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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把地上的舆图一收,正容道:“兵贵神速,请诸位即刻行动,整军出发!”
……
……
红日破空而出,又是新的一天。
茫茫雪原上,步利设的大军正艰难地跋涉着,从全身披挂甲胄的头领,到只着毡帽薄袄的奴兵,几乎无人讲话,俱都神色紧张兮兮,不时用疲惫的双眼扫向空旷的四野。
自从他们走到行山这一地段,就没有一日不战,袭击者有如突然从平地里冒出,速度之快,冲击之猛,常打得他们措手不及,等他们开始反击,那些人又一阵风似地跑了,有时候一路追下去,对方直接往起伏的大山里一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令他们头疼的是,对方不止一两支人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放松下来,很快就会再遭袭击。
如此一来,这支全部由骑兵组成的游牧军队每天只能行进三、四十里,天气越来越冷,照这个速度,很多因补给车队被劫而冻饿交加的士卒根本回不了家。
第264章 少年头()
步利设半卧在一辆八匹健马拉着的毡车内,面颊白中透青,胸腔就像拉风箱一般剧烈起伏。
今天阳光不太强烈,算不得一个好天气,可步利设呼吸实在不顺畅,唐军的重弩不仅在他的肩胸部肌群开一个杯口大的洞,还伤到了他的左肺上叶,侍从只能掀开帐帘给他透气,冷风嗖嗖地灌进车帐里,迅速吹散了里面令人发闷发呕的药味和骚味儿。
“咳咳咳~~~”
步利设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把裹在身上的兽皮紧了紧,冷声问向伺候在侧的长子安屯:“袭击者的来头和行踪查明了么?”
“暂时还没有。”
安屯摇了摇头:“最近老天总是跟我们作对,不是刮大风,就是下大雪,地上的马蹄印很难长久保留,让我们很难探查这些蒙面贼人的去向。”
起初安屯得知勿乞的补给队伍遇到劫掠,便认为是唐军所为,可是他亲眼看到袭击者的模样之后,对自己的判断又产生了动摇。
因为袭击者骑的是吐谷浑所产的河湟马,披挂的是突厥人和铁勒人的盔甲,穿的是草原部落常见样式的御寒袍靴,用的兵器虽然精良,却是五花八门,又没有旗帜和标识,让人很难辨出属于哪一阵营,所以安屯小少主最后认定他们是一股人员组成复杂的悍贼。
步利设扭头看向儿子,脸色阴沉得可怕,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无能!全是无能之辈!两万多名控弦之士竟连几只蟊贼都奈何不得,只需拿下一个俘虏,就甚么都清楚了,难不成你们连一人都抓不到?”
“阿塔息怒,可莫要坏了伤口。”
安屯羞惭地垂首劝道:“贼人依仗山岭隐匿行迹,而眼下我们已远离那片大山,仅需再走一日路程,便可牧马南山,还请阿塔放心,孩儿刚加派了许多人手,在大军附近方圆十数里的范围内,遍布侦骑游哨,勇士们各个衣不解甲,箭不松弦,未有一人松懈,若是贼人再敢前来挑衅,定叫他们有来无……”
“回”字还没出口,远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骨哨声,安屯立刻冲出帐外,几步跨上战马,旋即接过侍从递来的铁槊,狠挥一鞭,一面奔向示警声音响起的方位,一面扯开他正处于变声期的嗓子疾吼:“随我杀贼!杀贼!”
在安屯的视野尽头,一群数量不明的黑点朝他们的行军队伍急速驰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黑点渐渐清晰起来,当先一骑,头戴面甲,身披重铠,乘一青海骢,手中强弓不断射杀逃逸中的突厥游骑,而紧跟其后的蒙面骑手整齐地排列成了一个标准的雁形阵,正是李曜和她率领的右骁卫豹骑。
战马疾驰之下,双方不过片刻便交上了锋。
“咻——!”
李曜张弓搭箭,朝迎面而来的敌人射出了一支鸣镝。
“嗖嗖嗖~~~!”
紧接着,豹骑们齐齐举弓,弓弦连声响动,羽箭铺天盖地朝突厥骑兵飞去,中箭者立时落了一地。
因为天气潮湿,突厥人又为了保持备战状态,弓弦几乎没有松过,以致影响了弓身弹性,降低了弓箭的射程,因而李曜一方轻松抢占了先手。
突厥人自幼生长在马背上,骑射功夫绝不是白给的,当即拉弓还以颜色,可惜弓弦打了折扣,箭矢无力穿透人马护甲,分明射中了目标,对方却依旧稳稳坐于鞍上。
“驾!”
一轮对射刚刚结束,李曜突然一拨马头,紧随其后的八百豹骑俱都跟着划了一个大弧线,未等两方人马相交,他们已转了半个圈,朝着来时的方向快速退去。
安屯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大喝一声:“追!”
河湟马腿长跨步大,速度比短腿的突厥马快上许多,最适合执行中短途的突袭,即便是安屯所骑乘的高原一等良骏“贺兰骠”也只跑出了十来里,就再望不到李曜等人的身影。
最近一段时间里,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狼山部的骑兵们简直再熟悉不过。
然而,今天却有些不同往日。
当安屯正准备带着人马返回父亲身边之时,一支军队突然挡住了他的归路,为首一杆“祁”字大旗在风中高高飘扬。
旗下是一员年轻的女将,穿一副凹凸有致的赤色盔甲,骑一匹雄骏的枣红马,手持一杆红缨枪,立于雪地之上,有如一团红艳艳的烈火般引人注目。
这女将眼神坚毅,一双干裂的嘴唇紧紧抿着,隐隐透出一股傲气,而安屯看清她的长相,却感到有些失望。
因为她并不是少年心目中那个美如天仙、毒如蛇蝎的明昭公主,而是祁黛双,正大光明现身的焉支州刺史祁黛双。
安屯年纪虽小,可打仗的本事还是懂得不少,他只扫一眼,便大致判断出对方人马约有三千之数,刚好与他现在麾下的兵力相差无几,当即槊指“祁”字旗:“迎敌!”
祁黛双她遥望那个气势汹汹地率军扑来的突厥少年,不禁想起李曜对她开过的玩笑:“如果你连狼崽都不能应付,不如直接让位于你的未婚夫,如此一来,你可以做一个相夫教子的正常女子,梁长史也好大展宏图,端的两全其美,哈哈哈哈……”
正常女子?
自己还能正常个鬼啊!
祁黛双暗暗叹息了一声,随即举起已故母亲传给她的长枪,扬声道:“安屯那小子归我,谁也不许动他!”
音落,祁黛双已拍马直冲安屯奔去。
转眼间,两方人马便撞成一团。
安屯看到祁黛双手中那杆细细的缨枪比自己的铁槊短了一大截,不觉两眼放光,手中长槊变刺为扫:“阿塔,看我给你抓个女刺史暖床!”
瞧见安屯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神态,祁黛双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就在槊锋即将扫中她的躯干时,突然一个镫里藏身,趁两马交错时,举枪刺向对手,安屯招架不及,腰间登时穿了个血窟窿。
安屯痛不欲生地伏在马背上,一脸稚气未脱地脸上满是惊恐。
祁黛双从来就不是懂得“尊老爱幼”的善人,自知这个脏活是李曜故意留给她来做,当即不再犹豫,回身猛地一刺,锋利的枪尖精准地透过铁甲间隙,直入安屯的心脏,紧接着横刀出鞘,在半空中划出匹练般的白光,一颗少年头顿时飞上了半空……
第265章 先干为敬()
狼山部少主被祁黛双一刀枭首,突厥骑兵们斗志尽失,立时作鸟兽散。
祁黛双把安屯的首级往马脖子上一挂,慷慨激昂地高声道:“想一起去给步利设送儿子的人,都跟我来!”
说罢,她看也不看周围四散的溃兵,便带领亲卫策马如飞地向前方驰去。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李曜早已集齐了近来参与扰袭作战的三府人马,望见祁黛双和安屯分出胜负,当即率众追击败兵,或包抄围堵,或迂回拦截,犹如驱赶牛羊一般,不断逼迫这些突厥骑兵朝狼山部行军队伍所在的方向奔逃。
而步利设那厢,狼山部恢复成行军队列,正等待安屯归队。
可谁知,独自回来的少主安屯,已经没有了头,而在绑缚着安屯无头尸身的“贺兰骠”身后,有密密麻麻一大片铁骑朝突厥人的队伍扑来。
“杀啊——!”
祁黛双带领焉支军放声呐喊着,以勇不可挡之势,撞入敌军之中,有如铁犁耕地,一路横冲直撞,在雪地上碾出了一片又一片满是残肢和死尸。
俗话说,对手往往是最好的老师。
祁黛双这种不惜体力的凶猛打法,正是学自突厥人,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必须趁着敌方准备不及之际,无所不用其极地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尽可能快地打击敌人的士气。
没过多久,李曜驱赶败兵掩杀而至,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祁黛双见此情形,急忙朝李曜靠拢,两路人马合力攻向敌方最核心的区域,可面对数倍于已的敌人,想要杀到步利设的毡车面前,却也不是一件易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突厥人缓过气来,反击也变得越来越强劲,而李曜和祁黛双的马力已初显疲态,冲锋的力度开始大幅下降,于是两人凑到一块儿,飞快地碰了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齐齐转向突厥人兵力最薄弱处,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凿穿敌群之后,她俩便带领各自的人马扬长而去。
战斗结束了,卧床不起的步利设终于知晓了儿子的死讯。
他颤抖着手,轻轻抚摸儿子的无头尸体,许久之后,突然仰天长啸:“勿乞误我!”言罢,两眼一翻,登时晕厥过去。
……
……
居延海,碧波万顷,浩渺无边。
缕缕炊烟从岸边一片洁白的毡帐中升起,歌舞乐声隐隐在蔚蓝的天空中回荡,显得格外欢乐祥和。
在一顶巨大的穹帐内,各色人等,济济一堂。
李曜端坐首位,一边享受摆在桌案上的各种美食,一边欣赏着美丽少女们充满草原风情的舞蹈。
在她的身子两边,侍坐着兰韶英和张玄妙,前者只静静地吃着素菜,脸上似有淡淡的忍耐之色,后者抱着香喷喷的烤羊腿埋头苦干,直啃得满嘴流油,可谓对比鲜明。
坐在左下首的是肃州刺史安修仁,而他的宝贝女儿此刻正在弹奏胡琴伴舞助兴,似已沉浸于欢快的乐曲之中,完全不搭理父亲的轻唤。
原本应该坐在右下首的焉支州刺史祁黛双,此刻亲自撸起袖子,在火架边炙烤羊肉,一会儿涂抹各种作料,一会儿切一下块肉,美滋滋地塞进自己嘴里,吃得喜笑颜开。
“跳得好!”
一舞跳罢,李曜鼓了鼓掌,兀自斟满酒水,举杯道:“来来来,今天我们不醉不休!干杯!”
“干!”
帐中众人纷纷举酒应和。
李曜一饮而尽,轻轻一抹唇角的酒渍,提上一只酒壶,捧着两盏酒杯,起身走到大帐中央,跳舞的少女们纷纷自觉地退至一旁,便见她朝祁黛双招了招手:“祁刺史,请过来。”
“是。”
祁黛双擦了擦手,恭敬地站到李曜身侧。
李曜递给她一个酒杯,随即给自己和对方各倒了满满一大杯,郑重地说道:“此番重创步利设,诛杀其子,全赖诸位通力合作,而其中立下首功者,非祁刺史莫属!
说着,放下酒壶,面向祁黛双,双手举杯道:“所以,为了感谢你的功劳,这一杯酒,我要单独敬给你!”
其实,坐在这里的人,除了李曜和她的一票重要随行者,以及祁黛双与几位焉支军的骨干之外,还有许多被李曜和祁黛双收服的牧民头领。
李曜通过这一番话,直接向这些不了解实情的人表明,她和祁黛双两人之间,谁才是主导这一切的策划者,谁才是你们真正的主人。
祁黛双自是知道主次,更晓得明昭公主倾注心力帮助她,其目的肯定不单纯,只不过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忙捧杯笑道:“承蒙贵主谬赞,实在愧不敢当,黛双一个粗鄙女子,多次得贵主相助,才得以成就今日之势,应由黛双先来敬贵主的酒才对。”
她说着,伸出手指头朝一旁勾了勾,侍卫队正姚万德心领神会,笑呵呵地抱给祁黛双一个酒瓮。
祁黛双举着酒瓮,一掌拍掉封泥,用中性十足的声音,豪气云干地道:“黛双先干为敬!”
祁黛双说罢,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起酒瓮鲸吞海饮,一瓮酒咕咚咕咚灌下肚去,登时引来一片叫好声。
李曜看得眼角微抽,心中不禁暗暗一叹。
这祁黛双看似行为粗放,很对这些糙汉子的胃口,可他们又怎能想到,此女有着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