数人身上。

    一身纺织工打扮的皇后尉迟炽繁,以及同样打扮的妃嫔们,提着篮子向那几台机器走去,远远看去就像几个纺织女工即将“上班”。

    见着皇后近前,外命妇和官员们赶紧行礼,一场隆重的“劝织”典礼随后开始。

    走完一套流程后,尉迟炽繁操作着针织机织袜子,杨丽华、萧九娘等人在一旁帮忙,协助皇后操作机器。

    针织机操作起来很复杂,不是装样子动一下就能让其顺利运转,而这对于尉迟炽繁来说,不是问题,因为她也算是合格的纺织工。

    在长安,尉迟炽繁就于雍州纺织厂里当众操作过纺机、织机、针织机,借以劝勉天下妇女辛勤纺织,将葛、麻、丝纺织成布帛、丝绸、针织品。

    这就是所谓“劝织”,和每年春天的“亲蚕”礼一样,是皇后必须履行的义务。

    若是以往,“劝织”时,身为皇后的尉迟炽繁应该在外命妇面前操作手摇纺车纺线(意思意思即可),但因为有了水力纺织机,再摇纺车就显得“落伍”了。

    所以,皇后到水力纺织厂里进行“劝织”,才符合“时代潮流”,不过水力纺织机器的操作要比手摇纺车麻烦,即便只是装装样子,若不懂基本的操作,连装都装不下去。

    尉迟炽繁这三年来很认真的学习如何操作纺织机、针织机,因为她想要更好的履行皇后的义务,所以虽然不需要靠着纺织养家糊口,操作起机器来却宛若正式入职的纺织工。

    现在她操作着针织机,动作十分熟练,一旁帮忙的杨丽华、萧九娘等人的动作也同样老练,这让一旁那些女工装扮的外命妇们见了十分惊讶。

    她们没想到皇后和妃嫔们不仅仅是装装样子,竟然真的能够操作机器,惊叹之余,有些人不由得心中鄙夷。

    以皇后之尊,竟然对贱业如此熟悉,莫非是因为知道日后必然失宠,所以要留一条后路?

    皇后尉迟氏,是尉迟家的女子,而尉迟家上上下下都是逆臣贼子,尉迟氏的皇后之位,看来不会太稳,如今皇后貌若天仙,天子恩宠犹在,待得日后年老色衰,宠爱自然就没有了。

    皇后有倾国倾城之貌,让许多女子见了相形见绌,有些人就指着皇后日后失宠,跌落尘埃,她们就能看笑话。

    但想归想,她们却不敢在面上有所表现,皇后如今正得宠,没人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她们静静地看着皇后和妃嫔们忙碌,看对方身体力行以此劝民间妇人们纺织。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地方官,都要在辖境内劝课农桑,以便百姓丰衣足食,增加官府的赋税收入。

    皇帝和皇后亦是如此,每年春天,皇帝都要“劝耕”,在御田里象征性耕田、锄地;皇后则要亲蚕,劝织,这就是男耕女织。

    一对夫妇,男子耕田、种田获得粮食,女子种桑养蚕、或者种植葛麻,然后纺线织布,裁缝成衣服,这就是丰衣足食。

    如今皇帝和皇后驻跸邺城,因为是夏末,于是皇帝拿着镰刀下地割些庄稼以示“劝收”,而皇后便到纺织厂来操作机器以示“劝织”。

    不一会,尉迟炽繁成功织出一对袜子,欢呼声随后响起,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声直冲云霄。

    。。。。。。

    “那对袜子不错,明日我就穿,多谢三娘的心意了。”

    “二郎。。别,别这样,这样多不好,众目睽睽的。。。”

    “怕什么,老夫老妻的,谁敢聒噪!”

    “还是,还是放妾下来。。”

    “不行!你是我的女人,我爱背就背!”

    漳水畔,一片水田之中,一身农夫打扮的宇文温,背着一身纺织工打扮的尉迟炽繁,挽着裤腿、光着脚行走在泥泞之中。

    宛若务农归来的丈夫,背着刚“下班”的妻子走过农田回家。

    随行人员在一旁看着,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见着陛下背着皇后走在田里,大家都觉得有些尴尬。

    宇文温可不管那么多,难得出来透透气,他要给爱妻不一样的感觉。

    尉迟炽繁趴在宇文温背上,从一开始的挣扎,变得温顺起来,她紧紧攀着宇文温的肩膀,只觉幸福非常。

    “说啊,男耕女织,其实也不错呢,就是辛苦些,早出晚归的,一年忙到头,只是得个温饱。。。。”

    “嗯。。。。”

    “哎,待得我们都老了,得找块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要有田园风光,至于那些烦恼的事情,就让棘郎他们操心去吧。”

    “嗯。。。。”

    宇文温边走边说,背着爱妻,看着前方,看着这一幕幕田园风光。

    田园风光十分迷人,但他需要的是另一个风景。

    一根根冒烟的烟囱,一座座轰鸣的厂房,田野之上,是疾驰在铁路上的蒸汽火车,大海里,是乘风破浪的蒸汽船。

    这一幕幕,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看到,但有一件事,宇文温却有信心看到。

    田园牧歌式的庄园制经济,必然要在他的进攻之中土崩瓦解,建立在这一经济基础上的门阀政治,会慢慢步入消亡。

    回首望去,看着漳水畔按规模宏大的水力纺织厂,宇文温轻轻笑起来。

    河南道织造司,已经在河南站稳了脚跟,经过数年的发展,集聚了足够的力量。

    在大规模的布匹倾销之下,河南各地的手工纺织业纷纷破产,千年以来的男耕女织,出现了裂痕,妇女们不再自己纺织,而是出售丝、麻,然后买布。

    越来越多的妇女到纺织厂做工,成为新型纺织业的雇佣工人。

    无数没有地可种的农民,到新兴的工商业城市“打工”,庄园主对百姓的人身束缚,开始变得乏力。

    在廉价水力纺织布的冲击下,各地豪强大户那田园牧歌般的庄园经济,已经开始摇晃了。

    但和还不够。

    力度还不够。

    等汉沔大开发初步完成,我要倾销大米,先从河南开始,把你们这帮世家门阀的根都挖了!

第四十一章 根基() 
夜幕下的校园,宁静而安详,许多建筑浸没在黑暗里,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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