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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累了,可她不打算停。
扶着门框喘息了一会儿,云红袖低头看了看放在门这边的那个狭长的包裹,捡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另外一根柱子绑着的人那边,同样的把包裹放下,同样的用匕首切开绳索。
这个男人是东宫右军将军李思成。
“现在轮到你了。”
云红袖慢慢走向门口:“你和吴东一样,都曾是陛下深信不疑之人,陛下还不是陛下的时候就把你们当兄弟了,后来他成陛下,也不是不把你们当兄弟,而是有太多的不便,皇帝啊,要有个皇帝的样子,人要互相体谅,陛
下能给你们一分就绝不会只给半分。”
她扶着门回头看:“包裹里你是的黑线刀,我特意区分开,不会弄错。”
“云姑娘。”
李思成的声音从云红袖背后传来。
李思成看向云红袖:“我不会和你打的,以你现在的这种情况你一定杀不了我。”
云红袖摇头:“我一定能。”
李思成靠着柱子坐下来,坐在那把黑线刀上的布解开:“你说,我们对不起陛下,没错,我们对不起陛下”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做出对不起陛下的选择,昨天夜里你把我带回来之后问了我一句话,你还是大宁兵吗?好久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以至于连我自己都快遗忘了,战场上没有安逸过,我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大宁的兵,回到长安之后安逸了,我却忘了。”
他靠在那,笑了笑,很苦。
“昨夜里你出去之后,我和吴东聊了很久,你没有堵住我们的嘴,是因为你知道我们应该不会喊,其实你也看得出来,我们也想死了。”
李思成摸着自己的黑线刀:“人啊,困难的时候没有忘记本心,活的越来越好了反而忘了吴东刚刚被你杀,是故意被你杀的,他的刀法没有那么差,就算最终会死,你也会被砍上两刀。”
云红袖皱眉。
“云姑娘。”
李思成抽出黑线刀:“求你件事,以后有机会再见到陛下,替我和陛下说一声对不起。”
他的刀猛的戳进自己小腹,咬着牙把刀子横着划了一下。
云红袖的脸色骤然一变。
“你有自己死的勇气,为什么没有做对选择?”
“我也不知道。”
还没有死去的李思成倒在地上,脸贴着地,很快身下就流出来很多很多血。
“我真的不知道,我曾经坚信我是个正直忠义的人,当皇后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我还想着应该去把这件事告诉陛下,可皇后什么都没有要求我做,只是给了我很多银子,说是奖励我曾为大宁立下的汗马功劳,那时候想着,我确实是立了一些功劳的,这是皇后赏的,拿了没关系。”
“后来拿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多到我自己都害怕我最怕的就是突然有一天皇后找到我说,你拿了我那么多银子,你也该为我做事了,好在皇后死了,我以为噩梦终会过去,可是沐昭桐来了。”
他嘴里吐出来一口血,已经只剩下残存的气息。
躺在那的李思成看着门外。
“陛下应该是不会原谅我的陛下也不应该原谅我,云姑娘,我其实也怕死,我怕死了,见到那些曾经一起在战场上杀敌的同袍,他们问我,老李,你也是战死下来的?”
“我不是”
李思成缓缓的闭上眼睛。
“我是个罪人。”
云红袖缓缓的坐在地上,她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尸体,又看了看屋子里将死的人。
人啊,为什么会抵挡不住诱惑?
“把我们的刀,交给陛下。”
李思成最后的声音留在这正堂里,好像在回荡,可是声音却那么轻。
“别把刀和我们葬在一起,我们不配。”
第八百八十六章 我笨()
云红袖坐在院子里,很累,很困,也很难受。
她坐了好一会儿,起身,在院子里挖了两个坑把尸体埋了,本打算不处理的,可是他们的死,让她觉得应该入土为安,她埋了尸体,沉思了一会儿后劈开木板做了个两个简陋的墓碑,用地上的血在墓碑上留下他们的名字。
大宁军人吴东之墓。
大宁军人李思成之墓。
写完之后云红袖转身想回正堂里取东西然后再出门,走了几步就倒了下去,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并没有昏迷,而是困乏疲劳到了极致。
她这样的女人,趴在院子里睡着了,小时候孤苦有过,想不到长大了还会孤苦。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快亮,身上被蚊子叮了许多处,忽然间想到自己应该也是快死了的吧,杀人与被杀,谁知道哪个先来,总不能这样死,于是又打了水洗澡,换上回来的时候买来的新衣服,买衣服的时候想着,他说喜欢淡绿色的衣服,于是就买了,她曾问他为什么,他说总觉得绿色很自由。
谁能自由?
洗了澡换了衣服,云红袖低头看着自己,想到这样漂亮的衣服他却看不到真是可惜。
天亮之前的微凉让她觉得舒服,睡了一觉后精神也好了不少。
漂漂亮亮的出门,票漂漂亮亮的死去。
多好。
是为了不辜负他吗?
并不是。
云红袖很清楚,自己只是为了不辜负自己。
青春啊,这东西,谁都有。
谁也抓不住。
不曾留下遗憾的青春,也许才不完美。
道观已经被封了有两年,所以到处都是尘土,她居然还有心情把一间屋子收拾出来,把原本就有的被子也拆洗了,就这样过了一天,却不觉得虚度了,昨夜的时候还想着时间不多不能浪费一息,也许是李思成的死让她明白了什么,也许是自己醒悟了什么。
又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她在等夜来。
昼是天下人的,夜是一个人的。
云红袖穿着长裙,出门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飘落小雨,屋子里寻来一把已经破旧的油纸伞,仔细擦过,虽然有裂痕,可依然美。
擎着油纸伞的女子轻飘飘的掠墙而出,这地方附近都看过,哪里不会有人来她也知道,外面的小巷子依然清净,清净到连雨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都觉得是一种打扰,顺着小巷子走到外面大街,夜不会因为雨而沉寂,夜不会因为任何别的什么而沉寂,说夜沉寂的哪里知道,那本就是夜的样子,巷子里没有人,大街上行人不少,擎着伞的人披着蓑衣的人来来往往。
远处有一家铺子烟囱里冒着热气,在雨夜热气显得那么白。
重新精致起来的云红袖走进铺子,点了一碗馄饨,碗很大很干净,青花瓷看着让人觉得舒服,汤很清很透,星星点点的油勉强配得上这清汤,她不喜别的滋味,没放葱花没放香菜也没放虾皮紫菜,只是一碗简简单单的清汤馄饨。
每一颗馄饨都很大很饱满,肉很鲜,咬一口会有汤汁溢出来。
云红袖平日里食欲不好,越是食欲不好对食物的要求就越精细,越精细就越不好,这看起来有些老旧也不算太干净的路边铺子里,一碗馄饨让她找到了吃饭的感觉。
人啊,活着活着就忘了饭只是用来填饱肚子的,不是用来解决问题的,也不是用来交际的。
对于往日的她来说,这一碗馄饨太多了,足足十八个,又大,一定吃不完,可她吃完了这一碗之后居然有冲动再要一碗,之所以忍住了,她是担心一会儿动手的时候会有影响。
抬手从耳朵上摘下来一个耳环放在桌子上,歉然的看着铺子的老板:“出门没带银子,用这个付你馄饨钱可行?”
年纪有五十几岁的老板走过来看了看,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这精致的耳环,也许在那一刻他想到了若是把这耳环送给家里那黄脸婆,指不定她多开心,一只粗糙结实的手把耳环捏起来,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然后是赞叹。
“真好看。”
耳环回到桌子上。
“丫头,宁人没那么市侩。”
老汉笑了笑:“如果遇到什么难处跟大叔说,金银财宝我没有,杀人放火我不干,乡里乡亲,一碗馄饨,有钱没钱,随时都能过来吃。”
她最后的钱,用来买身上的长裙,没有讨价还价,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就走了,因为她觉得得对得起自己死一回,生的时候没人对得起她,死的时候得对得起自己。
因为雨夜吃饭的人不多,老汉在云红袖对面坐下来,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
“丫头,家里遇到难事了?”
“没有。”
云红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是不想回去了。”
她说的不想回去了,不是不想回家了,而是不想回到过去了。
“家里人会着急。”
老汉看着云红袖的眼睛:“我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来什么太漂亮的话,只是觉得,若是我女儿一个人在外边肯定不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得换过位置来想想,若是你的女儿不回家了,你会担心成什么样?”
“大叔。”
云红袖看着桌子上的耳环:“没有家,所以不想回去。”
老汉的脸色变了变,叹息:“苦了你。”
不知道为什么,云红袖因为这三个字眼睛微微发红。
低头。
“是啊,是有点苦。”
老汉起身,泡了一壶茶回来:“这下着雨你也别急着走,实在不行就和我家婆娘凑合一宿,我睡这店里,你们回我家里去,姑娘嫁人了,不过她那个屋子还是每天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天晓得那丫头什么时候会跑回来,嫁人已经有两年,还总是觉得自己是孩子,隔三差五的回来让她娘给她包馄饨,我和她娘也做不出山珍海味,唯有这馄饨不曾对不起谁。”
说些话的时候,老汉有些骄傲,有些得意。
“不用,我有地方住。”
云红袖依然低着头。
“丫头。”
老汉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云红袖:“不管遇到多难的事,得对得起自己啊。”
不远处,坐在那吃馄饨的一个胖胖的男人站起来,喊了一声结账,老汉连忙起身过去,胖男人回头看了云红袖一眼,把腰带上挂着的钱袋子摘下来放在柜台上:“以后她若是再来吃馄饨,算我的。”
老汉一怔:“你们认识?”
“不认识。”
胖男人摇头:“也认识,她应该叫乡亲。”
云红袖看着他,起身想要说声谢谢,也想说声不用了,这地方她不会再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死,死于何处。
“别说谢我啊。”
胖男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问问老陈我最不缺什么?最不缺银子啊,这条街上有四五家铺子是我的,我最不缺的就是钱,我这个人看起来土,土富土富的,看看咱这肚子,还不是吃出来的。”
馄饨铺子的老汉笑道:“你不缺钱,可是你婆娘管得紧啊。”
胖男人哼了一声:“我愿意,我愿意紧,就喜欢紧的。”
说完了可能觉得不好意思,歉然的对云红袖笑了笑:“我是个大老粗,别介意别介意,多说一句啊姑娘。。。。。。活在大宁是多幸福的事?陛下亲自率军北征是为了啥?为了打出来大宁的骄傲,我这么说对吧?生而为宁人,就该骄傲,你想想那些被咱们大宁狠揍的人,他们是不是更苦才对?你再苦,苦的过家破人亡?”
胖子摇头:“虽然我觉得那些黑武王八蛋就该家破人亡。”
老汉道:“对着嘞,是这个理,那些家破人亡的还在拼着活下去,你得往前看。”
云红袖不敢再停留。
这人间太美好。
她起身,深深的一拜。
撑着她的油纸伞出门,刚要走,胖男人喊了一声:“咱俩换换。”
他把他的新伞递给云红袖:“你那伞破了,姑娘家家的,别着凉,我皮糙肉厚没关系。”
不由分说,抢了云红袖的破旧油纸伞,把自己的新伞塞进云红袖手里:“没有家人了不怕,要是连你自己都没有了,你还剩下什么?”
云红袖一怔。
她再次俯身一拜,道谢,擎着新的油纸伞走进雨水里,其实可以不用要这把伞,她拿了,是想带着一些人间的美好走。
胖男人看着她走远,摇头:“看着像是为情所困,也不知道又是哪个王八蛋成了负心汉。”
他要是知道云红袖在意的是陛下,这话应该怎么都不敢说。
“给你。”
老汉把钱袋子塞回胖男人手里:“你那婆娘,问起来银子去哪儿了你怎么说?”
胖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都是我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