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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第7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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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叔宝喜欢用心腹如孔范、施文庆等压制武将,孔范等人和武将们势同水火,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任何扯武将后腿的机会,还会争夺决策主导权。

    有孔范在陈叔宝身边扇阴风点鬼火,宇文温不担心陈国和尉迟氏媾和,然后大举挥师西进,让山南腹背受敌。

    即便陈国边将搞小动作,试探山南的虚实,宇文温在江州做出的布置,足以让越界的陈军有来无回,他对此有充足的信心。

    所以宇文温认为陈国和己方结盟的几率会很高,问题在于,陈军是选择缩在江南作壁上观,还是选择竭尽全力渡江北伐。

    如果陈军北伐且表现出色,坐镇淮南的尉迟佑耆恐怕会很吃力,那么亲自率军围困悬瓠的尉迟惇,就没有那么多耐心长期围城,很可能因为伤亡太大而黯然撤军。

    当年高欢亲率大军围玉璧城,围了差不多两个月,将士阵亡七八万却拿玉璧没办法,高欢黯然神伤唱起《敕勒川》,灰溜溜撤军,没多久便郁郁而终,宇文温只盼这一幕能在悬瓠重演。

    尉迟惇年富力强,不至于因为拿不下悬瓠就郁郁而终,但对方若尽早退兵,宇文温也能尽早“重获自由”。

    所以关键在于陈军能不能有力掣肘淮南尉迟佑耆,进而导致尉迟惇的全盘布置被打乱?

    宇文温和李允信就这个问题讨论起来,讨论结果不是很乐观,因为陈国国力日衰,陈叔宝荒废朝政只知道沉湎酒色,连守成之主都算不上,这种君主手下的军队,没有什么战斗力。

    说来说去,还得靠自己人,打铁还需自身硬,宇文温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山南即将展开的攻势上。

    他精心策划的“悬瓠大作战”,为山南解围并且争取了充足的时间,那么现在,就要看自己人的表现了,如果这样都无法打破僵局。。。。

    届时困守悬瓠的宇文温,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对于尉迟惇来说,就是一只瓮中的鳖,城破之日,就是宇文温的死期。

    转出议事厅,宇文温向府署外走去,寒风吹在脸上,异常冰冷,他不会为当前局势纠结太多,因为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做人,要讲信用,说了至少要守悬瓠一年,时间不到你们就别想入城!

第二百六十章 见解() 
大雪纷飞,落石如雨,雷声阵阵,火光闪烁,悬瓠城今日迎来了新一轮的进攻,将士们在城头严阵以待,各就各位,等着敌军靠近,然后给予对方迎头痛击。

    沉寂月余的攻城战,于数日前重燃战火,进攻方前日攻破悬瓠东南段城墙,今日再度发动新一轮的汹涌攻势,悬瓠城墙依旧顽矗立着,暂时看不出被砸垮的迹象。

    悬瓠城内东南隅,掩体内,宇文温坐在沙袋上看书,今日轮休,但对于他来说睡哪里都是睡,索性到这里鼓舞士气。

    毕竟城墙缺口刚堵上,敌军极有可能再次投入重兵进攻这里,他放心不下,在现场反倒能静下心。

    四周回荡着各种声音,宇文温早已熟悉这样的嘈杂环境,此时此刻,就着窗口漏进来的阳光,翻看着手中的文稿。

    在悬瓠守城的日子,枯燥而又乏味,没有女人,没有娱乐,除了杀人还是杀人,天天在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城里转悠,听着绵延不绝的爆炸声,真的有些压抑。

    所宇文温要想办法调整自己的心态,免得天长日久渐渐心理变态。

    闲得无事时,想女人只会越想越难熬,所以宇文温常常会想起自己的抱负,自己给自己鼓劲打气。

    人,无论贵贱都会对未来有想法,即是有抱负,每个人的抱负都不一样,宇文温的抱负很简单,两句话就能概括: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他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没有摆脱低级趣味的人,一个不算太高尚的人,所以抱负就这两样,后一样实现了,前一样暂时还没有。

    何时能实现,那是没有数的,不过人总该有些念想,宇文温有空时,都会规划规划自己的前途,方式有些特别,就是与人辩论。

    他手上拿着的文稿,是记室参军王頍所写,内容是“读后感”,之前宇文温把一本厚厚的教学大纲(草稿)扔给王頍看,限期一个月写出读后感。

    王頍只用三天就看完这本书,然后花了六天写读后感,宇文温看过之后大喜,决定利用一切闲暇时间“怼”王頍,顺便打发时间,如今就是开弓第一箭。

    酝酿了一下情绪,宇文温放下手稿,看着坐在对面沙袋上的王頍,笑眯眯问道:“王参军?”

    “属下在。”

    “你在读后感中,开篇第一个质疑就是“此为招祸之举”,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大王欲兴教育,本意是好的,可发展下去必将演变为虎口夺食,正所谓。。。”

    “王参军何以认为寡人要虎口夺食?”

    宇文温做惊讶状,实际是要先声夺人,把王頍的节奏打乱,然后再带自己的节奏,王頍早已习惯了这种招数,随即反制:

    “大王不是虎口夺食,莫非是与虎谋皮?”

    “杀之即可,何须‘谋’?”

    “独虎难敌群狼,更何况周围是一群虎,西楚霸王再骁勇善战,在天下群雄面前,落得乌江自刎。”

    “王参军所说愈发离题了,说的是教育,何以说到争霸天下?”

    宇文温在装疯卖傻,王頍腹诽不已:装作听不懂我的话?也太无赖了吧!

    想是这么想,说是不可能说的,王頍自认辩论不怵任何人,结果每次和西阳王辩论,对方思路之跳脱,简直让人难以捉摸。

    说是语无伦次吧,又不对,因为对方确实是在“讲道理”,可那道理实在是太过奇怪,简直就是歪理。

    而宇文温有时还故意装傻,让王頍准备好的说辞无用武之地,他觉得既然是辩论,那么辩论双方好歹要能够正常交流,宇文温这样子耍赖皮,他还如何辩下去?

    “不要苦着脸,这不才刚开始嘛。。。说说,何谓‘招祸之举’?”

    宇文温忽然把话题绕了回来,他今天是真心要辩论,所以还得正经些,让对方把话说完。

    王頍重新酝酿用词,他看了教学大纲(草稿)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宇文温的野心不小,当然委婉点说是抱负不小,而他之前的猜测,确实没有错。

    黄州州学,有“二刘”等经学名家,有藏书量惊人的图书馆,有彻夜长明的通宵阅览室,这三个要素,是黄州州学名声大振的内在原因。

    外在原因,其一是黄州兴旺的出版业,新颖的“雕版印刷术”,让黄州书肆的出书能力极强,无数书籍充实了州学图书馆。

    而书肆与学者们合作出书时的灵活“分成”,也让许多经学名家从中获益。

    州学和书肆互惠互利,皆大欢喜,而实现这一切的关键,是有人大力扶持,那个人就是西阳王宇文温,而西阳王费尽心思扶持起黄州州学,不可能就只为个好兴办教育的名声。

    王頍来到西阳,见识了州学的实力后,很快便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西阳王要把黄州州学变成梧桐树,吸引凤凰来筑巢。

    对于出身寒族的读书人来说,想要当官十分困难,需要有官员征辟、举荐,才能获得入仕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而到黄州州学求学,如果表现出色的话,有很大几率被西阳王看中,甚至名字会被杞王世子所知晓,然后辗转传到杞王耳边,这不是臆想,因为已经有学子如愿以偿。

    杞王、杞王世子、西阳王,这三人的地位是诸侯级别,而能够“闻达于诸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即便不能“闻达于诸侯”,至少也有机会为黄州总管府佐官、治下各州刺史看中,说不定会被这些人举荐、征辟,同样可以步入仕途。

    所以,黄州州学门庭若市,外在原因之二就是这里能成为入仕捷径,许多学子不远千里赶来黄州,可不光是向“二刘”等经学名家求学。

    王頍觉得宇文温如今编撰教学大纲,所图不小,演变到最后,极有可能会引发人才选拔制度的改变,那么届时会是什么改变?

    极有可能是通过考试选拔人才。

    王頍不怕说出这一点引得宇文温忌惮,毕竟只要是明眼人肯定能看出西阳王的阳谋,而他认为这种行为的后果,就是让宇文温成为众矢之的,即所谓“招祸之举”。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自从曹魏创立九品中正制以来,官场的规则就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然后还分“清”官、“浊”官。

    一个人若出身士族,不管才能和品德如何差都能顺利做大官;如果他是出身寒门,即便才能和品德再好也没办法做大官。

    九品中正制从魏晋开始延续数百年,世家、高门、著姓把持着人才选拔、官职晋升通道,他们的子弟,十几岁就可以轻松入仕,起家就是州主簿一类官职,有的甚至起家就是州刺史。

    王頍为此还举了个例子:荥阳郑善果,十四岁出仕就当刺史,凭的是什么?荥阳郑氏的阀阅,还有其亡父的功勋。

    而寒门子弟,可能要蹉跎半生才有机会入仕,起家还是六曹之中的某曹,连参军都不是。

    这样的人才选拔制度,已经持续了数百年,世家、高门、著姓早已经将这个制度当做保证自家地位的利器,如同一堵围墙,将他们眼中地位卑微的寒门子弟挡在官场之外。

    结果有人竟然敢砸掉这堵墙,那么对于世家、高门、著姓来说,是不是一种确切的威胁?

    面对威胁,他们不会坐视不理,最好的反击手段,就是掀起学术之争,直接从根本上否定按照教学大纲编制、定稿的教材。

    如果教材都通不过,教学大纲的学术观点未得朝廷认可,就没办法制定较为统一的标准,来评价考生的答卷到底是优是劣,如此一来,考试选拔人才这一制度如何进行得下去?

    宇文温听到这里,微微一笑:“若说起辩论,不知天下有多少大儒辩得过二刘?”

    “大王,即便真的推行考试选拔,其效果真的会如大王所想的那样么?”

    宇文温没有对“真的推行考试选拔”这句话做出回应,他可从没说过编制教学大纲之最终目的就是要推行考试选拔(科举),王頍这是在试探,他绝不会上套。

    “王参军,依你所述,若实行所谓考试选拔人才,莫非世家不会为此伤筋动骨么?”

    王頍没有探出宇文温的口风,但却在意料之中,他答得很果断:“对于世家来说,这种考试选拔不过是麻烦一些罢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麻烦一些?”

    “当然只是麻烦一些,毕竟,朝廷真要举行考试以选拔人才,总不能每年都有吧?”王頍笑了笑,开始发表见解,“若按举察制,世家子弟可能十三、四岁就能出仕,若是考试选拔,可能会晚几年出仕,总归是麻烦了些。”

    “何以见得?”宇文温问道,他知道答案,却在装疯卖傻。

    王頍见对方装做不知,也装作解答:“大王,经书传家曰世家,世家子弟之中,多得是满腹经纶之人,论起考试,寒门子弟考得过他们?”

    王頍的观点,就是即便实行考试选拔,世家子弟也不怕,这些人从小生活优渥,而且家教良好,寒门子弟可能要六七岁才开蒙,世家子弟却极有可能在三四岁就开蒙了。

    他们每日都可以得到学识渊博的长辈或先生教导,家族有传了数百年的大量书籍,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马上得到认真讲解,还能有大量的名家真迹拓文来临摹、练习书法。

    这样的读书环境、条件,寒门子弟比得过么?

    一个三、四岁就开蒙的世家子弟,每天都有充足的时间看书、练字,即便到了晚上,也用得起价格不菲的蜡烛来照明,日夜勤奋读书。

    那么过了十年,世家子弟十三、四岁时,已经能写得一手好字,作得好文章,言谈举止得体,眼界和见识也不错,同龄的寒门子弟,比得了么?

    对于这一论点,宇文温提出了质疑:“二刘可不是世家子弟,还有许多人,寒门出身却依旧满腹经纶。”

    “那又如何?二刘在官场上,斗得过谁?”

    王頍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不清楚宇文温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既然对方想听,他就发表自己的见解。

    当官,是天下绝大部分读书人的梦想,而当官,不是那么容易的。

    世家子弟入仕,其同僚、上级之中,有许多人可能是他的姻亲、连襟、族人,也有许多人是他父辈、祖辈的门生故吏,而寒门子弟入仕,官场人脉少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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