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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监是否在奇怪,朕为何突然如此生气?”
缓缓舒了口气,朱常洛轻轻放开骨节攥的有些发白的手,轻声问道。
“回陛下,是!”
陈矩这些日子下来,也渐渐摸清了这位新天子的脾气,平素待人宽厚,不拘小节,但是最不喜臣下糊弄他,若是有事情直接承认或可有转圜的余地,但是若是蓄意蒙骗,只会招致天子的怒火。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来问,陈矩必然会答不敢擅自揣测上意,但是这些场面上的话,在当今面前,却是最好都不要说。
所以陈矩老老实实的承认了,老实说,他的确觉得李廷机说的话太过冠冕堂皇,在司礼监呆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清楚,无论是谁,都不是完全大公无私之辈,所作所为都必然掺杂着自己的私利。
一如李廷机的所作所为,虽然说是为了清除浙党,但是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能够上位。
不过这种事情陈矩见得多了,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若是对李廷机没有好处,陈矩反倒会觉得奇怪,这件事情在陈矩看来,其实平常的紧,他虽然同样不满李廷机擅作主张,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浙党这些年在朝中一家独大,的确已经到了非遏制不可的地步。
李廷机想要扳倒沈朱两位阁老,固然是方便自己上位,但是对于朝廷,对于帝党一脉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陈矩实在是不明白,朱常洛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
“朕这里有一份锦衣卫的密疏,陈大监不妨瞧瞧!”
朱常洛从手边的盒子里翻出一份奏疏,递给一旁的王安,示意他交给陈矩。
陈矩接过奏疏,迅速的浏览了一遍,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轻声呢喃道。
“李廷机?顾宪成?东林书院?”
奏疏上写的东西很平常,至少在陈矩看来是这样,和寻常的奏疏不同的是,这份奏疏明显充满着浓浓的锦衣卫风格,上面详细记录了前文选司郎中顾宪成被罢官归乡之后开办书院,结交朝臣的行为。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顾宪成常常和一些朝臣书信往来,陈矩扫了一眼这些朝臣的名单,发现其中大多是底层的官员,但是也有几个朝廷大员,其中最为显赫者,便是李廷机!
眼瞧着陈矩将奏疏递回,朱常洛方才开口道。
“陈大监看完了,可还对顾宪成此人有印象?”
“回陛下,臣倒是记得此人,曾是前吏部尚书孙鑨的得力干将,为人低调,但是颇喜夸夸其谈,收拢人心,常议国事,多谈大义而虚实务,后被孙鑨牵连,被先皇罢黜回乡!”
陈矩想了想,开口回答道。
顾宪成在朝的时候,尚且是张诚的时代,但是陈矩当时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也和他有过接触,不过看样子,陈矩对他的评价却是不怎么样。
“大监说的不错,朕当时曾和此人有过交情,此人确实重大义而轻事务,满口国家朝廷,临到朝事之上,却最懂趋吉避凶,大义在彼辈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时拿来利用的工具罢了,当初此人被父皇罢免,辞官回乡,开办书院广邀士林中人讽议朝事,朕便有所警惕,不过当时朕乃一介闲散亲王,力有不逮,不过自朕开府之后,便严令王府旧臣,不得与民间之人过多谈论朝事,日后正位东宫,亦是如此,可谁料,这李廷机简直是将朕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朱常洛的口气越发冷淡,隐约带着一丝咬牙切齿。
但是落在陈矩耳中,却是让他却是越来越心惊。
陈矩和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有些交情,故而隐约知道后者这些日子在清查东林书院,也知道李廷机和东林书院有所联络,但是方才看了奏疏,他才知道李廷机和顾宪成牵扯的这么深。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料到,皇帝竟然会对此事如此生气,他侍奉了当今也有一段日子了,还是头一次看见今上生这么大的气,似乎在今上的眼中,和东林诸人谈论朝事,甚至比李廷机在廷议之上擅作主张更为严重……
第六百七十一章:皇帝差事不好做()
朱常洛前世的时候,闲来无事曾经看过许多网络小说,书里的主角大多都是穿越到古代之后,虎躯一震四方来投,做事顺风顺水高歌猛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但是等他真正置身于大明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无论科举制八股文被多么诟病,它作为一种选拔人才的方式,都是无比严苛的。
大明朝如今有将近五千万人口,但是能够成功考过科举为官的,每年不过百人,统共不过数万人,能够踏入仕途,就代表着这个人是几千人当中的优秀人物。
别说八股没用,这种有严格格式要求的策论文章都写不过别人,还谈什么实务。
而且这几千分之一的几率,也只是仕途的起点而已,仕途之内的搏杀,更是惊心动魄,步步为营,能够做到三品以上的不过数百人,至于六部七卿,内阁大臣这十二个坑位,算是从几百万人当中才出一个。
所以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的人,无不是官场当中的佼佼者,他们是整个国家最优秀的一批人才,他们制定的政策,也必然是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和权衡,最终做出的决定。
就凭着脑子里残缺不全的历史知识和半吊子的眼光,就以为能够在古代大杀特杀的,绝对会分分钟被这帮大佬玩死。
朱常洛不觉得自己一个人的智慧,能够超过整个国家的精英人才,他所拥有的,不过是超前的眼光和对原本历史和历史人物的熟悉,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很谨慎,在引导国家的大方向走势上,朱常洛一直很坚定,因为他具有往后千年的阅历,所以他自信能够提前规避掉所有的风险,但是落实到具体的实务上,他往往会集思广益。
毕竟没有一个人是全知全能的,所谓术业有专攻,上位者的艺术在于善于用人,而不再事必躬亲。
更何况,涉及到一国大政,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拿廷议上的事情来说,看似是一场荒诞不经置气般的吵闹,但是若是处理不佳,就会变成一场席卷整个朝堂的大风暴。
应当说,朱常洛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对原本的历史改动的并不多,但是无论是征伐女真,推广番薯,还是推动立储到现在的税制修正,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明末之祸,原因有很多,后世有相当一部分人人物,明亡于东林诸党,观点未免偏执,但是也不无道理,东林党的的确确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明王朝的灭亡。
所以朱常洛一直在防范着这一点,而且相对来说,这一点和前面的几件事情相比较还是比较简单的。
毕竟前几件事情都是涉及整个国家核心决策的事情,最不济也是一省之地的农本之事,施行起来要慎之又慎,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难度也非同一般。
而防范东林党却简单的很,朱常洛介入的时候,东林党的发起人,顾宪成还是在朝堂当中积极钻营的文选司郎中,大名鼎鼎的东林书院都没有成立,东林党更是无从谈起。
所以要将它扼杀在萌芽当中,其实简单的很,只要保证顾宪成影响不到朝局,或者说影响不到朝局当中的官员们就行了。
事实证明,但凡能够做到高位的官员们,政治观念和性格都已经完全定型,更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不是会轻易受人动摇之辈,所以东林党最初的发展对象都是中低层的官员。
等到他们走上高位的时候,才是东林党发迹之时,所以朱常洛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他只需要约束自己的属官,或者说自己门下的心腹大臣们,不受东林党的影响就行了。
因为如今的历史已经和原本大不相同,他提前十几年登上了这个皇位,历史也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变化,朱常洛的东宫潜邸旧臣们,才是朝堂高层的后备军。
他们不受东林党的蛊惑,也就代表着未来一代的朝臣们不会有东林党出现。
至于中低层的官员们,一抓一大把,顾宪成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全部笼络过来,朱常洛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也没心思管他。
何况按照原本历史的发展,如今这个时候,东林党应该已经基本成型,但是在这个历史位面上,因为朱常洛的介入,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的东林党领袖李三才,被朱常洛逼死在了承天门外,原本的东林党大佬叶向高,杨涟等人都被他收入门下,并且早和顾宪成等人划清了界限,至于原本应该起复的赵南星左光斗等人,则是被朱常洛永久的压在了故纸堆里。
而且要知道,官场当中最擅长的就是趋吉避凶,原本有何东林相交意向的官员,在得知朱常洛严令东宫属官不得和民间人士擅议朝政的令谕之后,也都明智的选择了疏远他们。
所以说白了,如今的东林党,不过是一群在野人士对朝政的闲散议论而已,和平民百姓街头巷尾谈闲话没多大差别,没有高层的支撑,他们永远影响不到大明的政局,而有朱常洛在一日,高层当中,就永远不会出现东林党的身影!
这是原则性问题,实在是崇祯皇帝被这帮东林党坑的太惨,所以朱常洛不得不防,而事实上,效果也很明显,有了朱常洛的严令,叶向高等人都很明智,宁枉勿纵,不仅仅和顾宪成断了交情,甚至就连其他一些致仕的好友,也仅仅是书信问候,丝毫不提国政大事。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同理,上有所恶,下亦必效之,对于帝党中人来说,这又不是什么事关原则的大事,没必要和朱常洛的令谕相悖而行。
时间一久,朱常洛也就慢慢放松下来,毕竟那个时候他还是太子,手头资源和精力有限,不可能时时盯着手下大臣和谁交往。
但是谁知道,偏偏就有不信邪的!
原本廷议之上的事情出了之后,朱常洛虽然生气,可情绪波动还是有限的很,对于李廷机的性格,他早有察觉,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奇怪,毕竟他身上挂在自己老师的名分,免去侍讲经筵的差事小惩大诫也就罢了。
但是陈矩前脚走出宫门,后脚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送来了这道密奏,上面详细的写清了李廷机和东林诸人的牵扯,甚至连书信的内容,锦衣卫都原封不动的截回了好几封,看完之后,朱常洛简直火冒三丈……
因为大闹廷议的这个主意,不是别人,正是顾宪成的弟弟顾允成给李廷机出的!
第六百七十二章:重量级人物()
顾宪成等人竭力结交京城的大臣,这一点朱常洛早有预料,但是让他生气的是,李廷机竟然这般不知轻重,明明有自己的警告在前,还敢不知死活的去和顾宪成书信往来。
若仅仅是书信往来也就算了,可在锦衣卫截获的这些书信当中,他们双方却分明就朝廷大事有着很深的交流,甚至顾允成还鼓动李廷机,挑动他和浙党之间的矛盾。
其用意朱常洛稍微一想便能明白,因为他的严防死守,东林党如今在朝中并没有可靠的高层人物,顾允成所做的事情,无非是想要竭力向李廷机靠拢,将自己等人变成李廷机的智囊团,进而使李廷机成为东林党在朝廷当中的代言人,为底层的东林党人敞开一条升迁的快车道。
而李廷机竟然真的愚蠢到了愿意听信顾允成的地步,在廷议之上和沈朱二人明刀明枪的争斗,妄想用这种方式来裹挟东宫旧臣,扳倒沈朱二人。
如果说不顾大局,擅自挑起争斗还能用为朝廷清除浙党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话,那么勾结东林,妄议朝政就彻底超出了朱常洛可以接受的范围。
更何况李廷机那一番看似大义凛然的解释,在朱常洛看来,却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朝堂上现在的症结是党争,而不是浙党,文臣当中的结党之风已成,诸党之间的斗争是必然的结果,他之所以不着急对浙党动手,是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除去了一个浙党,还有齐党,宣党,楚党,甚至是势力仅次于浙党最庞大的,如今的帝党!
朱常洛总不能将朝堂上的所有大臣都统统换上一遍,即使他能,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除了让李廷机等人上位之外,别无任何好处。
党争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朱常洛自然有自己的筹划,李廷机擅作主张,本就触碰到了他的底线,更别提他的这个主意,是得自顾允成。
尤其是听完了李廷机对叶向高说的那番话之后,朱常洛更是彻底对他失望透顶,这番以家国大义来教训别人的姿态,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熟悉。
崇祯皇帝便是在东林党一次又一次的所谓“大义”面