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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告奋勇断后的贺兰宽,当然不是找借口留下来以便投降,他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会后悔,虽然现在确实可以后悔。
看着面前的部曲,看着忠心耿耿的将士,贺兰宽拔出佩刀,向着火光之中汹涌而来的敌人,奋力高呼:“儿郎们!随本公杀敌,为大军断后!”
“是!”
众人大声回答,拿着手中武器,跟随贺兰宽迎向如狼似虎的敌军。
狭路相逢勇者胜,双方队伍在狭窄的营区道路上展开激战,血腥而残酷,没有轰天雷打头阵,靠的全都是血肉之躯,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火光之中,鲜血四溅,到处都是敌人,己方势单力孤,耳边都是厮杀声,贺兰宽仿佛回到了那一天,自己同样深陷重围。
那天,周军围攻齐军死守的晋阳,天子宇文邕亲自指挥将士从晋阳东门攻入城内,眼见着就要大获全胜,却被齐军分兵绕城抄了后路,与此同时街道两侧也冲出许多伏兵。
晋阳是高氏霸府所在,高氏颇得人心,而那些伏兵之中,竟然有大量老弱妇孺。
他们有的站在房顶,有的从房屋里冲出来,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甚至还有木棒、石块,疯狂的攻击入城周军,街道狭小,周军施展不开,首尾难顾,被敌人前后左右夹击,伤亡惨重。
贺兰宽和兄长贺兰璨,为保护天子撤退而浴血奋战,许多同袍倒在他们身边,而天子距离城门不过咫尺之遥,却如千里之远。
许多担任侍卫的权贵子弟,为保护天子而战死,贺兰璨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之中,贺兰宽想要把兄长的尸体抢出城,却被石头砸中脑门,昏死过去。
当他醒来时,周军已经再度攻入晋阳,自己是被人从尸体堆里救出来的。
贺兰氏是宇文氏的亲党不假,但父子两代人已经尽忠了,所以没有丝毫亏欠,宇文氏的不孝子孙败家业,与贺兰宽无关。
对他来说,宇文氏失去人心,那是咎由自取。
贺兰宽面对表侄宇文温的劝降不置可否,他的选择不止一个,虽然做宇文温的内应能立大功,借此在长安朝廷有一席之地,但反着来,同样能立大功。
把宇文温干掉,宇文氏在河南、淮北的局势瞬间恶化,邺城朝廷稳住阵脚,必然能趁机反攻,联合陈国对付宇文氏,南北夹击。
届时即便尉迟氏无法攻入关中、山南,也能东西对峙,他,同样能在邺城朝廷有一席之地。
尉迟氏已经撕破脸,迟早要改朝换代,而贺兰宽的故交杞王宇文亮,如今还在维持体面,没有和天子翻脸,但总会翻脸,到时候又落得宇文护的下场,投靠过去的他该怎么办?
世事无常,贺兰宽不想再冒险,所以做出了选择,而他的选择现在看来是错的,那就要承担后果。
父亲选择站在宇文护一边,铲除有威胁的元勋,保住宇文氏的江山,却成了废立天子的帮凶,被称为“为虎作伥”,这就是后果,那又如何?
兄长贺兰璨,选择成为宇文氏的忠臣,所以战死了;而对于贺兰宽来说,既然选择成为尉迟氏的忠臣,战死又何妨?
身边人越来越少,贺兰宽身被数创,而涌入军营的敌兵越来越多,看着大量敌军弓箭手正在前方集结,对着这边弯弓搭箭,他从阵亡者手上拿起一面盾牌,率领残部向着前方冲锋。
愿赌服输,输了就输了!
。。。。。。
化作火海的军营,到处都是奔走呼号的人影,其中掺杂着大量惊慌失措的青壮,他们被官府征发从军,只是做一些体力活和杂务,从没杀过人见过血,如今大营乱成一团,个个吓得抱头鼠窜。
到处都是流矢,一不留神小命不保;到处都是大火,若是跑进死路,就会被活活烧死;到处都是士兵,一波一波的敌我难辨,青壮们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哭喊连天。
此时的军营,化作地狱,瑟瑟发抖的青壮们,求生不得,却不想死,正走投无路间,救星来了。
冲入军营的队伍有很多,有的队伍打着白底红圈旗,向着惊慌失措的青壮们呼喊:“靠过来,抱头靠过来,不要乱动,保你们安全!”
虽然口音听不太懂,但见着有人抱头跑过去,真的没被砍死,更多的青壮抱头跑去,跑向那些打着白底红圈旗的队伍。
那些队伍里的士兵分发给他们白色裲裆,让他们穿在身上后跟着队伍走,时不时有小股士兵冲出来,却被这些队伍轻易击溃,而见着投降能保命,又有更多的人跑过来投降。
争先恐后投降的士兵、青壮越来越多,各自队伍慢慢壮大,而前进的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开始冒起浓烟的粮仓和草料场。
投降的士兵,被押到别处看管,而身着白色裲裆的青壮们,被队伍带到开始燃烧的粮仓外,分成若干队,拿着各种各样器具,分工协作、打水救火。
“大家马上救火,扑灭了大火有炊饼吃!”
“谁敢偷溜,格杀勿论,谁敢怠工,格杀勿论!”
杀气腾腾的讲话,即便有口音,但傻瓜都听得懂,青壮们看着开始燃烧的粮仓,又看看士兵们手里的尖刀,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打水的队伍,从粮仓延伸到营外五丈沟,不顾四周还在厮杀,大家开始奋力打水、运水救火,粮仓一侧,冒险入营的西阳王宇文温,看着冒出浓烟的一座座粮仓,心急如焚。
仗,是肯定胜了,追击溃兵,不是他的任务,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扑灭大火,不要让粮仓付之一炬。
敌军撤退,一把火将粮仓点了,够狠、够决绝,而对于宇文温来说,必须赶紧灭火,尽可能抢救出更多的粮食。
宇文温的军队不缺粮食,但今夜一战必然俘虏很多人,靠现有的粮食养不起,又不能遣散俘虏免得让尉迟氏再度收拢借以恢复元气,到时候粮食不够吃,就只能搞万人坑这种大屠杀。
但宇文温可没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这些俘虏大多是普通百姓和士兵,又不是冥顽不灵成日里挖国家墙脚的地头蛇。
这么多青壮劳动力若能活下来,就算不当兵,组织起来恢复生产再合适不过,所以面对大屠杀和拼命救火,宇文温选择后者。
见着火势有失控的危险,他卷起袖子就要去提水桶,被极度紧张的侍卫们苦苦拦住:“大王!如今到处都是流矢,可不能。。。”
“废话少说!一起去救火!”
第二百一十五章 选择(续)()
左城,城内多处火光大作,一门心思看官军杀敌的守军,面对城内忽如其来的骚乱,有些惊慌失措,虽然事前已经定下加强宵禁的规定,但城里到处着火、喊声震天,不知真真假假。
今夜本就在城内巡逻的队伍,几乎同时遭到不明数量敌人的袭击,自顾不暇,哪里有心思去增援友军,城头上的守军正要增援,却见城外战事生变。
伏击来袭之敌的官军,反倒被人夹击,不仅如此,南边冲来大量敌骑,沿着浮桥冲入大营四处纵火,眼见着战局急转直下,己方主力竟然溃败了,守军士气大跌,人心惶惶。
对于城中乱局,守军无心应对,城外驻扎着数万官军,都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今晚己方就算守住左城,又能守住多久?
正纠结间,城内传来爆炸声,浓烟和火光使得人心更加惶惶,而城外败退的友军北逃,逃到城下呼喊着开门,守军不知是开还是不开。
按照战前布置,为了防止敌军乔装打扮赚开城门,左城各城门是不能开的,而城中还额外驻扎了一支队伍,以作为奇兵随时出城增援城外友军。
现在这支队伍正在城内对付放冷箭的敌人,一时间无力出城增援,而逃到城下的溃兵,一旦城门洞开必然蜂拥而入,想关也关不上,万一被敌军趁势掩杀冲进城内,万事皆休。
对于许多守军士兵来说,如今己方败局已定,迟早要投降,不如关着城门保住小命,等敌人招降,如果开门放人进来,到时候城内必然化作战场,自己会被注定失败的战斗卷进去,白白丧命。
对于各门守将而言,他们听令于行军元帅侯莫陈琼,对方只布置他们切不可轻易出击,没安排他们开门收容败兵。
战前一番周密布置,己方稳操胜券,事前没人想到竟然会兵败如山倒。
开门还是不开门,让人左右为难,各门守将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城南门,正对大营北侧,相互间距离不远,守将开门放友军入城;城东门,守将紧闭城门,还命人运来杂物将城门堵死,避免敌军以轰天雷破门入城。
因为敌人自东而来,所以城西门守将打开城门,放友军入城;城北门守将为了防备有敌军迂回至此赚城,没有开门。
从大营溃逃的士兵夺路狂奔,见着城门打开,宛若即将溺毙之人看见一块漂木,奋力向着城内冲去,人人争先,入了城就等着关门。
追兵就在后面,只有关门才能挡住,入城的溃兵如是想,但没能入城的溃兵哪里愿意,城门开着,那就是一线生机,而城门关上,意味着活路断了。
城门一开,想关上就没那么容易,守将对此早有准备,他既然敢开门,自然有后招。
城门后,两侧埋伏着士兵,长短兵一应俱全,还准备有塞门刀车,城门上方,有士兵准备好滚木礌石,而入城后约二十步距离街道上,布设有拒马,其后有弓箭手。
一旦敌军尾随溃兵而至要趁乱入城,只需一声令下,准备就绪的伏兵就能给予对方迎头痛击,顺便将城门堵塞,来个关门打狗。
万无一失的准备,然而入城的溃兵乱哄哄,秩序混乱,到处都是人,不知不觉之间,城门附近人群之中,多了几个逆流而上的人。
待得这几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地上多了几个包裹,几个“丝丝”作响冒着烟的包裹。
守军注意力集中在城门洞,而入城的溃兵急着向前走,谁也没有注意到地上有冒烟的包裹,片刻之后人群中忽然火光大作巨响连连,随即白雾弥漫,许多士兵头上、脸上沾了大量白色粉末。
然后捂着脸哀嚎起来。
黑火药所制轰天雷,若装药量小,爆炸后直接杀伤的威力其实不大,但若作为生石灰的扩散装置,引爆后能将生石灰粉泼洒到很大的范围内。
忽如其来的异变,让城门处乱成一团,许多睁大眼睛等着伏击追兵的将士,眼睛为生石灰所迷,难以睁开,虽然不至于永久失明,却暂时失去战斗力。
混乱之中,守将为防万一,强令关城门,汹涌入城的溃兵哪里肯依,未等追兵赶到,城门洞处便出现自相残杀的场面。
待得追兵赶到,门洞处一片狼藉,城门为尸体所阻无法关闭,率先冲入城的士兵被城头砸下的滚木礌石击中,伤亡不小,但随后冲入城的士兵更多,强行突破阻拦,杀入城内。
城门后街道上拒马处,本来等着放箭的弓箭手,被趁乱靠近的细作用生石灰糊了一脸,瞬间失去战斗力,最后一道防线崩溃,守军再无力阻止追兵涌入城中。
相对于城外那火光冲天的大营,左城内还算平静,而追兵突入城中,城池渐渐沸腾起来。
绕城而逃的侯莫陈琼,看着身后火光渐渐大作的左城,不由得心中悲凉,这一战败得太惨,也不知道能有多少兵马能够逃出去。
作为沙场宿将,侯莫陈琼知道关键时刻如何逃跑,也就是要做出正确的选择。
首先要跑得快,至少比其他人跑得快,其次就是不要慌不择路,跑到绝路里去。
左城,就是绝路,即便逃进去关闭城门,最多保得一夜安全,可敌军势大,左城迟早完蛋,所以他才不会入城,而是赶紧绕城向北逃。
要赶在敌军骑兵拦截之前逃出去。
胜败乃兵家常事,打败仗没什么,关键是逃出去后重整旗鼓,而侯莫陈琼北逃的同时,不忘分出四十余骑,向着西面郑州疾驰而去,要把兵败的消息及时传递给尉迟顺,让对方早做准备。
他自己会撤到曹州北境的离狐,收拢残兵,看情况而定是否退守濮阳,尽可能拖延时间,让邺城那边有机会召集援军。
朝廷直属的兵马怕是没多少了,唯一的选择,就是分权、让利,调动河北各地世家高门还有豪强大户们带着部曲私兵来“勤王”。
然而分权容易收权难,世家高门、豪强大户分了权力,不会老老实实交出来,日后邺城朝廷对州郡的控制力会下降很多。
但除此之外,还有选择么?
侯莫陈琼正琢磨着如何将宇文温大军挡在黄河以南,忽然东侧野地里号角声起,抬头看去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