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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扫了一眼摆放在身前的肩舆,感觉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坐了上去。
……
……
肩舆不断向前行进。
李曜双手按在肩舆两侧的扶栏上,两眼一直观察着四周,她发现今天当差的宦官和宫女很少,路程行了一半,都没有遇到几个人。
甚至连承庆殿这个宫妃们最爱扎堆游玩的地方,也变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宦官们的脚程很快,步子亦是非常平稳。
但李曜却越来越感到不安。
因为她觉得陈福和这几个抬舆的宦官,以及这里的一切都很反常,可她自己却不能表现出任何反常的样子。
突然,两顶肩舆停在了淑景殿的广场上。
李曜双眉渐渐挑了起来,她记得这里距离目的地承香殿,分明还有很长一段路程,于是问向身边一个宦官:“你们为何不走了?”
紧接着,一道充满阳刚之气的声音,便从这个宦官的口中传了起来:“回禀贵主,该轮换了。”
李曜心中陡地一惊,双手一撑扶栏,整个人从肩舆上倏然跃起,旋即落在一丈开外,却不料两脚刚沾地面,附近便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哨音,四周的建筑大门纷纷洞开,立刻涌现出无数身着宦官袍服的人,各个腰挎横刀,张弓搭箭,只一转眼的工夫,便组成一排排密集箭阵,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李曜双眼微微眯起,看向这十面埋伏的完美阵仗,眸中顿时映入无数箭镞的寒芒:“陈中监,能否给我一个解释。”
陈福自行翻下肩舆,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嚎啕大哭起来:“老臣也是身不由己啊!”
第293章 陛下会死!()
“说!你如何身不由己?”
李曜瞧也未瞧陈福一眼,声音冷冷地传出,犹如千年寒冰。
“老臣这样做,都是为了圣人……只能对不住贵主……老臣、老臣……”
陈福老泪纵横,一时哽咽难语。
“看样子,还是由我们来为贵主排疑解惑吧!”
四名全副披挂的武士先后走出淑景殿的大门,穿过层层箭阵,最后在距离李曜三十步的地方停下脚步,齐齐站在了首排保持跪姿的弓箭手身后。
李曜目光冷冽地扫向他们的面孔,其中三位正是她认识的人:秦王府将军张士贵、程知节、秦叔宝。
可刚才那说话的人,李曜却从未见过,当即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提高声音答道:“某乃秦王帐下中郎将,侯君集。”
李曜睨了眼侯君集,见他样貌平平无奇,浑身带着一股子痞气,与其身边左右的三位英武非凡的猛将一对比,顿时相形见绌。
李曜脸上慢慢绽起了轻蔑的笑意:“原来你就是那个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却敢自号文武全才,混入秦王府的侯君集?”
侯君集被人当众揭了老底,非但没有气恼,反而得意地笑了:“侯某承认自己过去确实有些浮夸,可是有句话说的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数年?实不相瞒,如今贵主之所以会陷于此境,正是因为大王采纳了侯某的主意。”
李曜轻哼了一声,讥诮地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个豳州三水的阿蒙了。”
侯君集煞有介事地向李曜煞拱了拱手:“岂敢岂敢,贵主谬赞了,侯某愧不敢当,实在没想到贵主会对侯某这般位卑身微之人如此关心,未曾谋面,竟也能对侯某的出生来历了若指掌,只是很可惜,奈何贵主已身入彀中,生死尽为侯某掌控咯。”
李曜双眸微转,瞥了眼落在不远处的肩舆,似笑非笑地道:“侯君集,你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
“哦?”
侯君集故作一脸讶然,问道:“却不知贵主想赌甚么?”
李曜脚下已然开始蓄力,似乎随时都要爆发,一双深邃黑瞳更是透出凛凛的杀气:“如果你们朝我放箭,我赌你一定会死在我的前面,怎么样?想不想试试?”
侯君集闻言脸色微白,顿觉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其实他此前听张士贵等人说这明昭公主武功盖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悍不可挡,便一直以为李曜定然生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怎知今日一见,竟发现她是个肌肤赛雪、眉目如画的人间绝色。
为此,好色胜过贪财的侯君集自是大为心动,以至于动起了念头:“若是秦王终登大宝,待来日论功行赏之时,我可以不要任何财帛,只需将这位公主赐婚于我就成了。”
然而,现在他这点心思已经全然消弭,甚至瞧见对方那张清丽娇颜上呈现出来的自信与冷酷,他都不敢与之对视。
这样的女子,他侯君集根本娶不起……
不过,侯君集想到自己有四百弓手压阵,还有三员当世猛将在侧,只惊怵了片刻,便又壮起了两分胆气,强自镇定地道:“利箭之下,侯某奉劝贵主莫要轻举妄动,事实上,贵主应该感谢侯某提出的这个主意。”
李曜轻哼道:“理由呢?”
侯君集缓声道:“这是因为,秦王府的幕僚们都一致认为,贵主绝不会坐视太子和大王的夺嫡之争,极有可能成为影响我等此番行动的最大变数,其中大多数人还建议行动前先杀了贵主,以确保万无一失,但大王则说贵主曾经不止一次慷慨劝谏今上,为大王解难,实不忍心加害贵主,于是侯某才献计设伏此地,本意只为擒住贵主,待事成之后,再还贵主一个自由之身。”
程知节立即接口道:“大王还让我等传话给贵主,只要贵主自愿受缚,不但富贵荣华将会甚于从前,连从龙之功也会一并算上。”
紧接着,张士贵突然走出箭阵,单膝跪在地上,抱拳劝道:“贵主千万莫冲动,末将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两位将军所言句句属实!”
随后,连一向沉默寡言的秦叔宝也语气诚恳地开口道:“贵主乃当世巾帼女杰,广受天下人景仰,我秦某人亦对贵主深感折服,只求贵主爱惜自身性命,不要令我等为难。”
李曜呵呵一声冷笑:“我若想反抗呢?”
侯君集微微迟疑了一下,才道:“那就莫怪我们对贵主下狠手了。”
话音刚落,李曜突然拔身而去,有如飞燕掠水,迅速跃至一顶肩舆前,不待肩舆旁的四个假宦官反应过来,两手抓住肩舆的抬杆,一个“八步赶蝉”,快逾奔马地冲向侯君集所在的方位。
侯君集大惊之下,想也不想,一道命令便脱口而出:“放箭!”
弦声响起,箭如密雨,李曜不闪不避,挥舞肩舆,奋力向前,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肩舆上面便插满了羽箭,恍若刺猬。
待第一轮箭放完,侯君集醒过神来,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刷地一白,赶紧挥手制止道:“别放箭!住手!统统都住手!”
箭势骤停,但毕竟弓手的攻击来自四面八方,李曜又是遭到集中射击,仍然有一支羽箭通过防守盲区,命中了她的后背。
李曜自穿越以来,头一次体验到负伤的滋味,不由怒火中烧,脚下未有丝毫迟缓,反而加快速度冲到箭阵近前,紧接着,就见她双手用力一扯,只听“刺拉”一声,重逾百斤的肩舆瞬间一分为二,化为两件钝器,没有什么复杂的招式,只是最简单的左右横扫,便硬生生地撕开了密集的人墙。
情急之下,程知节、秦叔宝、张士贵赶紧上前出手阻拦,他们所用兵器俱为铁锏,显然比李曜手里的家伙结实得多,两根长木杆“砰砰”几声,便断裂成几截。
可即便如此,依然没有人能挡住李曜的攻击,只是一个照面,三员虎将手中的铁锏竟然全都脱手而飞。
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侯君集亲眼目睹到明昭公主的恐怖武力,骇得急急后退,结果不慎绊倒在地,刚想要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就看到杀气腾腾的李曜倏然而至,修长的腿已然高高抬起。
眼见一只“步步生莲履”就要狠狠地踩在面门上,侯君集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急声叫道:“陛下会死!”
第294章 纷乱如麻()
有着精致青莲图案的鞋底猛地停住了,只差半寸的距离,侯君集的脑袋就成了红白飞溅的烂西瓜。
李曜提膝收脚的同时,上身顺势前倾,一个俯身提起被她吓得瘫软如泥的侯君集,然后“呛啷”一声,抽出对方腰间的佩刀,稳稳地架在了侯君集的咽喉上。
“刀刀口锋利,贵贵主别别……别冲动。”
此刻的侯君集面无人色,满嘴牙齿捉对儿打架,期期艾艾吐出来一句话都带着颤音儿,早已没了当初气骄志满的形象。
李曜挟持着侯君集,用余光犀利地扫视四方蠢蠢欲动的人,一面小心翼翼地踩着石阶徐徐退向淑景殿,一面冷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刚才的话是甚么意思?”
侯君集咽了口唾沫,紧张地道:“难道贵主不知前朝二帝之事么?”
李曜执刀的手冷不丁抖了一下,刀锋立时割出一道血痕:“真是笑话,他李世民欲行恶子弑父之举,怎会与我有关联?”
侯君集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艰涩地道:“大王此前吩咐说……倘若我等擒拿贵主的计策失败,就只能先处死陛下,再以另外的法子去对付太子和齐王,大王还说……贵主束手就擒自是最好的……如此就可以避免你们兄妹一起背上屠亲灭门之责。”
听到这一番转述,李曜气极反笑,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真实的历史,果然比许敬宗等人绞尽脑汁修饰过的正史记载更加精彩纷呈。
对于隋文帝杨坚到底是被次子杨广杀死,还是自己病死在榻上,历史上一直争议不断,但却不会有人怀疑房陵王杨勇被杨广假拟隋文帝诏书赐死的事实。
或许是天道轮回,历史总是如此惊人相似,今时今日,同样的事情又再次上演了。
不过是把杨广换成了李世民,杨坚换成了李渊,杨勇换成了李建成、李元吉……以及李曜自己。
有鉴于侯君集所言,李曜不难猜到,原来史书上所谓“世民密奏建成、元吉淫乱后宫”之事的真相,其实是李世民预先在禁内秘密安插了精锐武装人员,并收买了大量宫人和禁军,然后趁着入宫觐见之机,突然下令发难,从而一举消灭和降服宫廷卫队,进而控制了李渊,再逼迫这位老皇帝亲写召见李建成和李元吉诏书……最后,李世民只需静静地等待,等待了结兄弟间恩怨时刻的来临。
然而,在这个时空里,由于李曜的意外出现,让这一过程变得更加复杂,以致于李世民及其文武僚属都对她深感忌惮。
所以,他们为了消除李曜这个不确定的隐患,甚至不惜把对付李建成、李元吉的那一套骗伏之计在她身上提前上演了一回。
两者的不同之处,只是李建成、李元吉必死,而她则是多了一条保命的选项——屈服。
笑声停歇时,李曜已然退至淑景殿一侧的廊道口。
沿着廊道往东一百步的地方,即是低等妃嫔们居住的彩丝院。
只要她能够到达那里,也许就可以利用密集的房舍院落与伏兵们周旋,直至逃离这个龙潭虎窟般险恶的皇宫。
步步紧逼的程知节、秦琼、张士贵等人显然都看出了李曜的动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由曾经与李曜关系最好的张士贵抬手指向一座位于淑景殿西北方的高层建筑,对李曜劝说道:“贵主快放弃吧!如果我们这里情势不对,那望云亭上的人就会向大王释放信号,只怕陛下就没命了。”
这时,人群突然让开了一条道,就见陈福匍匐着跪到李曜的眼前,哭号道:“他们杀了好多人,把池水都染红了!此刻圣人被秦王囚禁起来,命在旦夕,生死只在贵主一念之间啊!”
陈福说着,瞧见李曜仍然不断朝着彩丝院的方向退走,面上不由闪过了一丝决然,艰难地站起身来,兀自抹去两行老泪,沙哑而悲怆不知饱含了多少深厚的情感:“罢了、罢了,老奴害了贵主,罪不可恕,老奴最后只想告诉贵主……圣人真的是贵主的亲身父亲。”
陈福依依不舍地向北海池的方向望了一眼,突然大叫一声“老奴去了”,便一头撞在一根柱子上,当场气绝身亡!
李曜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位老人满面鲜血的尸体,某种难以言喻的强烈情绪顿时袭上了她的心头。
紧接着,她就感觉眼前渐渐模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许多熟悉而陌生的场景。
曲折的回廊里。
一个生得明眸皓齿的小男孩欢快地跟在自己身后又蹦又跳,更后面还有个相貌极似陈福的中年男仆气喘吁吁地追赶过来,不断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