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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转头示意一下,身边的亲兵举起一面红旗挥动两下,已经下船上马的两队各三十名黑甲骑士,在各自队正的带领下,纵马冲向百余步外码头上迎接的人群。
本来已经等的有点不耐的大批高官们,看着依次下船的马队后,彼此之间也在指指点点的议论着,言语之间将这只马队与所见过的江南卫所兵比较着,突然之间发现马队直冲自己而来,虽然只是一小队骑兵,但那股威压逼迫的人心胆俱裂的气势却是这群官员从未见识过的。
本来有些嘈杂的场面忽然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战马将要起速时急雨般的马蹄声响彻整个码头。就在前排的官员目瞪口呆、脸色苍白,后面的仆从家人转身向后奔逃时,马队在众人面前数十步时拐向了两侧,马上的骑士控着马速,扬起马鞭抽向两侧纷乱的人群,这些都是前来迎接的官员们的仆从以及城内的衙役。
在一阵哭爹喊娘的叫嚷嘶喊声中,围拢在官员们四周的人群转瞬间便被驱散,四周全部被清空,只剩下一小撮高官们站在了当地。骑士们兜住战马后在两侧排列成队,马首直指南京众人,马上的骑士都是一手持缰,一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面无表情的看向场上的众人,仿佛在琢磨着从何处劈砍一般。
待两百马队全部下船后,在队官的指挥下与前面的小队连接起来,排成了整齐的两排。
紧接着一队高大魁梧、身着白甲金盔手擎十六色彩旗的大汉将军走下船后列于两侧,随后八名金甲白盔的武士单手执刀、刀刃向上搁在肩头后昂首下船,最后是两名身着同样盔甲的大汉手举木牌,步履矫健的走了下来,一面木牌上写“钦命督南直隶事”,另一面上书“左都御史李”。
从马队开始驱赶人群,到钦差仪仗下船,这段时间并不很长,但整个过程中,不论是骑兵还是仪仗队列,没有一人发出任何呼喝之声,所有士卒都是闷声不响地执行着上官的指令,那股冷血之姿令人感到了寒彻入骨。
仪仗全部铺开以后,身穿大红仙鹤补服的李邦华出现在了甲板上,他向船下的人群扫视一眼后,双手端着玉带,不疾不徐地沿着宽大的船板走了下来,两名手捧王命旗牌的护卫紧随其后,陈金敏则是待李邦华稍稍走远后方才下船跟了上去。
第320章 痛斥()
李邦华缓步走到南京众人面前,南京守备勋臣忻城伯赵之龙、南京镇守太监张彝宪、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冷着脸率先迎上前去,与李邦华互相见礼寒暄,之后其余惊魂未定的各部尚书侍郎、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国子监等部司长官强作镇定的先后过来见礼。
南京这伙人哪里看不出刚才是李邦华的示威之举?但在心下不忿的同时,消失已久的对朝廷的畏惧感却也情不自禁的隐然而生。
见礼完毕之后,还没等赵之龙说话,一旁的吕维祺抢先开口了。
“制宪好大的官威啊!呵呵!不知制宪此次南下所为何来?钦命督南直隶事,呵呵!南直隶现下繁华如昔,民众安居乐业,百官恪尽职守,值此盛世之景象下,制宪此职差如何分说?”
吕维祺语带嘲讽的开口道。
他自天启年间恶了魏忠贤后就被打发到了南京,先后任工部右侍郎、户部右侍郎,直至崇祯六年接任南京兵部尚书一职至今。
对于自命不凡的吕维祺来说,今上登基后打倒阉党固然是大快人心,但却未将他召回京师担任要职,这就是皇帝的识人不明了。
虽然数年前被皇帝擢为二品大员,并且成为了南京三巨头之一,但吕维祺心里仍是不忿之极。他认为按照自己的资历才干,至少应该担当朝廷六部主官之一,甚至可以入阁参政。而皇帝放着他这样的国之栋梁不用,反而将温体仁、张至发等人视若至宝,这明显已经具备了昏聩之像,这样的君王根本不值得自己全力辅佐,作为大明赋税重地的南直隶就该独立于朝廷之外,朝廷不该再来干涉江南地区的事物了。
而朝廷去年开始陆续施行的裁撤内地卫所一事更是让吕维祺愤怒不已,这种釜底抽薪之策,对于本就权柄较小的南京兵部而言更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当他看到木牌上所书的“钦命督南直隶事”这几个字时,固有的反感更加强烈,再加上李邦华的这番做派摆明了是对南京上下的一种羞辱之举,种种因素相加之下,吕维祺这才不顾上下尊卑和体面直接出言讽刺道。
“吕部堂此言差矣!此非本官之威,乃为朝廷之威也!时值朝廷之威渐失之际,某些官员士绅蔑视朝廷之心日盛,甚至有人公然以逆举抗之!值此非常之时,本官以为有必要于细微处重树我皇及朝廷之威,以慑与朝廷离心离德之人!至于南直隶是否如部堂所言之盛世之景,呵呵,此言尚待商榷!”
李邦华面色沉肃的反驳道。
“呵呵!制宪之言似有所指乎?别处不论,单言南直隶所属,据下官所闻,未曾有哪名官绅有蔑视朝廷之言行!更勿论有何逆举!当今明君盛世,天下安定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朝廷之威有无必要存乎?”
吕维祺毫不示弱的驳了回去。
管你什么钦差,什么一品大员,你难道不知道自太宗起,南京便是另外的存在吗?敢来南京耍威风的钦差,最后除了吃饱喝足回去糊弄皇帝重臣,哪一个真正将钦命落到实处?
蔑视朝廷?逆举?呵呵,这都是多少年来大家心照不宣之事,你还想否定不成?
“吕部堂所言中只有二字为真,今上确为明君!盛世从何谈起?自天启年间流贼起于山陕,直到去岁方被剿除。其十余年间纵横江北之境,糜烂数省之地,致无数无辜命丧纷乱之中;更兼此人祸与天灾并发,大明北境持续数载遭逢大旱,以致赤地千里、蝉喘雷干,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千里逃荒,易子而食、烹尸而饱之事屡见不鲜!此便为部堂口中所言之盛世不成?而部堂于江南之地,日日歌舞升平、钟鸣鼎食之下,何尝为今上、为朝廷、为天下之黎民有所奉?!可止矣!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口出如此不悖之论,将当年寒窗苦读之志抛置于脑后,此乃天下读书人之耻也!”
李邦华声若洪钟,丝毫不顾及吕维祺的颜面,在描述江北黎民十余年来的惨境的同时,直斥吕维祺等江南官员的丑陋嘴脸,说到最后,李老头须发贲张,戟指吕维祺怒喝道。
吕维祺羞愤欲死,面上涨得通红,刚要厉声驳斥李邦华的指责,忻城伯赵之龙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梦暗公年逾六旬,勿要再做无谓之争。此番梦暗公奉钦命巡视江南,长途跋涉下定是已感疲惫,还是赶紧入城歇息一番。本伯与张镇守已于城内太白楼订下酒宴,专为梦暗公接风洗尘,还请梦暗公歇息沐浴之后前往赏光!梦暗公!请!”
一旁的张彝宪也出声劝道:“李制宪切勿生怒,现有皇爷这等圣君在位,做臣子的便以圣意为己任便可!吕部堂或许言语之上有不当之处,但其非为私人之利而言,还望制宪莫往心里去!”
张彝宪来到南京已有数载,虽然说远离了京师这个权利中心,但身为南直隶地区数一数二的人物,在江南一带可谓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比起在宫内在王德化、曹化淳等大铛手下躬身听差要滋润的多,所以他对目前的位置还是比较满意的,甚至产生出不愿意回到京师的想法。
有舍有得,无舍无得,想要得到一些,就要放弃一些。
李邦华奉旨南下的目的他很清楚,早在有人预谋罢市被锦衣卫侦知上报之后,他在宫里的人便将皇帝打算严惩的意图告知了他,张彝宪自然不去趟这趟浑水。既然以后打算继续在南京待下去,那他也没必要得罪南京这帮人,而代表皇帝的李邦华他当然更不去得罪了。
赵之龙的态度和张彝宪相似,他也事先得到了来自京师勋贵好友的警告,并且在罢市这件事上他也牵连不深,所以他对李邦华的到来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一旦钦差与南京方面产生矛盾,他和张彝宪便居中调和赚取好处便是了。
忻城伯府的利益大部分都在南直隶地区,而钦差办完差事便会回京,所以他也是抱着尽量将事情化解的念头来对待此事。
而那些南京各部司的高官,对李邦华刚才的那番言语基本上都是很反感的。他们认为,大明北境遭遇旱灾流贼,那是你京师的朝廷的事,与我们南直隶有何关系?我们每年督运上京的漕粮赋税又不曾短缺,赈济灾民、剿杀流贼那是你们的事,你们没做好是能力不行,要不换我们去试试?
你们京师打仗抚民,难道就不让我们喝酒吃肉吗?难道要陪着你们节衣缩食才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邦华扫了周围的官员一眼后,在赵之龙、张彝宪的陪同下走向前面等候的官轿。吕维祺哼了一声之后一甩袖子,向自己停在一侧轿子行去,数名跟他相熟的官员疾步跟了过去,一边安慰他,一边指责李邦华的嚣张和无礼之举,其他官员也纷纷迈步走向自家的官轿,跟随前面的几位大佬一起进城。
第321章 外力()
进城之后,李邦华婉拒了请他入驻忻城伯府的赵之龙,而是将钦差行辕设在了一家名为东篱阁的客栈中,这也是历年来的钦差惯住之地,两百名京营马队护卫则是进驻了左近的南京中卫的营房。
李立将两百人分作四组,每组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卒,在队正的带领下轮流守护着客栈。
在沐浴歇息过后,酉时左右,请李邦华前往太白楼赴宴的轿子来到客栈门外,值哨的伍长入内禀报后,出来告知前来迎接的南京鸿胪寺少卿秦绍文:制宪身体不适无法赴宴,谢过忻城伯以及南京诸同僚的一番盛情。
秦绍文闻听之后并未多言,转身上了轿子扬长而去。
今天下午发生在码头上的那一幕早就在南京城内传开了,几乎所有南京城中的官绅都对李邦华的行举颇为不满,他呵斥吕维祺的那套言辞已经被认为有指桑骂槐之意,这摆明了是要与整个南直隶官绅们为敌。
南京城内位于西侧的一处四进宅院的后花园里,吕维祺、徐文渊、南京礼部右侍郎钱士升、南京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郎世珍等四人正在园中最高处的凉亭中品茶议事。
“介孺兄,李梦暗此次来势汹汹,无视官场之规,公然于众目睽睽之下对朝廷二品大员出口无理之言,此举无异于视我江南上下如无物矣!介孺兄身为南直隶百官之首却受此之辱,实是令我等心下不平矣!无论介孺兄如何回击,我等必与介孺兄同仇敌忾!共讨之!”
年约四旬左右、白面长髯、一脸正气的徐文渊慨然发声道。
自从徐启明、焦云峰等人先后被锦衣卫抓获、发生在扬州等四府、尚未来得及向周边府县蔓延的罢市行动失败之后,徐文渊便有了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这种自万历年间以来屡试不爽的法子这次居然彻底失灵。印象中身处宫中,如同眼盲耳聋的朱家皇帝突然变得耳聪目明起来,并且根本不顾可能引发的江南民乱,悍然采用武力手段,极其迅速地终结了此次事端。办差的厂卫仿若早就等在那里,眼看着他们一步步进入网中之后才把绳头系住,然后嬉笑之间便落得大注的财富。
这一切颠覆常规的做法让徐文渊感到寒彻入骨,徐启明等人落入了那帮手段狠辣的锦衣卫手中,自己这次怕是很难从中脱身了。
绝大部分被打发到南京的高官们大都很难再回到京师朝堂这个权利中心了,他们的政敌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而这些政敌正是目前在朝堂中的大佬们,有鉴于此,徐文渊就算想托人在皇帝面前为其开脱罪责也根本找不到人。
在与吕维祺、钱士升等好友故旧商议了数次之后,所有人都对此事束手无策,只能寄希望于锦衣卫不会大行牵连之策了。
而心知自己已经陷入绝境的徐文渊头一回有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锦衣缇骑上门来拿他入狱。
就这样在提心吊胆中过了十余日之后,想象中的缇骑并未出现在南京城内,徐文渊提着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一点。
就在此时,皇帝的钦差却突然来到了南京,这让徐文渊刚刚有些放松的神经重又紧张起来。
在接到了吕维祺约他过府叙话的邀请后,徐文渊当即赶到了吕维祺的府中。
吕维祺与钱士升万历四十四年同科中试,虽然钱士升比他大五六岁,但两人性格类似,都属于率直敢言之人,也由此而结为了好友。
钱士升为人热情好客、仗义疏财,在天启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