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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的暖阁当中。
皇帝身着冕服,头戴冕旒,脸色苍白,靠在御座的软榻上,右手轻轻的搭在扶手上,双目微阖,似是在闭目养神。
在床榻南侧,李太后神色戚戚,面北而立,李太后的身后,王皇后的神色更是哀痛不已,宫中再往后则是久违的郑德妃和诸皇子及宫中位份不低的嫔妃。
除了李太后和王皇后之外,众人皆是跪在地上,有些妃子甚至已经低声抽泣起来,在平静的大殿当中显得分外的刺耳。
“儿臣朱常洛参见父皇,参见皇祖母,母后!”
朱常洛走进殿中,见到面如金纸的朱翊钧,顿时身子一颤,拜道在地上,语气都有些不稳。
倒是老首辅虽则同样震惊,但是仍旧稳得住,深吸一口气,下跪见礼。
“臣王锡爵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帝的眼皮动了动,右手一抬,似乎想要起身,王皇后连忙上前,将软榻垫高,扶着皇帝坐直身子。
“平身吧!”
皇帝的声音很轻,若非是这殿中只有低微的抽泣声,朱常洛险些听不清楚,尚未起身,眼泪便已经落了下来,声音一颤。
“父皇……”
朱翊钧神色复杂,注视了朱常洛片刻,方才转开目光,落在了王锡爵的身上。
“元辅想必也瞧见了,朕……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第六百二十一章:驾崩()
皇帝的神色淡然,仿佛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而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语气当中免不了带着一丝淡淡的惋惜。
“朕承先皇遗泽,得继大位,至今已有三十之数,享国亦永,不应有憾!寿数天定,命当如此,太子贤良,朕亦当放心,佳儿佳妇,今托付于元辅,先生好生辅佐他做个好皇帝,若有错处,先生当谏正纠错,勿令他任性妄为,太子年纪尚轻,讲学勤政之事,断不可废!”
老首辅面色悲痛,但是仍旧颤颤巍巍的举起手。
“老臣遵旨,定不负皇上重托!”
朱翊钧眼中掠过一丝释然之色,费力的转了转身子。
“太子……”
“儿臣在!”
朱常洛膝行上前,叩首而答,目光当中早已噙满泪水。
“朕自幼登基,张先生辅朕以帝王之术,其重者,惟用人,平衡二者也,朕知你心中曾多有愤懑,朝臣亦言朕欲改立储贰是宠后宫妇人,惟朕心知,尔封郡王之前,实非帝王之才,强而为之,必令祖宗基业日益败落,故而朕与群臣争执,非对尔不喜,实则身为天子,身不由己,尔莫要怨朕!”
朱翊钧叹了口气,重重的咳嗽了两声,目光当中却是恳切。
朱常洛一瞬间身体僵硬起来,不得不说,朱翊钧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眼光的确毒辣的很,原身的确不是什么当皇帝的料,才当了一个月就被人给阴死了,古往今来也是独一份。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朱常洛自然听得出来,皇帝这话另有深意,当下叩首下拜,泣道。
“父皇明鉴,儿臣自知幼时德才浅薄,断不敢怨恨于任何一人,亦不敢因此事而有何作为!”
皇帝说莫要怨恨他,朱常洛却答不会怨恨人,更不会因此而报复别人,看似有些答非所问,但是皇帝却显然很满意,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后妃一干人等当中扫过,最终停留在王皇后和郑氏二人的身上,罕见的露出一丝温柔和不舍,道。
“太子,皇后是尔嫡母,而当亲孝之,待之如同生母!”
片刻之后,目光收回,皇帝重咳两声道,口气重新变的淡然。
“诸皇子年长,依祖制当封王出阁,尔当为其善择封地,尽快就藩,不宜久在京中停留,各宗室亲王,藩屏为重,勿得擅离本国!”
这话却是对朱常洛和王锡爵二人所说。
“父皇安心,儿臣定会遵父皇旨意,诸皇子尚且年幼,儿臣会令各皇子母妃追随入封国,令诸王奉养母妃,直至终老!”
朱常洛心中叹了口气,却是叩拜道。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之色,口气却罕见的有些犹豫,望着朱常洛道。
“矿税之事,弊大于利,不可久行!朕知尔心有韬略,早有想法,或废或行,尔当取群臣之意,善加斟酌,不可任一己之意妄为!”
“儿臣遵旨!”
朱常洛微微松了口气,矿税之事,有利有弊,它是先行税制下的一个不得已的补充,弊端自然是有的,但是要维持庞大的国家机器运转,税制不改之下,只能用这种不得已的办法。
记得前世的时候,神宗临终之时,曾亲口嘱咐废除矿税,但是现在看来,历史终究还是产生了变化。
不过随着朱常洛恭敬的一声应答,朱翊钧的一口心气仿佛泄了大半,欣慰的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缅怀,道。
“朕这一生,犯下的最大的错,就是加罪于前首辅张公居正,如今想来,张公虽有德行之失,然其才其贤不下于英宗朝之于谦,朕下罪于张公,虽不得已而为之,亦为年少轻狂之举!然蒙苍天不弃,有尔克承大统,朕于九泉之下,亦有面目见列祖列宗!”
说完,脸上闪过一丝释然的笑容,仿佛卸下来重担般的轻松。
只是殿中的诸妃皇子,却早已泣不成声!
“陈矩,传谕,召众阁部院大臣觐见!”
皇帝的脸色涌起一阵不正常的血色,说话的口气也急促了几分,令得一旁的太医慌忙上前,却被皇帝一把推开。
陈矩慌慌忙忙的出门召诸大臣觐见,皇帝却重咳两声,似乎失去了坐直的力气,虚弱的靠在背后的软榻上,转头对着王锡爵道。
“笔墨已经备好,劳烦元辅,替朕录诏吧!”
当下便有内侍上前,将王锡爵引至皇帝身旁的桌案前,一份空白的玉轴黄绢早已备好。
片刻之后,诸大臣纷纷入内,诸内阁大臣,六部尚书,监察院左副都御史并六科都给事中,十几位朝中重臣各自见礼,跪在殿中显得满满当当。
皇帝抬了抬手,口气有些虚弱,道。
“朕说,元辅写,母后与诸大臣见证!朕嗣祖宗大统,历今三十年之久,因国事焦劳,以致脾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重托,惟皇太子朱常洛聪明仁孝,睿德夙成,宜嗣皇帝位,诸卿与司礼监当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稷,万世……不……泯……”
话音刚落,皇帝脖颈处便涌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脸上却是浮起一丝笑容,搭在扶手上的右手无力的掉在软榻上,头颈一歪,变得无声无息……
“陛下!”
殿中,王皇后和诸妃顿时捂住嘴,失声叫道。
方才被一把推开的太医慌忙抱着医箱上前,惊恐的搭在皇帝的右手上,半晌,颤颤巍巍的悲恸道。
“皇上……驾崩了!”
殿中顿时一阵号哭之声,群臣皇子与诸妃太监皆悲恸不已,失声痛哭。
唯有朱常洛愣在原地,望着面色安详的皇帝一阵愣神。
就……这么就死了?
虽然朱常洛早就已经预料到,这种生死难关,能不能挺过去是概率性事件。
但是毕竟历史上的神宗是实实在在的挺了过来,一直活到万历四十八年才溘然长逝。
所以他心底里一直不确定,今天的结局到底会如何,但是现在,事实摆在他的面前,他的这位父皇,无论历史上对他作何评价,终究是,充满安详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六百二十二章:三辞三让()
皇帝驾崩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真的等到大行皇帝龙驭宾天之后,宫廷内外还是一阵忙乱,宫内外一干人等皆需换上素服,于殿外哭临。
整个皇城的装饰都改为素白,另将大行皇帝遗体放入梓宫,停灵于奉先殿。
一番忙碌下来,早已经是晚上了,不过还没结束,按制,朱常洛身为太子,当率领众皇子哭灵七日。
当然,不是真正在灵前哭够七日,事实上,作为皇太子,朱常洛要做的,只是在皇帝驾崩当天全天守在灵前。
剩余七日,诸皇子于灵前守孝,而朱常洛只需每日守灵半日即可。
毕竟从皇帝驾崩那一刻起,他虽然尚未登基,但是已经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皇帝刚刚驾崩,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置。
在灵前熬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早,按制,是宣读遗诏之日。
朱常洛重新换好朝服,来到承天门。
承天门外,朝中的一干文武大臣早已到齐。
原本各色的朝服之外,都披上了一层素白的斩衰服,面色沉重,一如阴沉沉的天空。
朱常洛默然无言,走到了朝臣之前,一干内阁大臣早已肃立,为首者正是首辅王锡爵,眼见朱常洛过来,微一欠身,旋即便从身旁尚宝司的官员手中接过一道玉轴圣旨,高高举过
头顶。
“大行皇帝遗诏,诸臣跪迎!”
哀乐起,诸臣四拜,朱常洛亦叩拜而下。
“遗诏曰,朕以冲龄,缵承大统,君临海内三十载,于兹享国长久,夫复何憾……”
王锡爵面色悲痛,高声宣读道。
这份遗诏并非是昨天大行皇帝的那份口诏,而是要明发天下的正式遗诏。
所谓正式遗诏,是指经过内阁拟定,六科复审之后要发到各地的诏旨,除了最重要的确定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之外,还会历数皇帝一生的功过是非,包括对于一些身后事务的安排等等。
整个诏旨很长,主要内容其实是对于大行皇帝驾崩之后,诸臣百姓服丧的一些规定,条条框框十分繁琐,饶是以王锡爵的口才,也读了将近半个时辰。
“……皇太子聪明仁孝,睿德夙成,宜嗣皇帝位,诏告天下,咸使闻知,钦哉!”
“儿臣谨奉诏!”
朱常洛将双手高高举起,从王锡爵手中接过诏旨,起身走到众臣之前,而王锡爵则是退后两步,回到朝臣当中,拜倒道。
“太子殿下容禀,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行皇帝遗命殿下即皇帝位,臣受大行皇帝遗命,恭请太子殿下,入主乾清宫,暂摄朝政!”
“元辅此言差矣,父皇方才驾崩,本宫为臣为子,当于灵前守孝,岂可僭越!”
朱常洛脸色微沉,开口说道。
王锡爵退下不言,次辅衷贞吉上前一步,道。
“殿下仁孝,此乃国之幸事,然先帝已然驾崩,国事政事当需有人做主,臣等冒死请殿下暂收哀痛之节,处置朝政,总理大行皇帝身后之事!”
朱常洛态度微微有些松动,但是仍旧摆手道。
“诸臣之意,本宫自当体谅,身为储贰,本宫自当暂摄朝政,以保朝廷安宁,慰大行皇帝在天之灵,然入主乾清宫一事,非臣子所为,不必再提!”
这一次,再出列的是定国公徐文壁,老国公一身素白,上前两步,道。
“殿下明鉴,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殿下既摄朝政,便是代大行皇帝行君上之权,我朝诏旨,无不出自乾清宫,敢情殿下为朝局计,总摄朝政,入主乾清宫!”
紧接着,在老首辅的带领下,群臣跪拜而下,齐声道。
“臣等恳请殿下为社稷计,入主乾清宫!”
“你们……”
朱常洛一副无奈的样子,叹息一声,半晌才道。
“既如此,本宫不得已,便遵群臣之意,暂入乾清宫!”
“殿下英明!”
群臣再拜,齐声道。
而朱常洛则是转身,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回到了乾清宫。
“殿下回来了,杨荣,快吩咐御厨房,将这些食物都去热了!”
乾清宫当中,太子妃郭氏已经在等候,见得朱常洛回来,连忙吩咐道。
宫中规矩,女眷于府中哭灵,不必亲至灵前,所以直到现在,郭氏才见到朱常洛第一面,眼瞧着他双眼红肿,忍不住有些心疼,连忙起身迎他进来。
事实上,昨天夜里,朱常洛就已经派人将东宫上下全部接到了乾清宫中。
当然,因着中宫王皇后尚且在坤宁宫当中住着,所以他和郭氏都住在这乾清宫当中,其他人等,则是暂且寻了个殿宇安置。
至于方才在承天门外的一幕,倒也不是朱常洛惺惺作态,而是仪典的一部分。
昨天皇帝驾崩之后,朝中的一干大佬也没有闲着,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按制,皇帝驾崩的次日,当于众臣前宣读遗诏,迎储君入宫主政,算是在众臣面前确定储君代掌国政的地位。
至于正式的登基大典,则是还要再过些日子。
而储君入宫,自然也有自己的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