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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主义?”洪承畴想了一会,摇摇头:“这或许是学术上的事情,老夫并未多闻。”
程祁道:“几年前可能还只是学术上的事情,但是现在它已经成为了一种社会思潮。并且已经跨越国境,传播到我大宋境内来了。”
“哦?愿闻其详。”
“墨家主义以平等为号召,主张经济、政治和社会三大平等。经济平等就是要让企业主把从工人身上剥削走的财富吐出来平均分配给工人,政治平等是要让工人也有参选权去决定国家大事,社会平等则是要取消一切依据财富或者出身的不平等,主张所有人都一律平等,都有充分独立和自由的权利。”
“这未免有些太惊世骇俗了。”
“是的,这些主张在辽国也受到很大的打压,因此他们纷纷来到风气更为宽松,对各种异端均报以容忍态度的大宋。并且还打算以此为据点,宣扬他们的墨家主义理论。”
洪承畴稍稍思忖便觉得有些不妙;“这些主张,应该是很和那些工人们的胃口啊。”
“正是如此。工人是水,墨家主义是鱼,两者一相逢,便如鱼得水。之所以他们在辽国没能掀起大风浪,是因为辽国的工人还不够多,但宋国工业化已经接近完成,工人遍布各大城市。墨家主义者只需要因地制宜的做出一些调整,他们便在我们这里大有所为。”
彭友直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样,还不翻了天啊。”
程祁微微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种事情瞒不了谁。工人们迟早有一天会觉悟起来的,与其坐等他们被墨家主义发动,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若能懂得一些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大宋朝的百万工人,只会成为国之柱石,而不会成为冲垮长堤的滔滔洪水。”
洪承畴坐得更加端正了:“还请小先生见教。”
程祁竖起了两根手指:“我有内外两策,不知亨九先生愿意先听哪一策?”
“先听内策如何?”
“内策便是变法,颁布社会福利法案,提高工人待遇,让墨家主义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再也掀不起风浪来。”
“愿闻其详。”
第五十八章 对策(二)()
程祁的内策其实很简单:工人们想要的经济福利,全都给他们,当然要慢慢地如同挤牙膏一样一点点的给。
最长工作时间、最低工资制度、限制或者禁止使用童工、男女工同工同酬、工伤福利保险等等,这些在后世被行之有效的策略,程祁认为都可以拿来一用。当然他也知道,资本家或许有良心,资本是没有良心的。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多支出这些费用可以为企业带来更多的好处之前,没有资本家会自愿负担这些开支——要知道,市场竞争如此激烈,平白地增加这些用工成本,只会让有良心的资本家更快地破产。
而如果让议会强制性地通过这些法案呢?那简直是开玩笑了,四级议会里士农工商,哪里有泥腿子的位置。和谁过不去也不会和钱过不去啊。
洪承畴虽然聪明,但并非圣人。他知道这件事情从整体而言对四级议会里面的富人们都是好事,但是却没有谁愿意出来当这个出头鸟。而如果得不到一致行动的话,但凭一家的力量却又根本无济于事。
程祁也早就预料到了——其实都是历史中总结出来的教训——他道;“亨九先生的疑虑,晚生已经想到了。先生所忧虑的不过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目光短浅,不肯为长久打算。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工人本就是新时代才有的力量,他们不同于周王朝闹共和的国人,也不是历朝历代造反的农民和军阀。工人的力量只在几次捣毁机器和要求增加工资这种小事中有所展现。目光短浅的人只愿意等到洪水来了才肯修筑堤坝,疏浚河道,而聪明的人则愿意未雨绸缪。”
“其实学生已经为亨九先生想好了一条以邻为壑的计策。既可以让满朝的文武看一看团结起来的工人们到底有多么强大,又可以让我们北方的那头巨熊吃点儿苦头。”
程祁的所谓外策其实也并不复杂。说起来就两句话:团结辽国工人,领导辽国工运。这样的计策在《战国策》上不胜枚举,可是越是古老的计策往往就越好用不是。洪承畴琢磨了半天,越琢磨越觉得有味道,最后兴奋地一拍大腿;“哎呀,我的小老弟啊,你可真是个人物!”
说起来赵宋帝国与耶律契丹王朝那真是一部相爱相杀八百年的爱恨情仇。宋太宗北伐辽朝结果骑驴而逃,萧太后南征却一脚踢在了铁门板上这种囧事都不必多说。共和革命刚刚闹起来的时候,化妆出逃的赵官家第一想到的也是去向北方的兄弟之邦求救,而辽人也很仗义的南下出兵拯救宋朝大兄弟——当然,辽人骑兵在河北一路打草谷弄得民怨沸腾,义勇军纷纷自发组织起来支持新政府这种事情也是写入了历史书的。
共和革命的巅峰时刻,共和军北伐一路打到上京郊外,辽国君主差点儿烧掉宫室准备回深山老林里打游击以图东山再起。
所以说,两国是如此的相爱相杀,以至于程祁刚一提议祸水北引的以邻为壑之策,洪承畴马上就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让辽国人乱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如果组织起来的工人们真的能形成洪水之势。那么要推行社会福利法案倒也会少了很多阻力。”洪承畴不仅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更是一位老道的政客。他从程祁介绍的洛阳工人状况中登时就明白了,如果自己能够推动那一系列法案在四级议会的通过。那么后世少不了要给自己冠以一个与王安石、吕君瑞、张太岳齐名的改革家头衔。
程祁道:“关于如何让这洪水在北方先决堤,晚生心中也已经有了一个草案,还请亨九先生指点一二。”
辽国的工业和人口分布一样很有特点,基本上都集中在辽河流域的几个大型城市里。因此虽然辽国工人的总数不多,却有特别集中的特点。而且辽国的工业也很有特色,重工业和军事工业这些需要强劳动力的门类比较发达,而其他的工业门类或者比较薄弱或者产能有限。而且与大宋相比,辽国还有另一个特殊之处:在其广袤的国土上,大大小小犬牙交错的分布着近百个诸侯领地。
这些诸侯领地一般分布在异族较多的地区,少数的封建领主(汉人、契丹人、渤海人等所谓的国族)统治着广大的被征服民族(如斯拉夫人、罗刹人、楚瓦什人等)。以少数人来统治多数的异民族,不得不实行一些较为残酷的政策。因此当辽东流域已经烟囱林立,铁轨纵横的时候,在广大的鲜卑利亚至东欧平原的区域内,仍然广泛流行着农奴制度。被征服者被封建宗法制度牢牢地束缚在领主划定的土地上,既不能向宋国的农夫那样抛荒进城,也不能向自由民那样融入到自由市场之中去参与分配。他们的生老病死全都由领主掌握着,可以说是与世隔绝,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所以大辽国是一个很奇怪的国家,在他的东部精华领土,有着不输给大宋繁华都邑的工业,而在广袤的内陆地区,却还是如同两千多年前周公封建时代一样的农奴制度。
在这样的国度里搞起工人运动来,只会影响到辽河流域的少数城市,却不会影响那些犬牙交错的封建堡垒。程祁有时候越想越觉得当初为大辽设计这套制度的高宗皇帝与皇后两口子真是一对天才夫妻。城市乱了,有封建领主们可以率兵勤王。如果领主们造反则有中枢朝廷派出去的各种都督府、总督府毫不留情的镇压。这一套制度结合了周朝封建制度的扩张性与秦汉郡县制控制力的优点,可谓是古典时代政治体制的巅峰之作。
程祁也不指望那些满怀着人道主义同情与关怀的同学们能够顺顺利利地搞起工人运动来,他只需要让宋国的官僚和有产阶级们看到无产阶级发出怒吼时是多么的可怕,就足以说服他们在本国实行改良了。
洪承畴对他的这个想法感到怦然心动,三个人在酒楼的包间里聊到了很久,直到第二天天色发白才意犹未尽的结束。
回到学校之后,昏昏沉沉地睡了半天之后,在夜色降临之际,程祁又精神抖擞的出了门,还把补了一天功课的黄阳拖了起来:“睡你麻痹起来嗨!”
“嗨你麻痹我要睡!”黄阳打着哈欠:“你昨晚上哪儿浪了一宿?该不会是去喝了花酒没交上我吧。”
程祁可是喝了一大壶茶才出门的:“当然是要带你去找最大的乐子去了……郭山呢?把他叫上,咱们自救会的第一次务实行动就要准备开始了!”
第五十九章 第一次入狱(一)()
在东京大学园,有一个角落被称之为“旺北”,据说是最早的一批辽国留学生的聚会地,抒发思乡之情,取名叫“望北”,几百年下来,以讹传讹,就变成了旺北。
但是直到现在,这里仍然是辽人在汴京最大的聚落。这里的饭馆都散发着酸菜粉条炖猪肉的香味,酒肆里都飘着浓郁的高粱味道。
程祁他们三人组找到袁雪和马詹的时候,这一对可爱的大学生正和一群老乡喝得可欢乐呢。
“啊,是三位好朋友来了!”马詹快活地给了每个人一个熊抱,然后给大家介绍道:“这几位是我在宋国认识的新朋友——程祁、黄阳和郭山。三位,这是我们辽国来的墨者,他们已经在宋国扎下根了,想要改变世界,我们就要从今天做起!”
坐下来之后,几位辽国来的朋友开始兴奋地带着酒气讨论他们的宏图大业:怎样说服封建领主们解放他们领地上的农奴。
程祁很高兴他们关注的仍然是自己母国同胞的福祉,举起酒杯来祝贺道;“有位哲人说过,知识无国界,是属于公众的,依我看,诸位可以被称之为公众知识分子。”
众人都觉得这个名字非常好,决定将这个名字作为自己以后的代词。
郭山举杯:“让我们为没有国界的大同理想干杯!为属于全体公众的知识分子干杯!”
大家一起举杯庆祝之后,马詹抹去了嘴角的泡沫道;“诸位,听我一言。这次我与几位朋友一起到洛阳作了一番调查,有了一个心得——那就是,要想我们的大业成功,就必须有国内的和国外的支持。国内,我们要继续保持联系,在国外的我们,还要用尽一切手段抨击,抨击那个吃人的制度,宣传我们的理想。宋国有一句话说得好,政治,就是要把自己人弄得多多的,把敌人弄得少少的!至理名言啊!”
“我有一个想法,我们要在宋国办一份报纸——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真相报》,我们要向世人宣告大辽的真相,要让普天下有良知的人都知道大辽的百姓是何等的水深火热。”
“好!”一名络腮胡子的青年站起来,端着酒杯豪气冲天的道:“这个提议我支持!咱们就应该办报纸,要写一写大辽的百姓过得是多么的悲惨,那些贪官污吏的嘴脸是多么可恶,还尤其要写一写咱们留在大辽的那些同学,他们是多么的不容易,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支持!为了我们的理想,干杯!”
“干杯!”
辽人爱喝酒,一喝起来就和狗熊一样,小小的居酒屋里弥漫着呛人的酒精味。程祁他们也快被熏得不行了,不过还是舌头打结的表达了对大辽热血青年的支持,表示自己也一定会帮助他们把这份报纸办好、办下去。
正当这么一群人喝得三七四十八的时候,有人踹开了居酒屋的大门:“衙门检查,例行公事,都配合一点啊。”
原本热热闹闹的居酒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喝酒的放下了酒杯,吃菜的也搁下了筷子。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公门衙役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个小老头儿,他的那一双老鼠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扫;“大家把证件都掏出来,哎,居住证、学生证、朱牒,有什么掏什么,什么都没有的就麻烦跟我们回去一趟,醒醒酒啊,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老头一边嘀咕着一边检查着递过来的各种证件。检查到程祁他们这一桌的时候,他貌似漫不经心地翻了一下刚才那个络腮胡子的证件,眼睛忽然一亮:“陆山樵啊,好名字耶。”
大胡子点头:“是我。”
小老头儿把朱牒递给身边的一位衙役:“你现在是在做什么的?”
“我是学生。”
“学生证明呢?”
“没带。”
“那是哪个学院的?”
“居无定所,旁听,私淑。”
小老头儿笑了:“那就是你了,跟我们回去走一趟吧。”
几个衙役就要上来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